如果說謝明高的話,對蔡行天的針對之意只是露骨的話,那孟嬤嬤的這番言語,簡直是架起了大炮,直射蔡大書記而去,昔年,領袖那張小字報“炮打四靈部”,也不過如此。
聽聽這位的猖狂之語吧,省委書記不能代表省委。
真不知孟嬤嬤是猖狂到了何等程度,纔敢出此驚世之語。
的確,省委書記不等於省委,但在現行體制下,省委書記若說一句“我代表省委對某某某提出嘉獎,抑或批評”,是沒有任何人會認爲這句話有問題的。
但此刻,孟部長硬要拿條條框框往蔡書記不等於省委上靠,自也是不錯。
可這種不要命的話,是誰都敢隨便說出口的?
亂了,亂了,全亂了。
誰也沒想到,會議一開始就是火星撞地球般的慘烈,什麼時候德江的市委常委會能開得這般驚心動魄,民zhu四射。
誰能想到剎那之間,省委一號竟成了某些人的炮轟對象,這還是正常的官場麼?
的確是正常的官場,不正常的是,德江多了個活土匪。
謝明高,孟俊之輩,之所以言出無忌,奮不顧身,所依仗者,還不是薛老三?
有了楊珧的珠玉在前,他們巴不得陣亡,陣亡了就是勝利,換個地方光芒萬丈的重生。
只要是爲薛市長力戰而死,死得其所。
省委一號,想來也沒那麼可怕!
“孟部長真是好豪氣啊,當年領袖所說,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差不多也就是你現在這樣了。”
市委秘書長許衛國拍案而起。“照孟部長的話說,蔡書記不等於省委,那我想省委常委會總能代表省委了吧。”
“前幾日,蔡書記下德江。在召開的市委常委擴大會議上。再三講到了全體德江干部要爲星火能源火電廠上馬,廣開綠燈。通力合作,證明蔡書記的意思是很明確的,那就是支持星火能源集團的火電廠上馬,蔡書記明確表示支持的事。市委不是不可以反對,但市委再是反對,可省委通過的決議總該執行吧。”
許衛國正是蔡行天運作而來,接替楊珧的,算是給黃思文補充的生力軍,自然是他夾袋中的人物。
此刻,謝明高。孟俊,矛頭直指自家恩主,許衛國當真怒不可遏。
“哦,省委通過了什麼決議?許秘書長。你跟大夥說說,周書記都不知道,倒是你消息靈通。”謝明高反脣相譏。
許衛國冷道,“省委現在有沒有通過火電廠上馬的決議,我的確不知道,但蔡書記的意圖在蜀中就沒有不落實的先例,這點不是我胡謅吧。既然火電廠上馬,已然納入了省委的議題,咱們在常委會上爭來爭去,就是爭出了結果,又有何用?省委出了決議,還是要貫徹,不如就等省委一錘定音。”
“呵呵,衛國同志這番發言深得我心啊。”
黃思文撫掌輕笑,撫了撫打理的油光水滑的頭髮,說着,轉頭衝周道虔道:“周書記,既然決定權不在咱們市委,討論火電廠上馬之事,的確意義不大,今次的常委會是不是換個議題?”
“換什麼議題,眼下德江還有比火電廠上馬更重要的事兒嗎?”
周道虔看也不看黃思文,冷聲道,“我只怕火電廠上馬的事兒就像你說的,決定權不在市委,但恐怕也不在省委吧,據我所知,星火能源的這個項目,一直在計委壓着,審覈到現在還沒通過,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話說回來,即便是上面通過了,可最後的執行權不是還在市委嗎,咱們議議這個議題,未雨綢繆,總勝過寧渴而掘井,有什麼不好嗎?”
周道虔如今在德江沒有別的政治抱負,甚至也不關心薛向和邱躍進,蔡行天的這場火星撞地球的官場搏殺。
因爲無論勝負,他相信薛向都會、也有能力履行給自己的承諾。
他周某人要做的就是無條件地偏幫薛老三,薛老三讓他召開市委常委會,他就召開;
至於要討論什麼議題,薛老三說個議題,他就討論什麼議題;
該幫薛向說話的時候,他也毫不嘴軟;
總之,他周書記對薛市長算是服務到家了。
至於薛向想讓自己搭今天的這個臺來,唱什麼大戲,他問也不問。
不知怎的,黃思文今天的涵養,真個是好到極點,簡直像是一天之內,明心見性了,但見他捱了喝斥,也不着惱,依舊微笑滿面,“的確,寧渴而掘井不如未雨綢繆的好,可如今上面不出消息,咱們要綢繆也綢繆不出個四六,與其說綢繆,不如說打嘴仗,方纔的會上,同志們的發言,針鋒相對,不就是明證嗎?我看今次的會議,很有必要換上有意義的議題。”
“換什麼議題,黃思文同志請你擺正自己的位置。”周道虔聲音愈冷,好似夾着刺骨的冰棱。
這回,他是真帶了火氣,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他周某人的確是不管事兒了,快離開德江了,可就是再不管事兒,好歹還在這杵着,你黃思文懂點禮貌,尊老敬老,能死麼?
周道虔愈生氣,黃思文似乎越開心,笑容愈盛,“是這麼回事,今天早上有個省委組部的朋友,給我來電話,問詢我薛向市長,在德江干出了成績,這是要到何方高就。當時,我就納悶兒了,說沒聽到說薛市長要走啊,那朋友還以爲我誆他,爭扯了好一會兒。”
“他才悄悄告訴我說是看到一封關於薛市長的調令書,他隱約只看見幾個字,那幾個字的內容便是‘薛向同志將不再擔任德江市委常委副市長一職,另有任用’,這我才知道,咱們的薛市長已經偷摸謀了他就,升到別地兒作了領導,同志們說,薛向同志這樣搞突然襲擊,是不是太過分了。”
譁!
黃思文這個小道消息爆炸的威力,完全不亞於大規模地核爆,霎那,場間衆人皆震驚得失了神魂。
一時間,甚至有三位常委的香菸都驚得從張開的嘴巴中,開始了自由落體。
的確,黃思文自承是小道消息,可誰都知道,能被黃思文搬到市委常委會桌面的,絕對不可能是小道消息,只怕是板上釘釘了。
黃思文也絕不敢無聊地在這個場合,開這種玩笑,那答案顯然是唯一的,也就是薛向被調離德江成了定局。
這個結果,如何能不讓衆人震驚?
誠然,滿座高官誰都清楚,爲了火電廠上馬之事,黃思文,邱躍進一夥和薛向領銜的薛系人馬,展開了激烈的交鋒。
甚至滿座衆人彼此都有各自的陣營,可真當交鋒的結果顯現,一時間誰都有點難以接受。
畢竟,歸根結底,今次的事兒不過是一個項目上馬的事,誰也沒有犯原則性的錯誤。
上馬與不上馬,常委會有爭論很正常嘛,畢竟一個數千萬的項目總要經過廣泛的民zhu討論。
可誰都沒有想到,民zhu,民zhu?...
,民zhu的後果竟是這般慘重,活土匪竟被調離德江了,這是多麼慘烈的代價啊!
或許在常人看來,調離就調離,換個地方做官有什麼不好,正如黃思文諷刺的那般,沒準兒因爲活土匪在德江的功業,往上調還能升個一格半格。
可舉座高官,均是老練的政治人物,他們很清楚,薛向一旦調離,便意味着政治上的極大失利,即便是上調了職位。
畢竟,德江的經濟是眼前這個年輕人一手搞起來的,功業未半,便中道崩殂,萬千心血毀於一旦,這種打擊只怕任誰都難以接受。
且政治人物到了一定的高度,看得就不是職級,看得就是功業。
很多時候,一件出彩的功業,足以能支撐一個官員走得很遠很遠,成爲仕途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顯然,薛向在德江的功業,若做成了,那就是光耀半身的榮譽。
如今,事業未竟,人已先離,不管是怎麼走的,都打上了“功敗垂成”的印記。
不管是敵是友,此刻,心中都瀰漫着濃濃的可惜。
這無關政治立場,而是感同身受。
當然,黃思文是除外的。
這個結果,正是他最願意要的,因爲,薛向若去,他就是那個摘桃之人。
偌大功業,懸於他手,還有比這個更開心的麼,“同志們,都別愣着呀,都表個態嘛,薛向同志來咱們德江不久,可工作成績還是有目共睹的嘛,他要離開德江了,怎麼說也不是個小事。”
“所以啊,今天我纔在會上再三要求周書記更換議題,我提前把這個消息透露出來,也就是希望同志們商量個辦法,看怎麼組織一場歡送會,來答謝薛市長這幾年爲德江的付出,說來咱們是一個班子裡的同志,好像也沒在一起吃過幾餐飯,這回是不是趁着歡送薛市長,大家好生聚上一聚,樂呵樂呵。”
微笑的女人是最美的,微笑的男人也同樣光彩照人,黃思文這番微笑,簡直就是發自心底的,配上這精心準備過的服裝,整個人極是可觀。
可偏偏,此刻,場間大部分人掃他一眼,就直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