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點了顆煙,猛吸兩口,說:“你盯上港資很有眼光,但咱們不搞則以,一搞便要大搞,國家第一個高新技術區,有鉅額外資投入,我們要好好利用這個優勢,要認真規劃下,我覺得,除了設立辦事處外,咱們還可以在深圳辦個展覽會。”
“什麼展覽會?”陳三水有些吃驚了。
“就是弄一處展臺,用照片文字的形式宣傳咱們烏山的人文、投資環境,總之,就是將我們的優點用放大鏡放大,在外面盡情展示我們自己,也不僅僅限於深圳,在北京、上海都可以搞,而且,準備充足後,也可以去香港搞嘛!”
“香港?”陳三水愣住,他從來沒想過這麼遠,提出在深圳設立辦事處,已經是他思維的極限。
陸錚微微點頭,“不過這一切,都要等昌明公司有了雛形,咱的高新技術區也有了一定的規劃後再說。現在咱們的工作,還是要腳踏實地,比如恆昌眼鏡貿易公司的7。5萬美元投資,咱們就要認真對待,不過三水啊,這些並不太重要的投資談判過程就不要向我彙報了吧?我只看結果。”
陳三水也完全沒想到陸錚竟然真的將他的話從頭聽到尾,而且,還清楚記住了港商公司的名字。
只是,陸錚最後一句話令他臉上一熱,本來只是在高副主任面前養成的習慣,事無鉅細的彙報,便是不想聽高副主任指手畫腳,在高副主任昏昏欲睡中便可以搞定各種簽字,可沒想到,這位新領導可完全和高副主任不同,不但認真的一字不漏的聽了你的彙報,對裡面的西方經濟學術語也明顯很精通,完全不是高副主任可比的。
而新領導話裡除了隱隱批評自己主次不分,浪費他時間外,更隱隱的,對這些小額投資有些不太感興趣,倒好像,自己沒見過世面一般。
可新領導的思路,委實不一般,令自己的頭腦好似隱隱被打開了一扇窗子,一種可以飛出去看這個世界的窗子。
辦公室的門,被人輕輕敲響。
隨着陸錚的一聲進,探頭探腦的,進來一名穿着打扮很像老農的中年人,一身洗的褪了色的藍布襖褲,褲管挽着,露出光禿禿的黑布鞋,頭上戴個綠帽子,手上拎着黑皮包,正是典型的烏山農民形象。
陳三水當時眼睛就瞪起來了:“喂,你找誰啊?誰放你進來的?”他一向,便不大看得起勞動人民。
來人賠着笑,露出一口黃牙,對陳三水說:“您,您肯定是陸主任吧?是這樣,我是嶺東縣駐烏山辦事處的主任,我叫王向陽,喏,這是我的介紹信,還有工作證。”從黑皮包裡摸出皺巴巴一張紙還有綠塑料皮的證件,遞給陳三水。
看來人一口黃牙,陳三水厭惡的皺了皺眉頭,指了指陸錚,說:“這是我們陸主任。”接過介紹信和證件,轉遞給陸錚。
陸錚接過看了眼,確實,是嶺東駐烏山辦事處的王主任。
嶺東縣隸屬於近鄰武鄉地區,是冀東最貧困的貧困縣,因爲距離烏山很近,按照省委下達文件,嶺東縣是烏山在省內的重點幫扶、協助對象。
現在比較發達的沿海開放特區,如烏山,同內地城市便完全是兩個世界,不管是思想、精神面貌、還是具體到個人的穿着打扮,已經敞開懷抱和世界擁抱的經濟特區,同半封閉的內地省市,簡直已經是天壤之別,更莫說同嶺東這種貧困、閉塞的貧困縣比了。
王主任,應該是副科級幹部,在烏山下面各縣的副科級,那都已經各個穿着很體面的各類制服、西服了,而這位王主任,卻和烏山鄉村的老農沒什麼區別。
“王主任,坐。”陸錚熱情的起身打招呼,把王主任讓到了沙發上,又親自給他倒了杯熱水。
王主任可就有些惶恐起來,連聲說:“您別客氣,別客氣。”在烏山計經委氣派的辦公室中,看着這些皮鞋鋥亮衣着得體的幹部,先不說級別,他自己便覺得矮了一頭。
看王主任嚅囁着也說不出個什麼來,陳三水嘴角撇了撇。心說這辦事處主任選的,可真有水準,嶺東縣,就那個特別窮的縣吧?聽說一家兄弟幾人穿一條褲子的還大有人在,嶺東女人都往外面嫁,光棍倒是越來越多,看王主任這樣兒,傳聞也**不離十。
“王主任,你有事吧?”陸錚和顏悅色的,同在楊文學面前完全不同,誰叫他就這脾氣呢?
“是,是有事,我聽說,我們辦事處要有事兒的話,可以找您?”王主任說着話,可能覺得熱,摘了綠軍帽,搔了搔頭,更惹得陳三水一陣鄙夷。
“對,我負責聯繫兄弟省市的駐烏辦事處。”陸錚點了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王主任搔着頭,說:“是這樣,我們嶺東的一個小夥子,被你們派出所抓了,陸主任,您能不能管?”
陸錚微微一怔,說:“是王主任的親戚麼?”若沒有關係,這些治安上的事兒,又怎麼會由駐烏辦出面?
王主任連連晃手:“不是,我和他沒關係,不,也算有點關係。”慌亂的樣子,好像如果他和被抓小夥是親戚的話便多麼十惡不赦似的。
陸錚就笑:“王主任,你別急,喝口水,慢慢說。”
王主任便抓起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抹了抹嘴,說:“他當過兵,退伍後幹過劉店公社的民兵連長,我那時候在公社工作,所以和他認識,就這麼點關係。”
陸錚點點頭:“那怎麼被抓了?”
王主任嘆口氣,說:“他是來找弟弟的,去年,他弟弟按照咱們的幫扶協議作爲勞務輸出來烏山做活,可這一來就好像沒了音信,這不他就非吵吵着弟弟失蹤了麼?一定要來烏山找他弟弟,可誰知道路上糧票被偷了,然後他聽說烏山有可以不用糧票的飯店,就去了,誰知道吃完飯,就和飯店裡的人打起來了,好像是開飯店的漫天要價,他就說飯店老闆滿身銅臭,是小資產階級剝削人,然後,就動了手,這不,被抓虹橋派出所去了麼?”
陸錚聽着,其實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烏山確實,很多飯店、旅館都可以不用糧票了,但相應的,主食價格也會翻幾番。比如米飯吧,在五洲大酒店,有糧票的話二兩米飯便是三分錢,沒糧票,二兩米飯就會漲到一角五,這一下,就翻了五倍,那不知就裡的小夥子,定然會以爲挨宰了。
“虹橋派出所是吧?我瞭解下情況。”陸錚拿起電話,撥給了市局治安處的鄭處長。
在廣寧公安系統時,陸錚便同老鄭挺熟,現今電話撥過去,老鄭聽到陸錚自報家門,先是愣了下,隨即便親熱的笑起來:“哎呀,陸局,不,該叫陸主任了,你好你好,哎呀,咋想起我老鄭來了?”
同樣是副處級幹部,主管烏山公安系統最大最重要之一的大處,老鄭也算權柄在握,但同陸錚比起來,可就小巫見大巫了。
陸錚把王主任說的情況講了講,最後說:“鄭處,外鄉人來咱烏山討生活不容易,如果算不上刑事,您看,給幫着協調一下?差不多就行了,別拘了。”
老鄭爽朗的笑道:“成,沒問題,你能把電話打到我老鄭這兒,那是看得起我老鄭,我這就去問問,你就等信兒吧。”
陸錚這個烏山公安系統的最年輕局長,如流星般躥起而又飛快隕落,可旋即,沒幾個月,便成了烏山市最炙手可熱的中層幹部之一,如此經歷,誰又敢再小看他?
放下電話,陸錚看向了眼裡全是期盼的王主任,說:“多半沒什麼事,你放心。”
王主任面露喜色,“謝謝陸主任,真是太謝謝您啦。”
陸錚擺擺手,說:“份內事,別客氣。”
王主任猶豫了一下,便低頭拉過剛剛他塞在茶几下的黑皮包,從裡面摸了會,摸了一疊材料出來,小心翼翼說:“陸主任,您看看這個,能申請下來不?”
陸錚接過翻了翻,是嶺東縣政府申請兩萬元的幫扶資金,語焉不詳的,看似說是縣裡撥款加幫扶資金維繕什麼農貿市場,可實際上,看來也不知道想幹什麼。
陸錚合上文件,說:“先放着,我回頭和相關部門研究研究。”
王主任小眼睛吧嗒吧嗒眨了眨,這才知道,這位陸主任,和氣是和氣,可也不是那麼好說話。
看來,還得老規矩了。
王主任心裡琢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