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區長楊朝暉提議召開了常委班子碰頭會。
進了會場楊朝暉便大倒苦水,說是城區擴建工程沒法弄了,那裡住戶太多,都是釘子戶,這些困難早就討論過,爲什麼還有人一意孤行一定城區要向北發展?向西發展不好麼?距離西港區又近,又都是農田,徵地更容易。
楊朝暉說到“一意孤行”時,會場里人人都知道在說陸錚。雖然,城區擴建方向,本就是朱寶忠時代定下來的,根本不是楊朝暉說的這般情形。
陸錚慢慢喝着茶水,宣傳部長丁好學則說:“這不是早規劃好的麼?有困難就克服,另起爐竈的話我們早前準備工作不都成了無用功?”
楊朝暉皺眉道:“老丁,你不熟悉情況,本來,陸書記不是說要出臺什麼拆遷的法規麼?到現在也沒見影子,下面同志也難啊,陸書記三令五申不許用暴力,但是什麼是暴力,釘子戶們影響城市發展我認爲也是一種軟暴力,怕出事不敢承擔,說明我們這個領導班子魄力不夠。”
副書記、組織部長劉守成也插言道:“現在人們都講小集體小利益,不講奉獻了,擱以前,這些人阻礙經濟發展,能打成現行反革命,現在我們講文明,可是工作還是要做,前怕狼後怕虎,可能,和年齡閱歷有關吧。”
劉守成財政局局長的位子就是被陸錚頂下來的,加之他又同陸錚在酒店公開發生過口角衝突,此時說話也就毫不避忌。
兩名副廳級官員同時發難,大家也都看出了點什麼。
最近陸書記流言纏身,好似還被召去了省裡一趟,加之市委馮書記對其本就不怎麼待見,只怕這個年輕的區委書記難逃二次下馬的命運,所以,楊區長才開始逼宮。
楊朝暉點了顆煙,慢悠悠吸了兩口,說:“我看,關於城區擴建的問題,我們還是要重新討論下,不能任由幾個釘子戶漫天要價,開發商誰願意做冤大頭?這幾天他們都炸鍋了,天天跟我吵,要我說,一拍兩散,讓他們抱着自己的破房子繼續過去。老霍跟我談過,他在街道熟悉那邊的情況,西邊地勢好,村莊少,村民可都翹首以盼等着拆遷呢,而且向西發展,交通規劃各方面,在發展的持續性上,都是比較有利的,比較合理,也有可操作性。”
說着話,楊朝暉就看向區紀委書記、新安街道黨工委書記霍天來,說:“老霍,你說說具體情況
霍天來還未說話,陸錚突然問道:“老霍,城區向西擴建是你的想法?”
霍天來怔了下,看向了楊朝暉,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陸錚擺擺手,“好了,這些以後再說,有兩名市監察局的同志正在我辦公室等你呢,我這一進來就聽楊區長訴苦,好傢伙,到現在,才容我說句話。”
市監察局?霍天來更是一愣,他分管區裡紀檢,但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怎麼會直接找陸錚?
滿腹狐疑,但霍天來不得不起身,離開會場。
等會議室的門被輕輕帶上,陸錚便嘆口氣,對會議室中面面相覷的幾名常委道:“早上市局給我打的電話,咱們區裡有個一品黃金珠寶行你們知道吧,說是那個珠寶行老闆,在城區西郊利用不正當手段屯地,現在正被調查,他交代說同咱們區裡一些幹部有利益輸送。”說着搖搖頭:“當然,我還是相信老霍的,希望他能經受住考驗吧。”
會場裡半晌沒人說話,尤其是楊朝暉,臉色陣青陣白,他剛剛言之鑿鑿的提出要向西擴展城區,誰知道,就出了這麼檔子事,簡直就是當頭一記耳光,響亮無比。
陸錚看向楊朝暉,說:“釘子戶的問題你想想辦法,難道我們政府不用武力就說服不了羣衆?這像話嗎?這是一名黨員於部該發的牢騷嗎?”
楊朝暉嘴脣動了動,終於還是沒有說話。
陸錚這時候又說:“還有就是呢,我的工作可能會發生變化,具體崗位我還不清楚,今晚想和大家聚一聚,嘮一嘮,希望大家都能來,我們交交心。”
衆人都愕然看向他,心思各異,從話裡也聽不出陸錚前景若何,所以,難說這頓飯是送行酒還是慶升宴。
或許只有楊朝暉心裡竊喜,不管陸錚是黯然被調離也好,是被免職掛起來也罷,哪怕是高升,只要人走,對楊朝暉便是個利好的消息。
劉守成跟着楊朝暉來到了楊朝暉的辦公室,兩人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現在卻親密無間,甚至私下就能毫不忌諱的商量怎麼搞臭陸錚。
楊朝暉進屋就直奔電話機,拿起電話,撥了個號,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就是漫長的等待,半晌後,好似話筒那邊有了聲音,楊朝暉又連聲說着什麼,隨後,好似便怔住,好一會兒,才慢慢掛了電話。
看到楊朝暉難看的臉色,劉守成心裡就咯噔一下,忙問道:“怎麼樣了?”
楊朝暉好似被打擊的不輕,呆呆站了好久,木然的說:“昨天晚上省裡主要領導碰了頭,肯定了陸錚在烏山的成績,並且就陸錚的使用問題達成了一致,鑑於濱海新區對全省乃至北方經濟佈局的重要意義,擬任命陸錚爲烏山市委常委……”他好似大腦一片空白,只是複述着電話裡給他消息人的原話。
“什麼?”劉守成好似被踩了尾巴一般叫了起來,旋即,怔了會兒,臉色灰敗的慢慢癱坐在沙發上。
晚上在食堂小餐廳聚餐時在座常委大多已經知道陸錚晉市委常委成了定局。
褚大雷領頭,舉杯道:“陸書記,我們一起敬你一杯,祝你披荊斬棘、大展宏圖,烏山紅旗永不倒”
褚大雷這話是有典故的,四月份的第二期紅旗》今日剛剛到烏山,封面,赫然便是紅旗飄揚下的烏山市景。
刊內文章,以罕見的篇幅對烏山特區的深化改革進行了闡述,認爲烏山一些試點走的是大集體小私營的路線,在實行政企分開,摒棄集體經濟中效率不高、人浮於事、鋪張浪費等弊端,激發國企競爭力的改革中都做出了比較成功的嘗試,相信烏山會摸索出一條適合中國發展的改革之路。
該文章同時用了超過兩頁篇幅對烏山市人大副主任、濱海新區區委書記陸錚進行了介紹,引用了陸錚發表的一些文章中的內容,並對陸錚在烏山基層推動的改革措施進行了解析,稱陸錚是走在改革最前沿的紅旗手,是共和國年輕優秀於部的代表等等。
這份中央委員會主辦的黨內理論期刊,以大篇幅介紹一名副廳級於部,顯得極爲罕見,也透露出一種不同尋常的信息。
如褚大雷這種於部,自不知道作爲保守派的理論大本營,紅旗雜誌本身便面臨着種種挑戰,改革開放已經成爲不可逆轉的大勢,但怎麼進行改革,卻是值得商榷的,作爲改革開放最前沿陣地的烏山,便大有文章可做。
而褚大雷等人,自然不清楚其中的是是非非,只是覺得,陸錚能上紅旗雜誌,最起碼說明,他進入了中央領導的法眼,前途怕是無可限量,尤其是,陸錚又這般年輕,誰知道,他將來會走到哪一個層次?
大家都舉起了酒杯和陸錚碰杯,陸錚微笑說謝謝,隨後,帶頭於了。
楊朝暉喝了這杯酒,便說頭痛,不陪大家了。至於區委副書記、組織部部長劉寶成,說是愛人進了急診,根本就沒來。
等楊朝暉走後,宣傳部長丁好學就笑着說:“陸書記,你工作上就不說了,我們大家都有體會,硬氣大氣,就是沒想到,書記的筆頭也特別了不起,我這些天翻看您以前的文章,深有感觸啊,簡直高瞻遠矚,四年前寫的文章,回頭看,再對照現在這麼一印證,真真令人流冷汗啊,怪不得,紅旗都跟你約稿。”
陸錚笑道:“老丁你這樣,我可無地自容了,對了,我的稿子寫得差不多了,大家幫我雅正雅正,潤潤色?”
在座的就都笑,說雅正不敢,提前學習學習倒是無妨。
陸錚便把旁邊桌上和幾名辦公室秘書吃飯的周大清叫過來,從包裡拿出幾頁紙箋,遞給了丁好學,說道:“你是咱們大院的秀才,先給點意見。”
丁好學接過翻看,卻是對黨風監督的一篇文章,文章主要便是認爲紀委同監察部門機構重合,應當合署辦公,如此精簡了機構,提高工作效率,同時加強了黨對紀檢工作的領導,陸錚又提議紀檢部門應當進一步加強垂直管理,如此才能對同級黨委進行有效的監督。
同時文章裡認爲,黨風監督不能僅僅限於黨內,黨外監督同樣重要,如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便是反應民意瞭解民意的機構,也同樣,可以成爲我們黨的一面鏡子,如此,纔是我們人民民主專政制度的真諦。
文章還對近期出現的一些自由化風氣進行了批判,並引用了一句西方諺語,“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
丁好學不知道陸錚寫這篇文章時心情若何,只是他看的額頭微微有些冒汗,畢竟陸書記和最近新聞報刊中中央領導人的調子有些背道而馳。不過可以看得出來,我們這位陸書記,看來真非池中之物啊
旋即,丁好學又想到了什麼,試探似的問:“陸書記要去紀委?”原市紀委書記馬華剛剛被任命爲省紀委副書記、監察廳廳長,誰也沒想到,他反而是升了一格,現在誰來接替烏山紀委書記的職務,卻一直衆說紛紜。
陸錚笑了笑,說:“等組織安排,老丁,傳給大家都看看。”
丁好學就笑,心裡,卻在揣測着陸書記,不知道還會不會在開發區待下去,如果陸書記走了,對新區的發展,毫無疑問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19RR年4月底,在烏山市委常委擴大會議上,市委書記馮貴平宣佈了省委的決定,任命陸錚爲烏山市委常委、副市長,同時仍兼任濱海新區區委書記一職。
周濤的辦公室。陸錚坐着慢慢飲茶,周濤看似在打電話,實則落在陸錚身上的目光,若有所思。
現今烏山特區常委會仍是九常委格局,紀委書記由市委副書記、黨校校長杜克誠兼任。
陸錚進入常委會班子的同時兼任了副市長,也標誌着在烏山特區,政府機構職能的影響力進一步擴大。
掛了電話,周濤笑道:“剛剛給陸書記報了個喜,陸書記很開心呢。”
實則陸錚耳朵極靈,父親並沒有同他嘮這麼長時間,後面大概有五六分鐘,周濤都是在自導自演,自說自話,好似同父親有說不完的話一般。
陸錚只是笑了笑,沒說什麼。
“錚子啊,現在我們也算搭班子了,我就說,早晚的事情,對不對?”周濤笑着,坐在了陸錚身邊,又說:“工作分工這塊兒,你滿意不?不滿意的話,我再調整。”
陸錚分管工農商經濟發展、城市建設和管理、房地產發展、民政、勞動保障、合作交流、人民武裝、口岸等工作,負責聯繫部隊。
周濤本來準備叫陸錚管財稅、金融和國資,但這一攤本來由常務副市長孫正國分管,陸錚便婉言拒絕,不能剛剛進了常委會便同人心裡起疙瘩。
陸錚點點頭:“挺好的,不過說實話,烏山那個掛名副縣長不算,我第一次擔任政府副職,又分管了很重要的工作,心裡有點沒底。”
周濤就笑,說:“你就別謙虛了,我還指望你能把政府工作帶上一個新臺階呢。”
陸錚笑道:“你越這麼說,我壓力越大,周哥,過幾天,把嫂子接來玩玩吧。”
周濤微微一笑,“好啊,你嫂子也說總不見你,怪想你的。”
陸錚點點頭:“嫂子是個好人,周哥莫辜負她。”
周濤哈哈一笑:“那怎麼會?你啊,是人不風流枉少年,我可沒你那閒情逸志嘍。”
陸錚便笑笑,低頭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