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被人輕輕敲響,汪嘉賓冒了個頭,“縣長,小青和她爸來了,說要來感謝您在我那屋呢。”
政龘府辦主任,便如同陸錚的大管家,小青媽的案子他自然知道,甚至這兩天再不見小青家人露面的話,汪嘉賓已經準備下去看看了。
陸錚在一份文件上籤了名,隨即擡頭道:“沒去信訪?見我?行,知道了,帶他們來吧。”
幾分鐘後,汪嘉賓領着小青和一個看着好似小老頭似的衣家漢子進來,和小青的雅素不同,雖然已經是春天,那農家漢子仍然穿着露棉花破破爛爛的棉衣,恂僂着背,鬍子上甚至粘着白涎,陸錚見了不禁一怔,農家院結婚都早,按年歲,小青的父親應該也就三十多歲吧,怎麼看起來至少也是知天命的老人家一樣?
汪嘉賓在一旁介紹着:“老孟,這是陸縣長。”又對陸錚說:“小青她爸,叫孟凡林。”
孟凡林看起來拘謹的很,手腳都沒地放,嘴裡結結巴巴說着什麼,聲音又小又語無倫次的,根本聽不清他說什麼。
“小青,快給陸縣長磕幾個頭,謝謝縣長大青天!”對他女兒說的這句話,倒是讓人聽清了。
小青怯怯看着陸錚,也不知道該怎麼做,畢竟也就過年給長輩拜年磕過頭。
“你這孩子!”孟凡林便想拉她,陸錚擺擺手,說道:“好了,坐下吧,說說,怎麼回事?”
孟凡林一個勁搓着手:“我,我就不坐了,別,別坐髒了您的沙發,我和小青就走了,來看您,就是覺得不看您心裡過不去。”
汪嘉賓在旁提點他:“陸縣長叫你坐你就坐,有事情問你,來,坐吧。”伸手示意,把孟凡林和小青讓到了沙發上,又給倒了兩杯熱水。陸錚坐在茶几對面,問小青:“怎麼樣,媽媽好點沒?”孟凡林脫口而出:“好多了,好多了。”小青卻是神色一黯,垂頭說:“還是老樣子,我爺爺奶奶看着她呢。”“你這孩子,別瞎說。”孟凡林瞪了小青一眼。陸錚看看孟凡林,說:”老孟,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你說來感謝我,謝我什麼?”
汪嘉賓在陸錚耳邊耳語道:“我剛剛跟他打聽清楚了,西集鄉里去人,給他送了三千塊錢,而且通知他,也不用給老張家經濟賠償了,就是叫他以後不要再爲這件事鬧下去。”
陸錚微微蹙眉:“錢是誰出的?”
汪嘉賓說:“回頭我查查。”
陸錚點頭,看向孟凡林,“鄉里給你送了三千塊錢,你覺得是因爲我?”
孟凡林嚅囁着說:“當然,當然是您的條子,鄉里的人給了錢,把您的條子收走了。”
陸錚端起了茶杯:“老孟,你覺得這樣問題就解決了?就公平了?”
孟凡林又侷促的搓起了手,說:“要不,要不還能怎麼樣,反正娃兒她媽已經瘋了,我很感謝政龘府,感謝鄉里的領龘導,感謝縣長您。”
三千塊錢,在農村,尤其是在青龍,可以說是一筆天文數字了。
陸錚深深看着孟凡林,心裡嘆了口氣,突然就有些氣悶,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可這樣的狀況,卻又怨不得這個憨厚被欺壓慣了的農民。社會大環境如此,有時候本就是求告無門,你能要求一個農民爲了自己的權益奮力抗爭麼?
默默拿起茶杯喝水,陸錚心中蕭索無比,就好像,自己一直爲之奮鬥的東西,好像,都沒有價值。
“我媽又沒有錯,叔叔,爲什麼打我媽的壞人、關我媽坐牢的壞人,都沒被抓起來?”小青,突然鼓足勇氣,小聲的問。
陸錚聽了一怔,看向小青:“嗯,你覺得別人給了錢,還是不公平?”
小青怯怯的,點了點小腦袋。
這時孟凡林長長嘆口氣,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腦袋,渾濁的眼睛,眼圈好像紅了。
看着孟凡林,陸錚鼻子酸酸的,這個一直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漢子,夜深人靜之時,也會爲了小青媽的遭遇痛哭失聲吧?只是,生活的重壓,令他很多時候,不得不忍耐,而這種忍耐,在一些人眼裡,變成了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而不再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小青,只要是壞人,都會受到懲罰的!”陸錚慢慢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剛剛的負面情緒,早己不翼而飛。
是啊,不管怎麼說,我們抓住現在,便擁有未來!
看着小青用力點着小腦袋,那清澈童真眼神裡的信任,陸錚微笑着,心裡暖暖的,覺得,自己,好像和以前也有點不一樣了。
書記碰頭會,通常便是給即將召開的常委會定調子。
縣委辦公樓五樓小會議室,坐着縣委書記馬衛國、縣長陸錚、副書記兼政協主龘席曲轄悅、政法委書記秦家好、紀委書記王寶剛五位正副書記和郝白山這個組織部部長。
書記碰頭會經常會涉及人事問題,是以郝白山也算常客了。
本次碰頭會主要需要協調的問題有二,第一是提名高志凱爲副縣長候選人;第二便是開始高爾夫球場項目徵地工作。
馬衛國剛說了說高志凱的情況,副書記、紀委書記王寶剛馬上就出言表示反對,他揉了揉自己的胖臉,皺眉說:“衛國書記,志凱剛剛提局長沒半年,這麼破格提拔法,我怕下面的同志會有想法吧?”顯然,他這是爲了反對而反對了,若說上升速度,誰又及得上在座的這位陸錚縣長,以現在的政治環境,破格提拔是很普遍的做法。馬衛國微微蹙眉。誰都知道,從陸錚參加第一次常委會後,王寶剛就變成了“逢陸必捧,逢馬必反。”這位前任劉平南書記的人,看來已經鐵了心和陸錚攪合在一起,反正,不這樣搞,他覺得自己早晚也會被拿下。
旗幟鮮明的站在陸錚一方,他出了問題,陸錚想來不會袖手旁觀,這也是他的一種政治策略吧。
如此沒有組織原則,固然令他這個副書記的威信大大降低,在書記會、常委會的發言也越來越不被人重視,但造成的實際結果也同樣在削弱馬衛國的絕對權威,令馬衛國也頭疼不己。
提拔高志凱,在王寶剛看來,顯然是不管陸錚是什麼態度,他反對一下,總沒有壞處。
曲轄悅有些神思不屬,只是說了句:“我同意衛國書記的意見。”
政法委書記秦家好跟着表示同意。
王寶剛看了他一眼,王寶剛知道,秦家好本來對兼任公龘安局局長抱了很大的希望,但最後,馬衛國卻把高志凱調來了,對此,秦家好心裡是有些不滿的,但看來,也不會真正影響什麼。
馬衛國,便把目光轉向了郝白山。
郝白山翻着手裡材料,清清嗓子,說:“衛國書記,對高志凱的任命還是要慎重吧,這是剛剛市委組織部發來的傳真,過去廣寧的一些商戶,一直寫信反映高志凱的問題,您看看。”說着,就把手裡的那疊材料推到了馬衛國面前。
馬衛國微微蹙眉,拿起來,一頁頁翻開。
郝白山嘆口氣,說:“所以我覺得,現在討論他的任命問題,怕不大妥當。衛國書記,咱們還是慎重吧,市裡最後會不會調查他,我看都難說。”
馬衛國翻看着手裡材料,久久不語。
會議室裡,氣氛有些凝重,誰也想不到,最後會是這麼個結果,看情形,不論從哪個角度出發,暫時擱置對高志凱的任命是最好的選擇。
終於,馬衛國擡頭看向陸錚,說:“縣長,你怎麼看?”
陸錚吸着煙,就把他面前一摞材料分給在場衆人,說:“志凱的任命是小問題,咱們青龍的一些幹部,我看有大問題!”
大家一進來,早就看到他那摞材料了,都好奇是什麼東西,當然,也有人,早就嗅到風,能估摸個八九不離十。
“縣醫院的醫生、法院的法官、派出所公龘安局的警官,最後,還有鄉黨委拿鄉里的公款善後,還真是一條龍服務啊!”陸錚冷笑着說。
陸錚分發的,是涉及小青母親王翠花一案的部分材料。
頓了下,陸錚繼續道:“這個醫生,不管開的是不是假證明,法院也不該用這份證明當判決的依據吧?我還聽說,西集老張家,和咱縣法院張明華院長沾親?還有那個西集鄉,爲什麼要掏錢給孟家?這不是風牛馬不相及嗎?這就是告訴老百姓,我們的判決是錯誤的?就算錯了,西集鄉有什麼權力和義務出這個賠償?!”
“我還聽說,出錢的事兒,是西集鄉黨委書記賈培明的主意,這個幹部,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腦子是不是有問題?!還是說,我們青龍的幹部隊伍出了大問題?!”
秦家好不由得看向了曲轄悅,陸錚點名的幹部,幾乎都和他有關,縣法院院長張明華,是曲轄悅的表姑爺子,西集鄉黨委書記賈培明,則是曲轄悅一手培養的。賈培明本來是公社的會計,是曲轄悅給了他去黨校學習的名額,回來後,便成了副科級後備幹部,並很快提爲副鄉長,在前縣委書記劉平南事龘件後,賈培明被任命爲西集鄉黨委書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