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的辦公室玻璃窗窗臺上的虎皮蕉開花了,嫩綠的葉子,粉色的花,在秋意蕭索中顯得生機勃勃。
陳三水,則暈乎乎的看着親熱和陸錚攀談的史密斯,他現在對這位年輕的主任,已經沒法用言語形容了。
這位史密斯先生,是東方金融投資公司首席行政官,據說這間投資公司雖然剛剛成立,背景卻很不一般,便是如三菱銀行這種日本金融巨無霸都很殷切的希望能與之展開合作。
聽史密斯先生說,東方金融投資公司未來數年的目標主要便是香港市場。
而招商辦赴香港招商的申請已經得到市委批准,剛好,這位對香港情形瞭若指掌的CEO很能爲這次招商提供些寶貴意見。
但問題是,人家憑什麼幫咱啊?
德國佬施羅德也就罷了,畢竟現今在烏山投資辦廠,加之陸錚主任是該合資公司黨委書記,他同陸錚主任接觸比較多,聊得來,算是有些情分,是以幫着參謀參謀,倒也沒什麼。
可史密斯先生,這又是爲什麼?
而且,看史密斯對待陸錚主任的態度,可不僅僅是老朋友那麼簡單,總感覺,有那麼點隱隱的恭維和服從,就好像,下級和上級的關係。
陳三水雖然是新三屆78級北大畢業生,知識分子,但畢竟沉浸官場多年,有些只能意會的東西還是能感覺到的。
實則陳三水的感覺沒有錯,史密斯和陸錚的關係,談不上上下級,而是大老闆和僱員。
史密斯,實則便是爲陸錚打理在香港那部分投資的代理人。史密斯當然不知道這是個賭局,不知道陸錚和這些資金的真正關係,他只知道,陸錚是自己的幕後大老闆。
對自己的大老闆,不管史密斯如何才華橫溢恃才傲物,總要給予應有的尊重。
而陳三水,對這種人際關係的細微流露,很敏銳的便能捕捉到。
電話鈴聲響起,陸錚接起電話,一邊做個手勢:“三水啊,你呀,再跟史密斯先生取取經,務必把這次招商活動的細節把握好。”
陳三水忙不迭答應,便親熱的邀請史密斯去他辦公室坐,史密斯略通中文,陳三水則粗懂英文,兩人比比劃劃的,倒是能夠勉強進行交流。
“你好,請問哪位?”陸錚一邊機械性的接通電話,一邊翻桌上的材料,其中有一張香港商界人士名單。
以烏山現今的招商環境,自要有清醒的定位,短時間內,那些香港大財團大富豪是不必想了,而且,人家便是想在烏山投資,也會走中央高層路線,然後,纔會與你地方政府打交道。
名單上,都是一些有意向在大陸投資開拓市場的香港商界人物,雖然不是什麼大富豪,但卻也不是誰想見便可以見到的,陸錚希望在香港,能與他們其中一些人會晤並且能說服他們來烏山投資發展。
此次赴香港招商,重點針對的是電子企業和服務行業,如果能拉來一些資金進行城市基礎建設,那就再好不過。
“是陸錚吧?”
話筒裡,是男人低沉威嚴的聲音,聽到這聲音陸錚不禁微微一怔,慢慢把手裡名單放下,“爸?”
“嗯,是我。”
陸錚心裡就是一緊,父親從來沒打過單位的電話找自己,今天是第一次,莫非,家裡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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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個世界軌跡已經和前生不同,前生沒發生過的事不代表現在就不能發生。
就好似父親吧,前生時這兩年一直在和自己慪氣,一直在勸說自己重新進入仕途,而今生,父親卻不必爲自己太過操心,如此心情便不同,對人對事的判斷也便不同,這,同樣會改變發生在父親身邊的許多事。
所以,所謂先知先覺,其實現今來說,最起碼對於家人的命運來說,已經漸漸失效。
“爸,我媽沒出事吧?”如果說家裡有人可能會出事,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倔強的老媽,對於一些軍工科研項目的存廢和軍工企業的改革方向,老媽一直便同現在某位掌權的軍中大佬唱反調。
陸天河話筒裡笑了笑,說:“不是,你媽媽很好,我聽說啊,你最近工作挺努力的,怎麼樣?有沒有想回北京?”
陸錚知道,父親一直都希望自己按照他安排的步子走,年輕時候進部委,多接觸接觸宏觀的東西,擴展人脈,等機會再下放地方發展。
尤其是,冀東不是適合自己發展的地域,一直以來,陸系重要幹部便沒有過在冀東出任要職的。
爺爺出身東北局,團結在爺爺身邊的高級幹部幾乎都有東北三省任職的經歷。改革開放以前,作爲重工業基地,東三省在共和國政治版圖中有着極其重要的地位,坐鎮東北的爺爺,是名符其實的東北王,在猛將謀臣如雲的建國之初,便隱隱是一方之雄。
遙想當年,爺爺這個一方大諸侯應召進京任職,立時天下震動,被世人稱爲“五虎進京,一陸當先!”
思之,陸錚也不禁心潮澎湃,自己,幾時若能達到爺爺的境界,今生,纔算不枉此行!
而父親,同樣有東北情結,希望自己便是下地方,也能去東北吧?
在冀東,有些事,家裡便可能照顧不到。
只是自己性子偏激,加之幼年一直在烏山生活,退伍轉業自己便執意來烏山,父母也不好勉強。
而這一年來,父親或許覺得和自己關係改善了許多,便舊事重提,希望自己還是能按照他的安排按部就班的鍛鍊進步。
陸錚沉吟了一會兒,緩聲說:“爸,你就讓我自由發揮吧。”在烏山官場,看似自己仕途並不順利,但實則,自己有自己的考慮,很多東西,不是看一時榮辱,比如自己對國有企業改制的思考,已經切切實實的影響到了這個世界,就在不久前,烏山鋼鐵集團,已經準備施行總經理負責制,同樣,會成立監督委員會對集團的運營進行監督規範,從一定程度上限制國企一把手的權力。
而這些變革,正是由廣寧國企承包改制的思路沿襲而來。
現在陸錚已經可以確定廣寧縣委書記江海燕的父親便是省顧委主任、省委第二書記江XX,而正是靠着江主任在冀東多年經營的影響力,江海燕才能順利推動廣寧國企改革,甚至,開始影響到了烏山。
實則,江海燕推動的國企改革,很多便是沿襲自己的路子,她在做的,便是自己想要做的事。
只是現在自己人微言輕,論人脈論影響力在冀東更是遠遠不及江海燕,這些事真交到自己手上,比如自己一直在廣寧牽頭做這些事,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必然沒有江海燕做的更出色。
從某種程度上,自己也算借江海燕的手實現自己的抱負吧,算是一種借力打力,只是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才瞭解自己在幹什麼。
而父親,自然也不會知道自己真實的想法,對自己在烏山的前景只怕並不看好,這才舊事重提,希望自己離開烏山、離開冀東。
好似早料到陸錚會拒絕,聽到陸錚要“自由發揮”,陸天河在電話裡笑了笑,說:“也罷,由得你。不過我聽說,你牽頭搞了個赴香港招商的活動?最好,還是放放吧。”
陸錚愣了下,問:“上面的政策又有變化麼?”
“不是這個原因,反正,你慎重考慮吧,這段時間,要求穩。”話筒那邊,傳來人聲,陸天河便道:“我還有事,你有空,就回家看看。”隨即,掛了電話。
陸錚慢慢放下話筒,點起了一顆煙,思索着父親的話。
上層的事,便是到了父親這個地位,其實有時候也很難說清楚,尤其涉及路線、思想之爭,在塵埃落地前,很難預料最高層權力博弈妥協後是怎樣的結果。
而現今,烏山,這個毗鄰京師的經濟特區,也漸漸走入了中央大佬們的視野。
父親的話暗示着烏山近期很可能出現什麼變動,但這種變動帶來的結果是什麼,父親也只是一種預判,是以他除了提醒自己,其中來龍去脈自不好跟自己講。
烏山官場,這兩年一直不怎麼平穩,因爲經濟特區,往往就是高層思想博弈的戰場。而現今,看來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即將逼近,這次的較量,只怕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殘酷,不然,父親也不會一反常態的打電話給自己警示。
這場風暴的風眼,又在哪裡呢?
香港,自己就真的不去了麼?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現在的自己,也只不過是無邊宦海中的小魚小蝦,在權力鬥爭的漩渦中,一着不慎,便會被風吹雨打去,想想徒呼奈何。
陸錚搖搖頭,慢慢掐滅了手中的菸蒂。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走進來一名穿米色女士西裝西褲的幹練女幹部,正是張青天的愛人賀紅梅。
賀紅梅臉色有些憔悴,但卻早已經不再哭哭啼啼,她本就不是什麼柔順小女人,當初只是乍然聞聽丈夫出了事,方寸大亂而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