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驊並沒有受到那天我和沈曜靈不歡而散的影響,依舊沒事兒人似的給我打電話,問我能不能幫他去給宋俊澤開家長會。我說恐怕不行,我見過他們班主任,我還對她謊稱了自己是吳芹的姐姐,再去假冒宋俊澤家長未免太不靠譜。
宋文驊說沒事兒,再找個理由搪塞一下就是。又說思前想後只有我能擔此重任,讓我務必幫忙。等我開完會他也忙完了,正好過來接我倆,順便請我吃飯作爲答謝。我說飯就免了吧,我去,但說好了,最後一次。
下午我便開着車去了學校,宋俊澤乖巧,見到我就叫了幾聲阿姨,說阿姨辛苦你跑一趟,阿姨你一會就坐在我那個位置,然後拿成績單給我看。我簡單閱覽了一下,在這樣年級頂尖的班級,宋俊澤的成績並不拔尖,相反,吳芹則名列前茅,幾乎科科高分。誰能想到這麼優秀的女孩,卻也有那麼不堪的一面。
何老師看到我領着宋俊澤的時候和我設想的一樣,展現出深深的困惑,我解釋說自己是他父親的秘書,宋總工作走不開,派遣我來。
何老師笑盈盈地說了句真巧便沒再多追究。
開會時我見到了常媽和吳芹,吳芹擡頭掃了我一眼便不再說話,反而是宋俊澤和她聊得很開心。我能看出來,宋俊澤很喜歡吳芹,青春期孩子間最單純卻最完滿的那種喜歡。可惜他和吳芹是坐在一張桌子前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一個養尊處優不諳世事,一個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
家長會挺沒意思的,我寫寫畫畫記了半張紙,散會之後領着宋俊澤往門外走,一邊給宋文驊打電話。宋文驊說自己早就到了,在學校門口等我倆。
宋俊澤路上走得緩慢,不時回頭看,我乾脆停下腳步,對他聳聳肩:“沒事,等等一起走唄。”
果然,絮絮叨叨的常媽和吳芹一走近,宋俊澤就迎了上去,嘴甜地叫常媽,還說吳芹成績一直很好,在學校同學都很喜歡她云云。常媽心思簡單,一聽這話立刻開心地合不攏嘴。
走到門口的時候,宋文驊靠在車門上等我,我笑着走過去:“宋總不來開會,不是真的因爲忙得走不開吧?你這種模範父親,兒子的事情能抽不出空?”
“你真機智啊。”他看看四下無人,湊近我說了句,“他們班一女孩的媽,以前和我……你懂得。”
“懂懂懂。”我立刻捂住了笑咧的嘴。
宋俊澤和吳芹母女走近,宋文驊面色一下子變了,我注意到這種變化,打趣道:“怎麼?看到兒子和女孩走得近,不高興了,吃醋了?”
宋文驊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打開後車廂,對宋俊澤道:“上車吧。”
等到我倆都進了後車廂,宋文驊一把關上車門,走過去對吳芹和常媽說了幾句話,我也沒有聽到是什麼。
路上,宋文驊說了很多關於不要早戀的問題。我不禁咋舌於這位夜夜笙歌的雙標狗,我以爲他特別懂人的七情六慾,結果卻連兒子和一個姑娘說說話都這麼看不開。
等他說到一句“你知道人家小姑娘什麼家底兒麼你就和她走那麼近,我們這種家庭要考慮門當戶對的”,默不作聲的宋俊澤終於忍不住反駁道:“那你呢,你外面那些女人家底就好了?我告訴你,吳芹以後會有大出息的!你不要看不起她!”
“反了你了是不是?”宋文驊怒目圓睜地回過頭,剛想再罵,我迫不得已地出來當了回和事老。
“好了好了不吵了不吵了,俊澤,你爸爸是爲你好,你別頂爸爸,聽話。”然後我又隔着座椅推了把宋文驊的肩,“宋總你也別說他了,俊澤特別乖,老師今天還說他成績有進步。”
宋文驊嘟囔了一句:“反正馬上要出國了,成績好不好就那樣吧。”
我對宋俊澤做着口型道:“要出國呀?”
他點點頭,面上流露出一絲難過。我將他攬進懷裡,摸了摸他頭髮。
晚上我也沒有和宋文驊一起吃飯,臨走的時候他跟我說:“曜靈的事兒,你自己想開點。”
我點點頭。
他本來還想說點什麼,最後嘆了口氣,道:“反正,大家總是朋友。你要有什麼事兒我能幫的,你儘管開口。”
“宋總客氣了。”我儘量揚起一個大方平靜的笑容,表達自己內心的毫無波瀾。
待我轉身走了兩步,宋文驊復又開口:“那個,許朦。”
“嗯?”
他面色微微沉重道:“曜靈今晚在拾歡,應該是一個人。你倆那天可能有什麼誤會,你要是想問清楚,就去拾歡找他吧。”
他倆走後,我站在這棟高端別墅的門口,也不知該往哪走。
去?不去?
我想到那晚沈曜靈對我說的話,我不知道那是氣話,還是他一直埋藏的肺腑之言。我聽說最難看的永遠是真心,最難聽的也永遠不是謊言,這麼推理下來,那麼字字刻骨的話,必定是他最殘酷卻最真實的一面。
我從口袋裡摸出一枚硬幣,正面去,反面不去。這樣想着,我往空中拋出去,我心裡竟有一絲希望是正面。然而硬幣沒有如人所願,在地上晃盪了兩下,穩穩當當地反面朝上。
我撿起來塞進褲子口袋裡,出去攔了輛車,報了我家的地址。
我坐在出租車後座,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我想起我和沈曜靈的飆車,想起我問他:“你想和我死一起麼?”他說:“我想。”我想起很多很多會讓我後悔今天沒有去拾歡找他的事情,我咬咬牙,對司機道:“師傅,改去拾歡吧。”
然而很快,眼前發生的事情讓我知道什麼叫天意不可違,讓我知道上天是多麼眷顧我,多麼保護我。然而我賤,非要反其道而行之,讓自己遍體鱗傷纔算高興。
我這次和以往不一樣,我沒有破門而入,我是敲了門的,我是得到了沈曜靈“進來”的首肯之後才推開這扇門的。門後的世界很快讓我知道,我們到底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以爲拾歡668裡面的畫面能有多不堪呢?
其實也還行,沒有太不堪,一羣十幾歲的女孩子,圍着他,穿成什麼樣的都有,不穿的也有。最讓我噁心的是桌子上散落的幾個用過的針頭,我一下子反應過來這裡發生了什麼。
看見我,沈曜靈一把將旁邊的女孩子推開,站起身。
我嚥了口唾沫平緩一下波濤洶涌的內心,然後打開包翻出錢包:“也沒什麼事。”我儘量說得像真沒什麼事一樣,“之前不是欠你錢麼,我現在攢夠了,還給你。”
我掏出銀行卡,遞過去,順便擠出點笑容給他看:“沒想到你這兒如此別有洞天,打擾你了啊,真是不好意思。”我感覺再笑可能要哭出來,於是趕快把僵硬的脣角鬆下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碰粉啊,看來還是不瞭解你,都比不上這些女孩。”
“我不玩這些東西,但也不阻止別人玩這些東西。”他撇清關係,說實話,沈曜靈體魄健美,也健康得很,的確不像是沾毒的人。但我還是受不了他和這些十幾歲就離不開粉的女孩子待在一起,瘋了一樣地交歡。
“來了就待會吧。”他難得地好脾氣和我說話,沈曜靈手一揮,對着那羣小姑娘,“都散了吧,錢少不了你們。”
聞風而來的曾楚倩抱着胳膊站在門口,聽見沈曜靈的指揮之後,對着那些涉世尚淺,聞言還不情不願的女孩子招呼道:“行了,跟我走吧姑娘們。”說罷她轉身就走,給我和沈曜靈留出單獨相處的空間。
然而我並不領情,沒等那羣女孩子走完,我就搖了搖手:“算了吧,不待了,我還有事,你好好玩。我就是還個錢,現在也還完了我走了。”
沈曜靈上前一把拉住我:“許朦,你也不要太給臉不要臉。”
說實話,這句雖然特別難聽,但我聽得特別熟悉,特別慣,這纔是沈曜靈一貫對我說話的語氣。
“幹嘛呀?記仇了?我說你兩句你就記仇了?”他手下暗自收緊,抓得我手腕直作痛,“從一開始不就說好了麼,就是玩玩,我倆誰也別當真。我看你那天太當真了,才說那話提醒提醒你。你要是覺得行,沒問題,我倆接着玩,我也沒膩你。你要是覺得不行就走吧,錢你拿走我不要,說實話,兩萬塊錢玩大半年,你這麼便宜的小姐我以前還真沒碰到過。”
我轉過身,反手就是一巴掌甩他臉上:“兩萬塊錢買這一巴掌。”我握住他的手,把那張卡緊緊地塞進去,“這麼虧的生意我也沒做過,但我虧得高興。”
說罷我立刻向門外走去。
沈曜靈沒有追上來,路過吧檯的時候曾楚倩在那邊指揮幾個姑娘,看到我的時候冷冷瞅了我一眼,也沒說什麼。
我不知道好好的兩個人怎麼就走到了這個地步,我本來還寄希望於他有什麼苦衷,如此一來也好,徹底不要給我希望最好。
我在拾歡門口攔出租,迫不及待想離開這。這個點明顯不是有人走的時候,門外還沒有排起長龍的出租車。等了很久沒等到出租,卻等到了一輛熟悉的奧迪a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