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別院有一處桃花林, 如今正是花開季節,清晨風搖樹枝,花瓣飄落, 正是好景緻。
薛母由史家的兩個丫環領着入了桃花園, 被美景所吸引, 竟忘了自己爲何來此, 更沒有細想來送禮怎麼跟着自己來的下人不見蹤影。
從桃花林中走出一位身穿青色長衫的中年人, 所謂“萬花叢中一點綠”,十分惹眼。
“這位夫人,這史家招待賓客的地方在哪, 我被這裡的景緻迷惑,走錯了路。”他信步走過來, 溫文有禮, 讓人頓生好感。
薛母想要說自己也是被帶到這裡的, 轉身看去,兩個史家的下人竟不知去向。
“這位夫人……”男子輕聲喚道, 聲音低沉溫和。
薛母回神,看向男子,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料想這滿門子的親連親,指不定在哪裡見過, 便失了防備心, 沒有馬上離開, 回道:“我也是迷了路。”
男子面上恍然道:“原來如此, 不若我們一起尋個出路, 夫人意下如何?”
薛母遲疑,畢竟是外男, 她和他一處,恐遭人閒話,隨即拒絕道:“不用了,我們各尋尋各的吧,不太方便。”
薛母轉身想要離開,誰知那男子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夫人,慢走,這林子很大,我們還是一起吧。”
薛母惱怒甩開他的手道:“說話便說話,作什麼動手動腳?”
男子還想伸手去拉,樹上突然黑影襲來,那隻伸到一半的手“啪嗒”落在了地上。
“啊啊啊,痛死了!”男子捧着自己斷掉手的手臂,痛得在地上直打滾。
薛母哪見過這血淋淋的場面,兩眼一翻嚇昏了過去。
待薛母再醒來時,她人已經在自家房間裡了,看到薛寶釵,薛蟠都在,急忙起身道:“有人被砍斷了手,血糊拉拉的淌,救回了嗎?”
薛蟠起身,面上猶帶怒色道:“母親真是糊塗,那等登徒子還掛心作甚?若不是砍了他的手,那人如今八成成了我後爹。”
薛母不是蠢人,聽了也不顧不上害怕,突然想起之前見過那人的畫面,往大腿一拍道:“我說怎麼好端端的走去了那片林子,原來是給我下的套。”
薛寶釵倒是沒有動怒,自家母親什麼樣她知道的清清楚楚,這次怕嚇得不輕。
要不是賈寶玉的事耽擱了,怎麼會出現這種差池,原本那人該遇上假扮的人,計劃全亂了,還好百里於安留有後手。
“你和你林妹妹不是早就去了嗎?怎麼沒見你們來尋我?”薛母靠在牀頭,接過薛寶釵遞過來的杯子,抿了口茶水潤脣。
薛寶釵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講了,薛蟠還在氣頭上,沒好氣地說:“也不知林妹妹看上寶玉哪裡了,如今還是舍不下?要我說,就該早早許個好人家,和那一家子人斷了乾淨。”
薛母聽了這話,立刻瞪眼道:“許給誰,許給你嗎?”
薛蟠立刻紅了臉,硬着頭皮和薛母槓道 :“許我也比許寶玉強,我可是聽說了,一屋子的丫頭睡了個遍,有個不肯的他竟將人攆出去了。”
聽薛蟠這話裡有話,薛寶釵又不好當着薛母的面問。
萬萬沒想到,薛母竟附和薛蟠的話說:“我兒說的極是,寶玉是個可憐見的,沒了娘,你姨父現在又沒權沒勢,他還不求上進,成日裡又只知道情啊愛的,林妹妹若許了他,那就是跳進了火坑。你若是真看上了你林妹妹,明兒我就去林府給你提親。”
一席話驚得薛家兄妹半晌沒言語,薛母疑惑道:“你們這是怎麼了?這事不成嗎?之前我兒不是鬧着要護着你林妹妹嗎?”
薛蟠急忙搖了搖頭:“不成不成。”
“這怎麼又不成了呢?我之前看那孩子是個好的,隻身子骨太差,我們家就你一個男丁 ,到時納妾生子,又怕委屈了她,那丫頭心思重,到時若是想不開,怕會好事變壞事了。這段時日,見她身子一日比一日大好,對寶丫頭也是真心實意,我兒若有想法,爲孃的便成全了你的心。”
薛母語重心長地說道,盡是肺腑之言,惹得寶釵紅了眼眶。
前世薛母也是疼惜過林妹妹的,只不過爲了自己家的事,舍了那份疼惜,所幸的是她重活了一遭,薛家如今也不需要聯姻固勢,薛母自然有心考慮兒女的心意了。
不過,薛蟠仍舊拒絕了,憨笑着說:“母親也認爲林妹妹好,兒子就開心了。只不過兒子天生無才,滿身銅臭,林妹妹也該長個志趣相投的好郎君纔是。若母親有心,不如幫林妹妹好好留意那些有才學的。”
薛寶釵聽了薛蟠的話更是欣慰不已,兄長如此明事知理,這一世總算沒白活了。
說了會閒話,薛母就漸漸精神有點不濟,薛寶釵和薛蟠便離開了。
兩人走到水榭處,薛寶釵突然停步對薛蟠說:“哥哥慢走,我要審一審你。”
“審我什麼?”薛蟠轉身看向她,有點摸不成頭腦。
薛寶釵直視着他的眼睛,慢條斯理地說道:“審什麼?審那句“睡了一屋子的丫頭”,審“攆出來的那個”,那個是哪個?”
薛蟠竟有些慌亂,吞吞吐吐地說:“哪個,我,我哪知道是哪個?”
“當真不知?”薛寶釵挑眉,圓潤的臉上帶着不相信。
薛蟠不敢看她的眼睛,飛快地說道:“不知不知,你說什麼我都不知。”
說完,竟拔腿就跑,根本不給薛寶釵說話的機會。
薛寶釵扶着欄杆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陷入了沉思,怡紅院攆出來的丫頭可不是一個兩個,能讓薛蟠上心的會是誰?
這邊薛寶釵爲兄操碎了心,榮國府這邊可是炸了鍋,先是賈母醒來看到牀邊有個包裹,裡面竟包的是隻斷手,駭得賈母直接昏死過去。
好不容易請了大夫甦醒過來,又聽賴大那邊傳來消息,前去打薛母主意的那個族人被砍去了手,賈母捂着心口差點背過氣去。
賈寶玉過來探望,門口遇到賈政,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賈寶玉賠禮稱是,對自家老子沒半點懼意,他心裡想着出門遊學之事,其它的渾不在意。
進門勸慰了賈母一通,順便將林黛玉給他尋了名師的事說了,賈政聽了微微頷首,眼裡甚至有幾分羨慕之意道:“你若真拜了那位做老師,日後怕是有大造化的。”
賈母立刻來了精神,拉住寶玉的手問:“和我說說你妹妹給你找的這位老師好在哪?”
賈寶玉還未見過人,也沒接觸過,哪裡知道好在哪,只知道日後要走遍山山水水四處遊學,就撿自己知道的說了。
賈母聽得直皺眉:“做學問在家裡做不得嗎?天南地北的跑能學到什麼?再說你打小就沒離過家,怎吃得了那等苦?”
賈寶玉知賈母是心疼他,耐住性子解釋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哪有閉門造車之理?”
賈母一想到自己的心肝肉要離了她,一年半載見不到,心裡就不舒服。
“不能換個老師嗎?我看你林妹妹的老師就挺好,不如你和她說說,你與她一處上學也便宜。”賈母渾濁的眼珠轉了下,出主意道。
賈政一聽到林妹妹的老師,心裡更加火熱了,開口道:“你祖母說的百,那朱瞻要做了你的老師,日後爲官做事都可,你剛提的那位,多是清名,他自己都未入仕,不知他對弟子有什麼要求?”
賈母抓住了重點,拍着寶玉的手臂說:“聽你老子的,去找你妹妹再說說。”
賈寶玉心情頓時沉鬱,悶悶不樂地低頭不應聲。
賈母目露精光,又給賈寶玉下了劑猛藥:“你去遊學,這一年半載回不來,你姑父將你妹妹許了人怎麼辦?你且在家好好呆着,祖母必想法讓你姑父應了你們的親事。”
賈寶玉聽了立馬擡頭欣喜道:“老祖宗說的可是真的?”
賈母胸有成竹道:“祖母豈會騙你?”
賈政不悅地瞪了賈寶玉一眼,訓斥道:“男子成家立業都是大事,你天天腦子裡只想着成親,還是先找你妹妹提提拜師的事。”
賈寶玉得了賈母的話,也顧不得賈政說了什麼,痛快地應了。
等到賈政父子走後,賈母便喚了賴大家的,周瑞家的說話,也不知交待了什麼,兩個婆子愁眉苦臉地應了。
百里於安得到賈府傳來的消息,馬上來薛府說予薛寶釵。
“你看老太太,爲了兒孫繞膝竟要斷了兒孫的前程。名師是她能隨便挑的?”百里於安俊面露嘲諷道。
薛寶釵白了他一眼:“使人傳個話便是,哪用着你親自跑來?”
百里於安捉住她的手,不准她躲開道:“不是來看看你嗎?”
“有什麼好看的?昨日不是剛見過。”薛寶釵抽回手,隔了個椅子坐下,自從這界禁制打開,百里於安也沒了冰盆的功效,兩人挨着坐她嫌熱。
百里於安將她心思看了個通透,也不點破,眉梢眼底都是笑意說道:“當然好看。一日不見,看着又胖了不少。”
“你……”薛寶釵羞惱,拿起手裡的扇子就要朝他丟。
百里於安隨意地靠在椅背上,提醒她:“那可是林妹妹送你的,你丟給我,我可就不還你了。你如今倒像散財童女了,一見面就朝我丟東西。”
薛寶釵正想分辯兩句,一隻信鴿撲愣愣地飛入房中落在桌子上。
百里於安顧不上與她說笑,走過去抓起鴿子,從腿上取下一張字條,展開看完墨眉緊皺。
薛寶釵見他神色不對,起身走到他身邊問:“怎麼了?生了什麼事,臉色這麼難看?”
百里於安俊美的臉陰雲密佈,全身散發着凌厲的殺意,咬牙道:“警幻從地牢逃了!”
薛寶釵大驚失色,掩脣道:“怎麼會逃了?”
王府那麼多守衛,再加上冥夜和百里於安的其它手下,警幻怎麼逃得出去?
“她沒有恢復法力。”百里於安看穿她的想法,說道,“有人故意放走了她。”
“誰?”薛寶釵緊張地問道,她不敢相信警幻除了那一僧一道,居然還有同夥。
百里於安臉色鐵青攥緊那張字條,眼裡閃過殺機,吐字如刀:“秦可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