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此番珠玉二人亦算修成了正果, 又正逢初次定情,正是情熾愛濃之時,便欲一道往了林府, 將此事稟告與應麟則謹, 又順帶向他二人致謝。
次日, 待稟明賈母諸人, 只道是前往林府探望應麟則謹, 之後方一道坐了馬車前往林府。剛至府門口下車,便見不遠處亦行來一輛馬車。他二人見狀相顧對視一眼,不知這馬車是否便是往了這林府而來, 隨後只見馬車果真在府門口停下。趕車之人跳下車,將車門打開, 只見一丫鬟攙扶着一麗人從車中下來, 正是倪幻玉。
見罷此景珠玉二人俱是大感意外, 此番煦玉只得先行上前招呼並詢問其來意,另一邊賈珠則暗地裡拉了林縉詢問此乃何故。林縉則低聲回答:“這倪姑娘昨日便坐車前來府裡尋大少爺, 因了大少爺不在府裡,便也去了,不料今日竟再行前來……”
只聽那邊幻玉說道:“想見玉郎一面當真不易,當日玉郎不告而別,亦未對幻玉我道明因由, 雖說幻玉人輕言微, 然到底曾與玉郎有數月的情分, 怎可不稍加交待一句?加之上回我詢問玉郎之事, 玉郎尚未給我明確的答覆, 由此幻玉惟有親身前來林府詢問。”
煦玉聞罷則答:“之前我確也欠了姑娘一個回答,此番姑娘前來, 正可將話說個明白。”
一旁的賈珠見他二人正低聲交談,亦不欲摻合其中,便對身旁林縉道句“我先進府拜見先生公子,大少爺若是問起便告訴他”。不料正值賈珠說話之際,卻聞見幻玉說了句:“這位可是賈鴻儀賈大公子?”
賈珠聞言一驚,隨後循聲望來,心下疑惑這倪幻玉怎的竟識得自己。便見對面幻玉正輕移蓮步,向賈珠這方緩步行來。可知那個時代的女子在外無不是低眉垂目、藏頭掩面,是斷然不會在外直面男子的。不料這倪幻玉竟也毫無顧忌,徑直拿目光直視此間並不熟識的賈珠,與之坦然四目相望。此番這相顧的二人心下俱有些不足向外人道的心思,遂彼此凝視的目光中均滿含探究的深意,在暗自打量試探着對方。
見這倪姓女子竟率先招呼自己,賈珠亦不甘示弱,笑着微微對跟前幻玉欠身作了一揖,開口對曰:“賈某實屬無名小卒,人輕言微,名姓不足掛齒,初次識荊,未想倪姑娘竟也識得在下。”
幻玉見狀則向賈珠施了個萬福權作回禮,隨即答道:“賈公子過謙了,京師何人不曉賈公子乃心庵先生愛徒,年方十四方進士及第,乃當年及第衆人之中最爲年幼之人。由此幻玉亦是久仰大名,早已心生嚮往之情,只是一直無緣一見。不料今日竟有幸於林府得見公子,乃幻玉三生有幸。”
賈珠聽罷嘴角微揚,淡笑對曰:“賈某有幸爲京師第一名花賞識,萬分榮幸。不知姑娘今日竟大駕光臨,賈某未曾遠迎,失禮之處還望姑娘海涵。只不曉此番姑娘前來有何貴幹?賈某聞說姑娘與珣玉亦曾相識,不知姑娘前來可是因了珣玉有甚輕慢了姑娘之處?若是如此,姑娘大可對賈某明言,賈某定爲姑娘討回公道。可知賈某與珣玉到底乃是自小一道長大的弟兄,十數載的情分了,這般小事賈某尚能爲姑娘分憂……”
幻玉聞言面上雖不動聲色,然心下卻也暗自警惕,只道是賈珠此言乍聽之下是彬彬有禮,然暗地裡卻是以退爲進,暗示自己與煦玉關係非同尋常,乃是日久彌堅,在煦玉那處自有不小的影響與決斷之力,與他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語、相提並論。兼了她只道是自己平生官宦世家見過無數,更與了京師兩大才子關係匪淺,便以爲這天上日星、人間鸞鳳都爲自己見識了個遍,再無人可入得青目。不料此番瞧見賈珠,乍看之下雖既非如煦玉那樣貌比良玉、溫潤風流,亦非如孝華一般俊姿雅秀、天授神奇,更非京師雙豔那般貌美絕世、豔冠傾城。然細瞧之下亦覺這賈珠生得骨秀神清、靈慧空明,渾身散發一股犖犖不羣之致,恰如明珠在胎,孕出一段孚瑜和粹之情,果真不負“明珠”之名。
一旁煦玉見狀,乾咳一聲道句:“有客親臨,蓬蓽生輝,何不入府落座道那契闊,無需立於此處說話。”隨後便拉上賈珠先行於前引路,將幻玉並了隨行前來的丫鬟一道領入內堂招待。
此番三人入座,煦玉命家人奉茶。此番煦玉留賈珠於此應酬幻玉,自己則先行回了臥雪聽鬆室將幻玉所贈之物收拾整理畢,並撿了錦盒裝上,隨後親自攜了回到內堂交還到幻玉手中。而另一邊賈珠見他二人似是有話欲說,礙於自己在此亦是不甚便宜,便也告辭出來,前往應麟處不提。
幻玉待賈珠離席,方纔將錦盒打開,卻見此間皆爲自己從前贈予煦玉之物,登時花容失色,怔得手足無措,不經意地攪緊手中絲帕問道:“此番玉郎何以竟將昔日所贈之物盡數退還?!可知玉郎贈予幻玉之物,幻玉莫不視若珍寶。想來我與玉郎雖不過數月情分,到底亦曾兩心相許,豈知不過數日,玉郎便忽地將定情之物悉數退回,欲與幻玉恩斷義絕?!”
煦玉聞言閉目尋思該以何言應對,雖說他與幻玉不過相識數月,他對她之情未至相許終身的地步,亦未曾有過盟約設誓,此番他抽身而退倒也並不算背信棄義。然念及幻玉對自己之情亦是發自肺腑,如今自己抽身而退,當真有負於她對己之心對己之意。遂沉默半晌方纔緩緩開口說道:“當初實屬在下輕率了,不曾想到竟令你生出委身於我之心……”
幻玉聞言則道:“大抵在遇到郎君之前,我亦並未生出此意。至遇到郎君,與郎君一道,待郎君自是一腔癡心一片癡情。我以爲郎君亦是屬意於我,莫不是意篤情深,遂方纔生出願將終身託付與郎君之意……”
煦玉則道:“馥珠待我之心我自是知曉,若是我當真有心於你,我大可就此將你娶進府來以求長相廝守,亦是你情我願之事。然若是我於你之情難抵你之意,你便是跟了我,又如何能求得一世美滿?”
“……”
煦玉又接着道:“此番實不相瞞,我已心有所屬,你命定不屬於我,我對你亦並非全心全意恩愛篤實。你我二人終不過是有緣無分,兼了我命中帶有情劫,情路艱深,更難合常情,你若與我一道,亦無甚好處可言。若我此番按你所願將你娶進了這林府,於我倒是無礙,然於你而言在這內宅之中不過是徒受委屈冷遇,你又何必如此?”
幻玉聞言對曰:“不料此番竟是‘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郎君待幻玉之情原來不過是幻玉的癡心妄想嗎?”
“……”
幻玉又道:“那幻玉可否請教一句,當初郎君所留那句‘似曾相識知爲誰’乃是何意?……”說到這裡登時恍然大悟,“莫非當初那句題詩並非是說的幻玉,而是另有他人?”
煦玉不答,卻是頷首以示肯定。
幻玉見狀喃喃說道:“原來這數月以來,我不過是爲人替身……”
聽罷這話,煦玉自顧自地搖頭嘆道:“此番乃是我輕率唐突了,如今想來你與那人亦並不十分相像,那人靈慧空明、蘊藉深邃,偏生又帶着一絲頑劣狡黠……”隨後長嘆一聲,“此俱爲過往之事,此番不提也罷。總歸瞭如今便是‘數月一覺煙花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幻玉聞言,不自覺地輕咬粉脣,心中惟有忿忿不平之感,真恨不能將煦玉口中那人拉至自己跟前親眼瞧上一番,看是何種女子能較了自己這國色天香高明瞭去!奈何想歸如此想,到底無法付諸實現。然轉念細想一番,煦玉於納自己爲妾之事上多番推拒,怕不僅僅因了他尚未大婚之故,或可便是因了忌憚今後這內宅的正主。而若這內宅正主乃是一“夜叉星”,專管拈酸吃醋又霸道善妒的,還不將她這一姿色過人的妾室往死裡治?而自己又得不到一家之主一心相護,這下場可想而知。這般想着便也釋懷些許,雖對煦玉尚且心有不甘,然亦是莫可奈何,只得悒悒然命丫鬟攜了錦盒告辭而去。卻又割捨不下,一步三回首。行了幾步,終於按捺不住,隨後便也轉身踏着碎步向煦玉奔來,撲入煦玉懷中鶯鶯而泣。煦玉見狀亦是無可奈何,惟有靜立不動,任了幻玉伏在自己懷裡哭了個盡興。此番且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