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賈珠這邊, 千霜待煦玉出發之後,忙不迭將煦玉籌備外任過程中的諸事,不分鉅細皆寫成書信, 私下裡尋了那驛站的驛官, 給了許多銀子方允了隨公文一道快馬加鞭地送往南征王師處, 由此方有了賈珠在揚州收到來信之事。
賈珠匆匆拆開信件覽閱, 剛目見信上頭幾句話曰煦玉此番是點的江西學政, 從陸路經由河南安徽二省南下江西。頓時便氣不打一處來,隨即便不管不顧地罵道:“這幫老不死的混賬,難道不曉此番江淮地區的賊兵勢力亦已漫延至安徽境內嗎?竟在王師尚未完全平定南方之時派遣官員出使江西, 豈非視人命爲草芥?!如今江淮地區並各周邊州縣仍有殘賊出沒,若是朝廷命官落入賊兵手裡, 哪裡還有命在!何況煦玉還是正三品詹事!這幫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混蛋……”
隨後又見信中道煦玉乃是回林府籌備南下行李並諸事, 尚不敢告知賈珠煦玉乃是大病初癒後強撐着料理諸事, 此番賈珠兀自出了一回神,口中喃喃自語道:“哎我不在他身旁, 他手邊行李物件皆非經由我手,令我如何能安下心來……此番時序已是入秋,天氣漸寒,他禦寒的衣物不知準備得如何了……他素昔畏寒,每年冬天哪回不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手爐地龍暖炕哪樣能離了?這會子前往江西, 地處長江以南, 何來的地龍暖炕……上回令碧月素云爲他做的那幾件羽絨的棉衣與夾襖, 卻是較尋常棉花做的更爲暖和, 亦不知他帶上沒有……還有他素昔吃的補藥之類,惟盼着先生能代爲料理一番。”
言畢又接着閱信, 只見信中說到此番跟隨煦玉南下外任的一干人等,賈珠則道:“若是早知有這等勞什子的事,我定事先交待令了鄭文潤筆兩個小子跟着一道前往,他二人行事慣常精明細緻,我方能安心。此番我未交待,他們是榮府的家人,自是不可擅自跟隨了大少爺前去……在那幫人中,林家大小子雖爲人正直忠厚,然跟了大少爺一般無甚心機,若是爲人算計又當如何是好……小子裡面惟有執扇我能稍加放心些許,能文能武,寫字算賬皆會,平日裡也多長了心眼,行事可靠。至於其餘小子,便皆是按大少爺自個兒的秉性情趣栽培甄選的,除卻能爲大少爺研磨潤毫,展紙移研,陪着少爺吟風頌雅,還能做甚……至於那兩名師爺,便是我亦不甚熟稔,大抵乃是朝廷爲外派的欽差調遣的幕僚之類,只怕亦是惟有陪伴少爺清談小酌、講經論道,除此之外我倒是不信他們遇事真能爲少爺出謀劃策。而據你哥哥信上說那蔡新懂得醫術,誰知道這裡有幾分可信,這世間除了先生的醫術,還有誰人可信的?……”
賈珠一面如此說着,一面拈信在房中自顧自地踱來踱去,總歸瞭如何尋思皆對煦玉外任之事放心不下,滿心撲在了此事上,垂首喃喃念道:“……氣候入秋轉涼,他慣常氣血不足,便是聖上亦不敢留他夜裡當值,夜間時常手足冰涼,需人從旁摩挲揉按;半夜偶有小急,更不可就此下榻出恭,熱身子遇冷,定感風寒,翌日便起不了身;平素涼茶冷酒之類更是滴不能沾……只不知這等事身畔之人可有省得的……”
一旁千霰便將目光追隨着賈珠於屋內來來回回地踱步,知曉賈珠心下憂慮,欲出言寬慰一番,卻又嫌了自己嘴笨,不知如何開口。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便見房門忽地被人推開,只見門外站立之人正是五皇子,領着稌永進了屋。此番賈珠尚且沉浸於己我思緒之中,未曾覺察屋中來人。千霰見狀正待出聲提醒賈珠,卻見五皇子對自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千霰只得閉了口。賈珠正兀自於房中踱步,轉身之際不留神便撞上了正立於自己身後的五皇子,與此同時,只覺一雙手亦扶在自己的肩上。額角被撞疼,賈珠方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擡首目見自己撞上之人正是五皇子,心下一驚,手中拈着的信紙便脫了手飛出。賈珠見狀亦顧不得拾起,便先行跪下請罪道:“賈珠不知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又不慎衝撞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五皇子聞言徑直步至屋內主座上坐下,一面道句“本王赦你之罪,免禮”。又向一旁稌永招手,示意稌永將地上信紙交與自己手中,一面對賈珠說道:“你此番在想何事?想得如此專注,便連本王入內亦未覺察。”說着便接過信紙瀏覽一番信上內容,笑道:“原是家信,信上道珣玉被委任了江西學政……難怪了你此番竟會如此心不在焉,原是在憂心此事……本王只道是此番你身體不適,公事完畢後便來此探視一番,見你尚且精神奕奕地來回踱步,想必中暑已是恢復了。”
賈珠聞言對曰:“下官多謝殿下關心,已是大愈了。”
五皇子將手中書信隨手擲於手邊案上,對跟前已是起身站立的賈珠說道:“本王不明,出任學政對於禮部翰林官員向來並非罕事一樁,前往地方後若是取士有方,闡幽顯微,日後歸京何愁不會就此晉升,顯赫聞達。偏只你每逢聞說此信皆是那不樂意之狀,卻是爲何?”
賈珠聽罷此問不答,只兀自於心下道曰他不欲煦玉出任學差不過便是因了不欲與煦玉兩廂分離,世間哪對夫妻會樂意長期分居兩地的;加之對了煦玉獨自在外亦是放心不下。只這些緣由他又如何能對他人宣之於口,沉默片晌後方才搪塞一句曰:“珣玉出任學政之事乃是吏部指示派下,下官等既爲朝廷命官,自是不敢有甚怨言。”
五皇子聞罷此言,不過一笑置之,亦不去戳破之前偶爾聞見的賈珠於房中罵罵咧咧、誹謗朝廷之言,隨後便又道:“江西之事我之前亦有耳聞,該地學風不正,取試弊端極多,已發生了數起科場舞弊案。料想聖上此番乃是鐵了心欲整治該處士林學風,方纔遣了林珣玉這一常伴聖上跟前的翰林學士兼南書房行走,爲人向來正直無畏的正三品大員前往江西糾察整改。兼了不久前聖上下旨命各地方重建書院,鼓勵官學,江西書院向來歷史悠久,遂改制等事便由此地開始……”
卻說五皇子道出這話之時,賈珠惟從旁垂首恭訓,心下雖滿腔疑惑,不知五皇子爲何會告知自己此事,然仍是保持沉默,並未開口。不料卻聞五皇子說道:“可是心下不解本王爲何告知你此言?”
賈珠不答卻是默認。
五皇子遂道:“本王此來本爲探視你,這等時節亦能中暑,不可謂不蹊蹺也。本王之前只道是你有意迴避那行刑之景,不料此番卻見你何曾將那心思放了半點在此事之上,卻是一心憂懼了珣玉之事,卻是大出本王意料……不過念及你一向與珣玉感情深篤,倒也屬情理之中了。”
賈珠不答此話,卻是另言一事:“……殿下,可否告知下官,殿下欲何時南下攻取鎮江與江寧兩府?”
五皇子笑曰:“怎的忽地問起此事?”雖如此問然仍是解釋道,“本王已派遣哨馬前往兩地打探賊兵動向,待哨馬回報後再行擬定攻城策略。”
此番屋裡五皇子與賈珠正說着,便忽聞官兵來報:“王爺,閉門之時,守城士兵於城外發現一行跡詭異之人,疑是賊兵奸細。”
屋內二人聞言俱是大驚,五皇子當即立起身,大步流星地步出房門,對該官兵問道:“可有抓獲此人,現下人在何處?”
官兵道:“守城士兵已將此人擒獲,該人並未反抗,現已押進大堂中,待王爺審問。”
五皇子聞言率先往了大堂而去,一旁稌永賈珠亦忙不迭跟隨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