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煦玉點了學政出任江西之事, 卻是需從頭說起。
卻說之前賈珠隨軍南征,煦玉與賈珠在灑淚亭執手話別之時,煦玉將自己的玉佩交與賈珠帶了去。此事不大不小, 待他回了榮府之後, 無論是頭上老太太抑或是黛玉熙玉見罷俱是詢問不迭, 只道是煦玉外出一遭竟將此要命之物遺失了。後聞罷煦玉解釋曰交與賈珠帶去了, 方纔安下心來。隨後煦玉則取出當初與賈珠成親之時千氏兄弟贈予他二人的那對龍鳳呈祥的冰彩玉髓戴於身上暫且替代之。此番則不消贅述。
之後的某日, 且說衆姊妹們吃了早飯,又往賈母上房處問安。回園至分路之處,寶釵念起上回劉姥姥在時衆人在大觀園行令之事, 遂喚上黛玉,將之領至蘅蕪苑中, 便要就行令之事審問黛玉, 開口說道:“你跪下, 我要審你。”
黛玉聞言不知何故,只道是寶釵玩笑之言, 遂笑道:“你瞧這寶丫頭瘋了,審問我什麼。”
寶釵則冷笑道:“好個千金小姐,好個不出閨門的女孩兒,滿嘴裡說的是什麼!你只實說便罷!”
黛玉不解,只管發笑, 口裡只說:“我何曾說什麼來!你不過要捏我的錯兒罷了。你倒說出來我聽聽。”
寶釵笑道:“你還裝憨兒。昨兒行酒令兒, 你說的是什麼?我竟不知道哪裡來的, 便來請教你。”
黛玉聞言方恍悟自己不經意地說了《西廂》、《牡丹亭》的句子, 不慎失了檢點, 頓時紅了臉,忙不迭抱住寶釵笑道:“好姐姐, 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我再不說了。”
寶釵對曰:“我也不知道,聽你說的怪生的,所以請教你。你說不過隨口說的,你敢在你哥哥面前隨口說這個嗎?”
一旁黛玉聽罷這話,登時唬的手足無措,羞得滿面飛紅,滿口裡央告,也不敢往下細問寶釵如何知道的。寶釵見火候夠了,方拉着黛玉坐下吃茶,隨後款款告知她自己幼時亦讀了戲曲傳奇,無所不有,隨後又長篇大論地將些經世致用的讀書準則道了一通,倒將黛玉說得心服口服。黛玉心下倒也感激寶釵不計前嫌,此番跟了自己推心置腹,而未曾在自己背後弄鬼,瞞着自己在長輩跟前嚼那舌根。還將自己過去之事坦白告知與自己,反倒是自己從前對了跟前之人懷了那小人之心,素昔常懷提防之意。如今聽罷跟前之人對自己掏心掏肺,頓時便也對之刮目相待。
之後聽寶釵又道:“你道是我們衆姊妹們如今住在一處,理應相互幫襯接濟着,只你不似了雲兒那丫頭,一個人住在這府裡,無依無靠。你亦是萬事不缺,便是我素昔裡有心,亦是無從下手。你與我相較,我除卻較你多了個媽,又有何處較你強了去?你一個哥哥倒可抵得上我的十個了,便是下面的幼弟,亦快出息了。我那個哥哥不說也罷,我素日只求別惹了事令媽傷心纔是……”
一旁黛玉聽罷這話,細想一陣,倒也同情起寶釵來了,只覺真如寶釵所言那般,自己較了寶釵竟好了十倍來。由此又思及素昔因了哥哥不成器,寶釵尚且事事爲其母分憂,不禁又對她多了幾分欽佩。
寶釵又道:“你雖與我一般是寄住在這府裡的,然而衣食月銀都可自家支使開來,也不同這府裡其他小姐一般。如此便是我想幫你,你亦用之不上,屆時只怕我還仰仗了你相助纔是……你亦知,我跟媽便是再如何明理,然身爲女兒家也不過是在這內院裡,外事又如何能夠做主,偏是主外事的長兄靠之不住。”
黛玉:“……”
寶釵:“你說,我便也只有這麼一個哥哥,我又能指望了誰去?不似了你,到底今後萬事可由長兄爲你做主。但凡我有着這麼個得了勢的哥哥,便也無甚可憂慮的了,何需像如今這般,任了他人擺佈……”
此番黛玉聞罷這話,便也大爲感觸,只道是現下寶釵竟肯將這些肺腑之言道與自己,便是從前疑心戒備着,今日裡便也盡皆打消了去。正待寬慰寶釵兩句,便聽寶釵又道:“我素日裡亦在想有什麼可助你的,只你也萬事不求人的,我便是有心也幫不上。只近日裡你身子不快,跟着吃藥,昨日我見你那藥方上,人蔘肉桂的太多了,便是你手邊不缺這些,能益氣補神,也不宜太熱。你哥哥在外邊,自己身子尚且不好,哪能顧得上你來着。”
黛玉聞言倒也着實感激寶釵,遂對曰:“我這不過是季節變換,有些不適應罷了,哪有什麼大事。結果便因這些日子裡我哥哥吃藥,連帶着令我也跟着補補,便吃着這些人蔘肉桂,我只道是我何嘗需要吃這些來着。我不比我哥哥,他已是慣常的脾胃氣虛、腎陽不足,嚴重之時便是咳嗽氣喘。我不可去那外間伺候,素昔珠大哥哥在那屋裡還好,如今他離了,惟留着熙兒一人在此,只怕哥哥有個甚三長兩短的,倒將他嚇得直哭。”
寶釵則道:“由此依我看,你先以平肝健胃爲要。你哥哥補陽,你卻需滋陰。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氣無病,飲食就可以養人了。何況你本無大病,何必吃那勞什子的大補之藥。每日早起,只需拿那上等燕窩一兩,冰糖五錢,用銀銚子熬出粥來。若吃慣了,比藥還強,最是滋陰補氣的。上回還聽姨媽說你哥哥在吃燕窩,想必那燕窩於你而言也不是甚稀罕之物,弄來也容易,否則我家裡倒有些,大可送你幾兩來。”
黛玉則道:“我多謝你費心,燕窩不是甚罕物兒,只平日裡我吃這人蔘肉桂的,便也費了不少事,哥哥也在外間病着,這府裡爲他熬藥忙上忙下。如今我又添了這燕窩粥,珠大哥哥也不在府裡,老太太太太鳳姐姐這三人便沒話說,那外面的媳婦婆子未免不嫌了我們兄妹兩個事多,不過是客,還這般添三添四,不知進退。”
寶釵聽罷則掩嘴打趣道:“若這般說倒也有那道理,珠大哥哥若在府裡,下面的人誰不是瞧了他眼色行事。平日裡好歹有他在頭上照看着,誰敢多說什麼,他人便是有那怨氣,也只得裝作沒事兒一般。如今他一離了府裡,那些個家人還不將平素積壓的氣都撒了出來……”說到這處又轉而肅然說道,“你這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現下我教你一個法子,無需麻煩那外間廚房的人,你這屋裡的丫頭便可做到。那銀銚子你這屋裡也不是沒有,你每日便命紫鵑雪雁取那茶爐子給你熬上一銚子拿與你吃了便是,又方便又無需假手他人。”
黛玉聽罷正合己意,便也對了寶釵感激不盡:“這事兒雖小,難得你多情如此。”
寶釵又道:“我到底較你虛長這麼兩歲,好歹算你姐姐。你放心,我在這裡一日,我與你消遣一日。你有什麼委屈煩難,只管告訴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
黛玉聞言便也謝過了。
隨後兩人又說了兩句,黛玉便也告辭,離了蘅蕪苑回瀟|湘館,此番則按下不表。而自她二人此番談了這許多,彼此交了一回心後,關係便也大爲改觀,自此後便也無話不談,宛然成了一對金蘭之交。彼此有了甚煩難之事,便也力所能及地相互幫忙。便是日後爲寶玉見了,只道是她二人之間本素昔有些嫌隙的,對她二人這般關係突變摸不着頭腦,只問曰“孟光何時接了梁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