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廂賈珠與煦玉正靜立在簾外傾聽, 賈珠斂下方纔還盪漾在面上的憨笑,慢慢在嘴邊抽出一絲冷笑,緩緩從煦玉身上直起身來, 暗忖道:“背地裡指桑罵槐地說我‘霸攔漢子’, 這羣丫頭還沒做上姨娘便嫌我霸攔着漢子, 我守着我自個兒的人還讓別人說三道四的……這羣丫頭賊心不死, 還做上了姨娘的美夢呢……”
一邊煦玉早已氣得面色鐵青, 怒從心起,覺察到賈珠從身上鬆了手,隨即便掀了簾子一步跨進屋來, 正待張口訓斥一通,不料卻忽見一把不知是誰扔的銅剪迎面飛來。一旁賈珠見狀忙地使力一把推開煦玉並伸出另一隻手在空中將剪子接下。屋內衆人見罷皆驚得目瞪口呆, 惟有賈珠似笑非笑地望着站在剪刀飛來的方向的那人, 緩緩開口問了句:“是怎樣的深仇大恨, 纔是恨不得扔對方剪刀拿人命嘗啊~”
煦玉聽罷回過神來,橫眉怒目地說道:“這都反了反了, 背地裡議論主子,亂嚼舌根,膽大妄爲,成何體統!我見你們都大了,我留不住你們, 明日一早便命了林縉家的將你們媽喚來通通領了去!”
三個當事的丫頭聞言呆愣了片晌, 見此番煦玉乃是動了真怒, 便忙不迭一道跪下哭着哀求, 初蘭巧蘭先道:“少爺開恩!少爺開恩!我們不過是丫頭之間鬧架, 也沒料到少爺就在門外,扔剪子也是一時失手!我們再也不敢了, 少爺要打要罵的只管發落,只不要就這樣子讓人出去了!我們打從太太還在這府裡之時便被指派來伺候少爺,如今是多少年的情分了,從裡到外又有哪裡不是少爺的人?!除了少爺還能跟着誰?如今這會子給攆了出去,還拿什麼臉見人?……”
一旁晴雯哭道:“我本來也是珠大爺送來伺候大少爺的,如今大少爺便是嫌我,想法設法地要打發了我,也求少爺把我退回珠大爺那處!……”
座上賈珠聞言忙地對身旁煦玉賠笑着說道:“總歸了這晴雯是當年我要來送給大少爺的,縱然有錯處,也請少爺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珠兒的面上,寬恕了這次,教訓一番便是,珠兒在這裡替晴雯給少爺賠不是了……”
另一邊煦玉心下亦知自己斷不可就此將晴雯攆出府去,那不是明擺着給賈珠沒臉。而賈珠既已如此說,更是給了自己臺階下,他自是樂得就此拾階而下,遂對身旁賈珠道句:“既有珠兒求情,玉哥到底不能駁了珠兒面子。”言畢便轉向晴雯說道:“此番你先下去,好生閉門反省!”
打發了晴雯,遂又轉向地下跪着的初蘭巧蘭說道:“今日時候不早了,你二人亦先行下去,待到明日再行理論你二人。”說罷揮了揮手,欲將她二人也打發了。
而那初蘭見煦玉並未當場發落了她二人,自詡此事尚有轉圜的餘地,更觸動了過往的心事,便忙不迭地撲身上前,一把抱住煦玉的雙腿哭求道,聲淚俱下:“此番還請大少爺開恩啊!這前不久纔剛打發了雪蓮翠蓮她兩個,說是年紀大了,放在這屋裡也沒能收了房,因而被賞給了小子們。如今不過剩下我們三個,少爺身邊慣常用的人也不多,好歹留着我倆,念着我們年紀尚且不大,也是被少爺收用過的,看在這多年的情分上,留着我們伺候少爺!如今這府里老爺太太沒了,就是大少爺一人做主,我們也找不到人替我們着想。我們也不敢有什麼非分之想,只求少爺念在我們這些年都是盡心盡力服侍您的份上讓我們留下,莫要打發了我們!……”
煦玉聞言,面上雖不動聲色,然心下卻很是不捨。一旁賈珠見狀自是明瞭,只道是自己還未曾氣量大到就此容了這兩個丫頭在煦玉房裡,而但凡他二人今後有個甚小別長離的,指不定煦玉便爲這兩個丫頭引逗了去。彼時的爺們何嘗將與丫頭行房當回事兒?更何況屋裡又沒有一個半個太太制約着,若是就此將丫頭搞大了肚子,指不定就此收房上位,這屋裡沒有個太太,這些丫頭做了姨娘後還不將自己當成了太太來做派!念及於此,賈珠心裡很是掙扎,雖不欲如一個女人一般跟一幫小丫頭爭風吃醋,然亦是無法容忍自己的臥榻之上令了他人酣睡。遂兀自在心中掙扎了片晌,方纔彆彆扭扭地開口說道:“玉哥既然一時亦是無法抉擇,不若先打發下去歇了,待明日再行商議亦可。”
話說賈珠如此提議亦不過是以退爲進,只道是此世間的男子莫不是男權至上,便是煦玉亦不例外,若是撒潑耍賴胡攪蠻纏只會令自己在對方心裡好感全失。莫不如此番以柔克剛,先行展現自己的體貼大度,隨後再慢慢計較,勸說煦玉將兩個丫頭打發了方是。正如此這般思量着,不料卻忽聞身旁煦玉開口說道:“不必說了,你二人年紀不小,如今這屋裡是藏得住人藏不住心,我成日間亦不在這屋裡,放着你二人亦不過是白耽誤了你二人,又會徒增‘房裡人’的不快。你二人俱是家生子,便也由得這府裡分配了。這樣,上回林大總管與我道曰欲爲他家簡哥兒謀一門親事,尋我商議討要初蘭,彼時我南下在即,遂無暇料理此事,如今得閒方纔憶起,正可在此詢問你之意……話說林大總管的簡哥兒在他家兄弟之中資質最爲出色,加之又與我年紀相當,正是適合……”
一旁賈珠聽罷這話亦閉口不說了。
而座下初蘭聞罷早已渾身癱軟地倒在地上,止不住掩面哭泣:“原來少爺早就厭棄了我們姐妹二人,想法兒將我們倆打發了嗎?便連去處都準備好了!……”
煦玉聽罷打斷初蘭的話說道:“你莫要誤會了,我並非厭棄了你二人,亦非因了今日之事臨時起意欲將你二人打發了。實話與你二人道,我今生今世因與人有約,怕也收不了房娶不進人,你二人便是這輩子俱跟着我,亦不過是一丫頭的名分,這輩子怕亦是守活寡的命。莫不如現下便尋一適宜的人家將終身大事託付了……那簡哥兒是我看着長大的,一直跟隨着我做事。今後他老父林縉作了古,便是他繼承這管家一職。之後我亦是尋了簡哥兒來問,他答曰亦是屬意於你。他既如此說,想必婚後亦不會苛待於你,由此我方纔應允。若是換作別人,我亦不會就此允了此事……”
初蘭聽罷煦玉之言,心下只認定了煦玉是想法兒將自己打發了,遂心下絕望,萬念俱灰,亦不聽煦玉解釋,亦不作他想,只木然地胡亂應承下來,拿絲帕捂着臉賭氣地跑了出去。另一邊巧蘭則戰戰兢兢地問道:“初蘭是這般下場,我的去處少爺莫不是也都安排好了?”
煦玉聽罷則眉間微蹙,一副尚未思量妥當的模樣爲難地對曰:“至於你我尚不知曉,抑或你自己有甚想法去處?……若是我這處,詠賦不日前娶了媳婦,剩下的作歌與誦詞都到了合該娶親的年紀,又是家生子,按府裡的規矩倒是合適的……”
巧蘭聞言冷笑一聲,對曰:“原以爲我們跟了少爺這麼些年,少爺待我們姐妹會與別個不同,不料卻仍是跟了府上其他奴才一般,有朝一日厭棄了我們,便也一併打發了,容不得我們多待一天……想來初蘭還有一個去處,我巧蘭卻是連個像樣的地兒都沒有……”之後便哽噎着哭了,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