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賈環覺得這世間的事情果然是出乎意料啊,還沒回味到底呢,外頭就有了動靜了,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薛蟠。他戴了高冠結着紅絨頂兒,大紅的夾袍外套着件墨綠的套扣背心,腰間繫着滾邊月白繡花玄帶,賈環見着他整個人都不好了,這紅配綠還繫着根白帶子是個什麼節奏,原本還有些相貌的臉如今橫着拉寬了不少。

那薛蟠見着賈環就蹲了下來,對着他咧嘴一笑:“我自是知道你在這,怎麼樣,跟着小爺我當初蹲一樣的地方,有何感想?英蓮他堂哥讓我來看看你,如何了?”

英蓮的堂哥自然就是沐坤了,賈環哦了一聲,也不說話,那薛蟠嘿嘿一笑之後對着甄寶玉說到:“寶兄弟,你可吃苦了,莫怕,哥哥我已經打點了上下,咱旁的沒有,銀子還剩一些。”因着當初寶釵進了宮,薛姨媽總算覺得自己家的銀子不能再往王夫人口袋裡填,便妥妥地捏緊了手裡的銀子,留給了薛蟠。

甄寶玉對着薛蟠還是懵懂,不過知道這大約是賈寶玉的親戚,便對着薛蟠喊了一聲哥哥,又乖乖地行禮,看得薛蟠忽然覺得心癢,不過這是以前的毛病啦,他不自覺地搔了搔臉,憨厚的一笑道:“進來前遇着了賈蘭,他因着年紀不到十二便沒有進來,如今已經帶着去了李祭酒府上,你們也不用太過擔心。”

李宮裁是個聰明人,見着府裡大老爺們都被抓了,便跟着賈母請示後帶着賈蘭回了孃家,賈母如今見着兒子、孫子都已經被抓,只能撐着一口氣,扛着整個賈府。

“你們府上還是好的,那寧國府更糟糕,聽聞不光珍大哥哥跟賈蓉,連着府中婦孺皆被抓了去,也就你們這處我能進來看看,那邊似乎聖上下了聖諭,無關人等不得探視,說起來環哥兒爲何會在賈府,不是說你已經在世子府住了三四年了麼。”薛蟠一臉的你真倒黴的看着賈環,不過也就順口提了一句,之後又對着寶玉說道,“你府上的人皆安好,老太太畢竟還撐着一口氣,只是眼見着似乎瘦了不少,你太太,媳婦也一應是好的。”

賈環聽到媳婦一詞,眉頭一挑,那甄寶玉尷尬一笑道:“謝過哥哥照應了。”

薛蟠嗯了一聲,對着一旁看管的牢頭塞了一片金葉,指了牢裡的寶玉、賈環:“小心伺候着。”

那老頭猥瑣地笑了一笑,而後縮頭縮腦的滿口應着,攏了金葉塞到了褲襠裡:“爺放心,小的肯定伺候的爺們像在府上一樣一樣的。”以往這牢房裡頭沒什麼人,不知怎麼,自從太上皇仙去,聖上大赦天下之後,這牢裡反倒住滿了人,無一不是光鮮亮麗的進來,灰頭土臉的出去,反倒讓他這個升斗小民賺了不少。

薛蟠看過了寶玉、賈環便出來,跟着外頭等在巷子口的沐坤接頭之後,又各自分散了。

話說賈母已經是八十多歲的人了,見着府裡的爺們皆被抓走,到底是撐着氣呢,如今正亂,王熙鳳都躺在屋子裡有個進氣沒個出氣的,邢夫人只會坐在一旁“嗚嗚”地哭啼,王夫人則手裡捏着佛珠不知道在想什麼。

人雖抓走,可官兵未退,賈母攏了府裡一干女眷在自己屋裡,結果門口就一陣的喧鬧,只見那些官兵壓着一個人過來,旁人一看是焦大便留了下來,帶到了老太太面前。

“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賈母一驚,忽然覺得自己說錯,又閉了嘴。

那焦大看着老太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也是百八十的人了,頭髮鬍子都白了,偏偏神智清醒,眼淚鼻涕的留了一臉,拍着大腿道:”我天天勸着這些不長進的爺們,偏偏他們不知好歹,覺得是我奴大欺主了,瞅着我是眼中釘,肉中刺,如今珍大爺,榮哥兒被那個什麼王爺的拿了去了,裡頭的女主兒都被什麼府裡的衙役搶得披頭散髮,如今都像豬玀一樣的圈在一間屋子裡,能搶的都搶沒了,能搬的都搬走了,搬不了的都被砸了,他們要捆我,我便說我是西府裡的,跑了來了,我如今見着你們尚好,也沒什麼想頭了,只一頭撞死得了。”說着便要往一旁撞去。

伺候的鴛鴦忙上前攔着,帶累的躺了地,賈母捏着手帕捂着臉,“嗚嗚嗚——”地硬是沒哭出聲,府裡的迎春早就被這賈赦抵了債嫁了出去了,探春被送去和親,好歹惜春還留在賈母身邊,前些日子黛玉眼看着不好,之後便被西北來的人接了走了,只剩下一個跟着寶玉成了親的史湘雲,如今梳着婦人的髮辮坐在王夫人下頭。平兒領着巧姐兒坐在一旁,巧姐兒向來乖巧,不聲不響地偎在平兒懷裡不說話。

幾個人正愁着,就見着薛蝌進來了,衆人忙圍了上去問如何了,那薛蝌喘了口氣,道:“都問明白了,那寧國府珍大爺處聽說是喪起引着世家子弟賭博,這倒是沒什麼,另有一份大的說是強佔良民妻女爲妾,其女不從,凌逼致死,聽說尋了個鮑二做證人,有尋出了個姓張的來,咱們這處並不清楚,只聽說早晨李御史參奏平安州奉承京官,迎合上司,虐害百姓,這參的京官便是赦老爺了,又因着抄家,尋出了放賬取利之事,是璉二哥房裡的事。”

老太太聽完也沒什麼動靜,只是安穩地對着薛蝌致謝:“多虧了有你,我們這幫子婦人才能得到消息。”

薛蝌忙擺手道:“老太太嚴重了,本來就是遠親,更何況薛家跟着賈府那是同氣連枝的,若是賈府不好,薛家又能好到哪裡去。”

賈母點頭,她回頭看着王夫人道:“你哥哥如今還在任上,不知道聯繫不聯繫的上。”

王夫人側身對着老太太彎了彎腰:“一向都有聯繫,只是如今卻不好帶話。”

賈母擺擺手:“無妨,不過一兩日便會出結果,還要勞煩蝌哥兒多走一趟。”她指了王夫人去寫信,薛蝌跟着一道去了,又遣散了衆人各自回房收拾,她自己則託着鴛鴦的手,往王熙鳳房裡走去。

王熙鳳如今躺在牀上,面白如紙,雙眼大睜死死地盯着窗口,一旁伺候的是她從府裡帶來的奶嬤嬤,奶嬤嬤見着老太太便跪下請安。賈母揮手讓她不要多禮。鳳姐兒原本是最會收拾的,這屋子不說金銀,便是瓷器罐罐皆是精心挑選過的,如今只剩一片狼藉,不過好歹有人收拾過了,空蕩蕩的,似乎只剩一張牀完好了。

賈母上前坐在牀榻旁握着王熙鳳的手,喊了兩聲鳳姐兒,只見那王熙鳳的眼珠慢慢地有了焦距,見着賈母眼淚順着眼眶往下淌,潤溼了兩側凌亂的髮鬢。

“自你進府,這孫媳婦一輩我最是看中你,你也是個能幹的,便是十個男子都算計不過你,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物你也打理得好,如今府上雖難,可到底是要過的,你準備一直躺着麼。”賈母嘆息着,拍了拍王熙鳳的肩,一旁跟着來的平姐兒轉過身,嗚嗚地哭了起來,那王熙鳳張了張嘴,喘了一口氣,臉色似有迴轉。

奶嬤嬤忙上前,端着那碗之前一直喂不進去的藥,小心地餵了進去,那王熙鳳轉頭看看賈母,又看看屋裡看着自己的平兒,跟扒着平兒衣服望着自己的巧姐兒,到底是撐起了一口氣。

賈府衆人等了三日,府中一應事物皆好轉,那賈政、賈璉、寶玉、賈環等人也都回了府,賈政進門便見着賈母顫顫巍巍的站在門口,他忙上前扶住。

賈母摸着賈政的臉連道了三個好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去洗洗,我在大堂裡等着你。”賈政忙應了,之後便帶着寶玉、賈環等去了裡屋。

賈璉則跟着老太太請了安,去了大房處。賈母只吩咐他:“你媳婦如今不大好,你莫要說有的沒的跟她生氣,這都是劫數,要來的,總是要來的。”她看得透,自然知道今次榮寧二府遭災不會是因爲這些小事,而賈璉則還年輕,覺得自己做事皆小心,怎麼可能落下把柄,便滿肚子皆覺得是王熙鳳的錯,只是如今對着賈母,自然是口口答應的。

賈政回了裡屋,着人伺候着洗漱完之後又用了一些點心,原本想吩咐寶玉跟賈環各自回屋的,只是那寶玉拉着賈環愣是不肯走,稱如今雖已回府,可事情到底沒過,與其回房裡對着那些哭哭啼啼的鶯鶯燕燕,不如在呆在父親跟前爽利。

這世間果然皆是說不清楚的,他看了一會寶玉,便吩咐人伺候這兩人去洗漱,自己則呆坐在窗邊想了一會,又喊了人詢問王夫人的去向,下人回稟道太太身子不爽利,如今在屋裡修養,他也沒有想太多,只是等着寶玉跟賈環換了一身衣裳,便帶着一道去了賈母處。

屋子裡衆人皆沒有走,賈政回來還以爲只剩賈母了,進了門口,賈母這次倒是沒有喊了寶玉到自己跟前,只是細心地喊了賈政到面前:“你能安全回來,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老太太如何說這種話,讓做兒子的該怎麼回話,本是子孫不肖,惹得老太太到了這個年紀還要……”說着賈政便捂了臉,兩行熱淚涌了出來,比起寧國府,榮國府已經好太多,以往他以爲他們府上的榮華皆是因着大女兒,如今看來還是因着老太太。

“世間萬事皆虛浮,我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可惜依然看不透。”她兩句未說完,又問起了寶玉,那甄寶玉原本便不是賈寶玉,心虛得很,還好目前裝慣了,此刻也是不言不語的到了賈母身邊,被好好的揉了一通。

幾個人正說着話,大房裡的平兒哭着跑了過來,嘴裡喊道:“求了老太太救救我們二奶奶一命。”她旁的也不多說,只是一路捂着臉,原本伺候的丫鬟婆子如今已經散了大半了,留下來的也都是一時半會的猶豫,不如以往盡忠了,賈母向來疼愛王熙鳳,忙問怎麼了。

“不知二爺從哪裡聽來的消息,說我們府上皆是因着利錢的緣故,要推了二奶奶去頂罪。”平兒撲到老太太腳下,抱着老太太的小腿,一陣的哭喊,她原本容貌便不錯,只是這兩天忙着照顧王熙鳳,又要看着鳳姐兒,有些憔悴了。

賈母氣得“呼——”地站了起來,嘴裡罵道:“那個做了孽的畜生,一夜夫妻百日恩啊,去喊了來,給我去喊了來!”老太太氣急了,整個人都呼呼喘氣,臉上是一陣兒青,一陣兒白。寶玉見着老太太生氣,忙往一旁挪了挪。賈環坐在賈政身後,原本一直低着頭不說話,如今聽見這句,擡頭看了一眼,只見除了沒來的王夫人,其他人都到了,連着邢氏都摟着賈菌坐在一旁,衆人臉色皆有不好。

過了一會,伺候的人掀起了簾子,那賈璉皺着眉進來了,也不說話,只是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哭的平兒,之後跪在了老太太面前:“不知老太太喊了孫兒過來,有何要事?”

這世道原本便是聚散皆容易的,賈母也清楚如今不比之前,他們這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了,老太太摸着自己手上的翡翠戒指,心裡有了盤算,她先是嘆了口氣,看着賈璉,慢慢地回憶起了往昔:“當初你父親還未成親,府上是一等一的榮華,榮寧二府因着戰功立的家,又深得先皇信任,你祖父爲你父親求來了你母親這門親事。”

賈母說得很慢,彷彿眼前又是自己年輕時候的景象,那樣的繁華、昌盛。賈赦娶親更是一等一的大事,雖說這個兒子自小養在婆婆跟前,性子有些浮躁,可是對着自己還是有着舔犢之情的。

“你母親進門先是有了你先大哥,之後又有了你。”賈母說起這段往事,手指不自覺地互相掐上了,“你母親是個能幹的,太能幹了,讓你父親一心都記掛到了她身上,若是她長命百歲,夫妻和睦,自然是好的,偏偏上天嫉妒你先大哥聰慧,早早的收了去,你母親一時沒想開,便跟着去了,自此你父親便不問世事,只圖享樂。”她說着又看了看邢氏,邢氏摟着賈菌也不說話,只是低着頭悄悄地擦着眼淚。

賈璉一手捂着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賈政坐在一邊愣愣的,不知道是不是回憶起了當時的情景。賈母低頭看着賈璉,厲聲喝道:“今日我也不是勸你,只說一句,只要我還活着,之前的念頭你就給我去了!”

她說完,就聽見門口噗通一聲,衆人看去,正是王熙鳳扶着奶嬤嬤的手,估計是一時沒站住,跌坐在了地上,她一邊被人扶着,連滾帶爬地到了賈母面前,先是拉着老太太的衣角一陣的痛哭,又回頭抱着平兒,哭了兩下,而後抹了眼淚,擡頭看着賈璉:“我原本就是快死的人,但凡有罪責你可都往我身上推,只一件事,求你日後讓巧姐兒跟着平兒,照顧她長大,我也就死而無憾了。”她原本便是病中,如今說話更是輕飄無底,臉上沒有半分的血色,嘴脣上的皮膚乾裂起皮,湊近看去,那舌尖通紅爛口,想來是內火中燒。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來調整一下更新時間吧- -比如週一到週五更新,週六週日休息什麼的【很認真的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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