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這邊秦可卿才嚥氣,賈環跟着沐坤,沐震就上路了,原本應當直下江南的,結果到了開封一處,沐坤吩咐林之孝改道走黃河邊。
“坊間傳言黃河河堤缺口,前些日子接到了池爺的口信,讓去看一趟,若是環少爺覺得麻煩,您便讓自家僕人先行走一步,若是願意就跟着我們一起走一趟。”
賈環若有所思的看了沐坤一會便同意了,林之孝自覺的駕着馬車改走河岸,沿着直流往上。沐坤手中有一份地圖,畫的非常詳細,幾乎每個岔路都能找到認出他要去的方向,只是越走越是人跡罕至。
賈環沒有去過黃河,如今更是第一次看到黃河,只是黃河邊上埋着許多土堆,應當是墳墓,新舊不一:“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把自己的屍骨埋在這裡?”賈環坐在馬車裡問着同樣坐着的沐坤。
沐坤看着黃河正出神,聽到賈環的話回頭便一指黃河:“你覺得這邊的水流湍急嗎?”
賈環看了看,水面平靜,似乎並不洶涌。沐坤從賈環的表情上看到了答案,他看着這長長一條的黃色河流:“再也沒有比這條大河更兇險的了,這裡的墳堆便是每年來此處取水的汛兵們的屍體,幾乎每年都要來一次,他們在三月初便要取好水質送去都中,稱河以知一年的收成。”
賈環點點頭,馬車漸漸遠去,他看着那墳墓上掛着的白帆發了一會呆,便回頭看着沐坤:“你這次前來莫非是想知道此次災情如何?”
沐坤點點頭:“池爺如今身處不便,自然需要我們這些在外面的傳去消息,若非如此如何保證小主能安全的呆在那裡。”無論看起來怎麼樣聰明的主子身後,都有着一批送去情報的死士,知道天下之事方可行事,賈環雖然知道阿大的身份可能不一般,可是沒想到居然會如此精彩。
“你一直呆在賈府中,想的不過是自身的功名利祿,可曾經想過這天下,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你需站的高一些看的遠一些,不求你心懷天下,只求能造福一方。”沐坤難得一本正經的教導賈環,“我知你,如今所求不過是紅袍加身,求得那府內的人不再看輕了你,可是若是真的到了那個地步,是不是你便再也沒有了奔頭,你是隨波逐流做一個像你父親那般,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還是爲了這天下黎明百姓,求得一塊福地,安撫一方安寧。”
賈環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不大卻也不小,他如今已經八歲,過了年便是九歲了,若說在現代不過是念小學的位置,可是如今已經有人再問他的畢生志向,是不是因爲立志早,所以才能爬的越高,站的越高。
賈環擡頭看着沐坤:“我如今不過唸了一些書上的本事,你要是問我以後如何,我說的天花亂墜又有何用,我只說一句,若我真能得了造化,進了官場,我只憑良心做事,能對的起你,對的起自己。”
沐坤點點頭,將自己小拇指上的金環扣在了賈環手上,湊到了賈環耳邊:“這個你留着,若是此事出了差錯,你便帶着這個金環去找米鋪,若是有池字開頭的米鋪便能得到照應。”
賈環看着沐坤問道:“你且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麼。”
沐坤嘆了口氣:“既然到了這種地步,我便告訴你也罷了,阿大原本是南王私生子,他的母親是個不能提的,你便當她死了,當初南王尚有嫡子,便安排了池爺帶着主子出了遠門,池爺擔心主子年紀小不得要領,正巧遇着了你,便去了你府上,南王知道了消息,便吩咐了人跟你父親打了招呼,之後你便曉得了。”
“所以所謂的去考秀才又是怎麼回事?”賈環眨了眨眼。
沐坤嘆氣的聲音更長了,他掛着苦臉:“我們原本便是主子娘給安排在主子身邊的,結果南王世子騎馬摔死了,於是把正在閉門讀書的主子拎了回府,今上得了消息,便接了主子到了宮中居住,這次的差事便是今上吩咐下來的。”
賈環點點頭,果然是皇帝一句話,底下人跑斷腿,居然能住進宮裡去,阿大果然是有前途的。
三人的馬車也不顯然,只是到了災區之前,沐坤便失去了蹤影,只剩沐震留在賈環身邊,吩咐了林之孝留在半途,雖說是半途路上卻能見到幾個流民了,衣衫襤褸瘦的皮包骨頭。
沐震見着流民的第一日便吩咐林之孝去買了五六件的棉質粗袍,讓賈環換在了身上。沐震等在馬車外頭的,他買了一匹老馬等着一會帶着賈環騎馬去災區,結果等了一會便見到賈環換了衣服出來,頓時就灰撲撲的了。
“果然是人靠衣裝,你這樣一穿,什麼精神都沒了,要我說再往你臉上抹把泥,你瘦小的跟那些災民有什麼不一樣。”沐震捂着嘴巴笑了一陣子。
其實賈環比以前還胖了不少,因爲出來幾日運動量大了許多,吃的飯自然也多了一些,只是他天生就是愛操心的命,吃到肚子裡便怎麼也現不出來。
“我們今日便去,還是等幾日?”賈環伸手揉了揉肚子這邊,棉質的衣服有些硬。
“今日便去,半月之內便要回轉,不可陷下去太久,如今正好欽差大臣也到了,我們便渾水摸魚看看這裡頭到底有多少隻手,插在這個災區裡發着災民的財。”沐震嘆了口氣,他雖然同意帶着賈環去災區,可是到底擔心他年紀小。
賈環點點頭,沐坤便拉着他上了馬,一大一小兩人趕了半天的路程這纔剛見着一些景象,大量的災民都安排在城區外頭,由衙門出面每日派粥,等賈環從東門進去,覺得裡頭還行,雖說不如都中繁華,可是來往的人員穿戴也算整齊,只是臉上大多掛着愁容。
“莫非此次缺口不大?”賈環問沐震。
“我們去西面安排災民的地方便知曉了。”這是他們到的還算靠南個城鎮,又走了兩日,越往北災民越多,府衙安排的力度也稍有不及,只是前面幾個看着都還行,安置的地方也乾淨,又行了七日見着災區,沿途都有見着那些大水衝過的地方哪裡還有良田民宅,水汪汪的一片。
到了最北邊,就是受災最嚴重的地方了,那處連着城鎮上的居民都所見不多,似乎全城的人都關了門。大部分的災民在整個城區裡遍地可見,隨時都有死屍被衙役們拖出之後焚燒。
賈環抓着沐震的袖子並不鬆手,只是依然直直的看着遍野的哀嚎着的災民,所有人的身上似乎都掛着泥漿,大量的人販子直接拿了一根麻繩收人,大部分都是些女娃,雖然哭哭啼啼卻也有些認命,偶爾兒子多的便將大些的兒子賣了出去,賣出去的銀子轉頭就買了棺材安置死去的老人,若是長期拋屍在外的,就會被衙役們堆在一處燒掉,這屍骨無存的威脅讓所有的人都花費了所有去湊銀子,賣棺材的則直接現場做,現場量,來一個便拼拼湊湊一份,幹活的漢子脫光了衣服,滿身的汗水。
賈環跟着沐震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了施粥的旁邊,只見大鍋裡頭雖然看着白,可是立筷便倒,盛出來的粥都能看見碗底,便是如此那些排隊的人依然蜿蜒曲折,排出了三裡有餘。
賈環往後退了一步,便看到一個被女孩掙扎着不要跟着人販子走,一旁有兩個老實巴交的一男一女拼命的勸着,還未說幾句,那女的就捂着臉哭了起來,女孩忽而就不掙扎了,看了一眼父母擡腳便跟着走了,走了不出十步正巧路過做棺材的地方,一頭就撞了凸角上,紅色的液體瞬間染紅了木匾。
人販子低頭將手指往女孩鼻子下一擱,說了一聲晦氣便解下了女孩,那姑娘的父母撲了上來,一時之間更見愁容。人販也未跟那對夫妻討要給出去的銀子,只是依然拖着人走在這片不像人世的地方。
“爲什麼還活着,爲什麼還活着。”一旁端着米粥的老者含着眼淚慢吞吞的往幾處安置的帳篷走去,不知問的是他的親人,還是自己。
“這哪裡還是人間,根本就是地獄。”賈環喃喃說道,他盯着那死去的女孩子,嗓子眼發緊。
沐震走了幾步乾脆抱起了賈環,走回了城,賈環趴在沐震身上,手還抖着,他只覺得那滿目的紅色,就好像當初自己被撞飛時候的場景,黏糊糊的將自己半個身子都染上了。
到了鎮上,十天不見的沐坤忽然就出現了,他穿着一身富家公子的錦袍,手裡搖着紙扇,看着被沐震抱在懷裡的賈環:“這是什麼了,難得能見到這麼孩子氣的三少爺啊。”他伸手搭在沐震身上,整個人都依了上去,賈環也被壓着,覺得有些重,伸手想推,剛剛觸及那大紅色的經便覺得觸感有些不對,溼漉漉的。
賈環低頭看了看手掌,也是紅色一片,沐坤掛着笑,對着賈環眨眨眼,完全看不出他受傷。沐震也不說話,只是一手抱着賈環,後頭跟着沐坤,前後腳的進了客棧,要了一間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