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姚珊便打點行裝回了尤府。本想着最後準備準備後日進宮的雜事兒,結果她前腳進了家門兒,後腳,餘家軍團們便登門了。
尤老孃一聽外頭通傳說是“餘家老爺太太哥兒姐兒”,便十分頭痛地道:“這起子人居然又來了,也不嫌煩。”尤二姐聞言便笑着搭話兒道:“太太話是這麼說,也沒見着太太哪次把人家攆走不是?”
尤老孃忍不住笑道:“這倒是呢,沒得從他們家一回來都中就往咱們跟前兒湊。也不知道惦記着甚麼,這幾日裡,都來了幾回了。”
尤二姐笑道:“怕是想着見見三妹妹呢。上回那位大舅母來了,眼珠子一直往我旁邊飄不說,還派了她們家那位大妹妹來悄悄兒地問了我,打聽三妹妹去哪兒了呢。”
姚珊聽了這個話兒,便也不由得笑道:“怪道我這兩天總是覺得有人唸叨我呢,原來是她們家。”她說到這裡略頓了頓,嘆了口氣之後,方纔跟尤老孃和尤二姐道:“太太和二姐姐只管教她們進來吧,如若不然,她們家這要是追着咱們家來倒是還好,若是一不留神追着我往宮裡頭跑,可就不好了。”
這麼一說,尤老孃和尤二姐便也撐不住笑了起來,那點子不快便就立刻沒影兒了。到底在她們眼裡,姚珊這種“公主侍讀”的選秀結果,可進可退,是個挺美的差事。雖然尤府不甚張揚,但是這幾天也有些門庭若市的感覺了。在這種情形之下,連本來不被尤老孃待見的餘家大舅一窩子人,也被客客氣氣地迎進了門來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是來道喜的,總歸不能甩人家個冷臉子不是。
姚珊看着尤老孃和尤二姐提起餘家一家子人的時候,與此前去給餘家老姨太太祝壽的時候相比,表情已經微妙地有些不同了,心中便不由得暗暗嘆息:果然不但烈女怕纏郎,就是尋常親戚,也抵不過這種熱情如火的攻勢啊,可憐她的老孃和二姐,就這麼淪陷了。
她一面這麼腹誹,一面卻也禮貌地先回房換了衣裳。再出來的時候,客人們自然已經被請了進來,在大廳裡坐着喝茶了。一見到大舅母蘇氏那張笑臉,姚珊不知道爲啥就有些牙痛。然則卻也無法,只有上前幾步,規規矩矩地跟衆人見禮。
因着餘家的光榮傳統,這一次,也是全家人一起出動。姚珊先見過了餘家大舅,餘家大舅母,然後就轉到那一窩子表弟和表妹那邊兒了。
到了這個時候,姚珊才發現,這一大家子人裡頭,居然少了一個。那位看着最順眼的餘家大表哥居然沒有來。姚珊心中略略有些疑惑,也帶了點兒小遺憾,不過還沒等她見禮完坐下,餘家大舅母已經很熱絡地道:“原本你大表哥也要來的,但今兒學裡先生找他有事商議,說是要準備秋闈的事兒。”
姚珊這才知道這位大表哥居然去認真讀書了。雖然說,認真讀書是好事兒,只是,爲啥從這位大舅母嘴裡說出來,就有點兒小炫耀的意思呢?而且,那麼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說話,爲啥總讓人覺得不寒而慄呢。
姚珊拼命控制住了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得體地微笑着坐回了座位,試圖把自己從餘家大舅母的目光的蹂、躪中掙脫出來,當然,直到最後,也還是失敗了。
留了餘家一家子吃過了午飯,又閒聊了一會兒之後,大家就禮貌地分別了。臨走時,蘇氏親切地拉着姚珊的手,久久捨不得放開。再三說了些什麼“姍兒得空,定要到我們府裡玩去”,還有意無意地道:“家裡頭哥哥弟弟妹妹們都想你得很。”
看着從二表弟到小表妹一疊聲兒地配合,姚珊覺得牙更痛了。不過到底還是忍住了,沒失態,撐到她們的車馬看不見了,她已經累癱在了尤二姐身上。
趁着尤老孃轉身一面往前走一面聽着管家媳婦兒回話,沒注意她們的功夫,尤二姐笑微微地輕推了她一把,悄悄兒地道:“快別在這裡裝死了,高興着點兒,人家這是看上你了呢。”
姚珊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道:“這丫頭想是自己快要等不及嫁過去了,故此看着人人都想嫁……我看這個就很好,要不跟媽說說,把你現下這門親退了,給她們家說去罷。”
她這麼一說不要緊,早把尤二姐嚇得一把捂住她的嘴道:“小祖宗,你要死了。這種話如何能夠胡亂說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看媽知道了,不撕了你的嘴呢。”
姚珊也自知失言,忙抱住了尤二姐的脖子道:“好姐姐,我這不是被氣着了麼。他們傢什麼樣兒你還沒看着麼?偏又拿了這個逗我,哄着我說這些混話……都是我的不是了,姐姐可千萬饒了我這一遭兒罷,以後再不敢亂說了。”
尤二姐見她如此,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欲待要罵她兩句,又想着她過兩日便要去宮裡當差,她不日也要出嫁,想要如現在這般每日裡膩在一塊兒,也是再不能夠了,不免有些心酸,終究還是不忍心說她,只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好了,後日就要進宮了,還這麼着沒個正行兒,要怎麼好呢。”
姚珊也有些傷感,不免又抱着她的胳膊道:“沒事兒,有二姐姐管着我呢。便是以後,也不能不管我了。”
尤二姐見了她這個樣兒,倒是又有些忍俊不禁了。兩個人說着話兒,前頭尤老孃也回過頭來,笑着道:“你們兩個丫頭在拉什麼私己話兒呢?也跟我說說。”
姚珊和尤二姐鬨笑了一聲,便走上前,很自然地一邊兒一個,攙起了尤老孃的手臂,母女三人一道兒往正房而去。
母女們閒話了半日,到得晚間,尤老爺也自衙門裡回來了。全家人坐在一處兒,自然又是一番訓導,無非是“聖人給的差事定要好好的做”之類的。看着尤老爹眼中那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光彩,姚珊不免又有些肉麻了起來。好在這一回不是死契,還有生路,那麼,這條路,便且走走看吧。
因尤老爹一時興起,多喝了兩盅,大家便陪着他聊至半夜方纔散了。各自回房安歇,次日,便終於到得了進宮前一日。因着姚珊是進宮正日子晨起便要直接去了皇嗣所,寶釵卻要等到了晚上,自榮國府的梨香院乘着一頂小轎,擡入四皇子藩邸。故此,姚珊這正日子的前一日便早早起來,專門提前了一日到寧國府,算是同衆人又話了個別。
黛玉自然也是早就得了信兒的,也是一早兒便到了梨香院,大家姐妹們好再聚一場。因着寶釵算是被指給了四皇子,即便沒有什麼名號兒,以後尋常人想要再見她一面也難了,故此這一聚也就是個專門與寶釵話別的意思。
於是乎,這一天過得便也分外熱鬧。不但黛玉、三春都齊刷刷地來了,就連史湘雲都來了。早上衆姐妹哭哭笑笑地閒聊了半日,中午賈母親自出面,請一堆大姑娘、小媳婦兒們熱熱鬧鬧地吃飯。秦可卿本也掙扎着要出來見見寶釵,但因着才吃了藥,着實掙不起來,便只有各送了一份兒禮物出來了。
因着賈母特別的吩咐,賈寶玉這一日便又沒去學裡。賈蘭、賈蘇並秦鍾幾個倒是還在上學,單單留了他一個在家,就不知道賈母到底是怎麼想的了。薛蟠雖然也沒去學裡,但他年紀略大了些,不好跟女眷們廝混。故此,便只留了賈寶玉一個人在這堆花團錦簇之中,愈發顯得悶悶不樂了起來。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陪着賈母坐在上首。李紈、鳳姐兒和尤氏在一旁伺候,七個小姑娘花團錦簇般地坐了一桌子,賈寶玉被安排在了賈母旁邊兒,雖然沒有挨着誰,但離着寶釵、黛玉、湘雲、姚珊都不算遠。
然則這種情形之下,這位寶二爺仍是十分不開心地苦着臉坐在席上。因表現得實在有夠明顯,弄得賈母也忙不迭地問道:“寶玉這是怎麼着了?可是病了?”
賈寶玉一面任由賈母將他抱在懷中摩挲,一面鬱鬱寡歡地道:“大家姐妹們在一處兒,原是最好不過的。誰料到,林妹妹要回自己府裡住,雲妹妹也不能常來。這也便罷了,還總能見到。可總共就這麼兩個神仙似的姐姐,也要進宮裡去,不能常見了,教人怎麼能不傷心呢。”
他說着說着,竟動了感情,掉下了淚來,弄得整個場面瞬間都不好了。姚珊見到黛玉已經在摸帕子拭淚,寶釵的眼圈兒也紅了,不由得暗歎,果真是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二、逼青年裝文藝。二爺,咱能不這麼娘麼?這裡在吃散夥飯呢,留點兒歡樂不行麼?
她心中雖然鬱悶,面子上卻一點兒也沒表現出來,正待說幾句什麼將這話題揭過去。卻聽得湘雲含笑道:“瞧愛哥哥這話兒說的,寶姐姐同姍姐姐都是有大造化的人。她們素來都是妥當之極的人兒,雖然以後因着差事,不能常見,也必然會想法子來看看咱們的。便是不來看咱們,還有老太太、太太、各位奶奶們呢。左右都在這都中,又有何好傷心的,快擦擦罷。”
她說得俏皮,衆人便一起鬨笑起來,連賈寶玉都有些臉紅了。賈母更是笑個不住,連連說:“還是雲丫頭說得好,寶玉說岔了,要罰。”於是衆人便又起鬨,罰了這個,賞了那個,左右是些半大孩子,很快就沒有什麼悲傷的氣氛了。
說說笑笑,已是到了散席的時候,姚珊她們幾個小姑娘同賈母等人告了罪,便一溜煙兒跑到了梨香院,看着寶釵收拾的東西,或是讚歎了幾句,或是坐着閒聊。賈寶玉坐在她們中間,還是那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大家又勸了他幾句,寶釵也安撫了他一番,然則他終究還是悲悲慼慼地,衆人便也就不再管他了。
因閒話了半日,看看地天色不早,姚珊次日又要早起應卯,大家便也就散了。臨走的時候,人人都送了她們倆些禮物,都是一模一樣的小東西,算是祝賀,也是紀念。黛玉送的是一副字畫兒,湘雲送的一個香囊,迎春送的一塊繡帕,探春送的一方徽墨,惜春送的一匣香料。姚珊和寶釵也都送了回禮,然後各自之間也交換了一樣兒。姚珊送的是一把空白的紙扇,寶釵回贈的是一隻狼毫。兩人相視一笑,揮別了衆姐妹,各自歸家不提。
關鍵時刻死機了。更晚了。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