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珊聽得這個信兒,本來要細細問那傳話的人到底是何事。叫進來看時,卻見這人居然是家裡最老實巴交的尤福家的。這位嬸子平日裡見人話都說不清楚,基本是個“鋸嘴兒的葫蘆”,最是個嘴嚴的。姚珊一看就知道沒戲,等到行完了禮,耐着性子問了她一句,她果然憋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啥來,只說是“家裡太太說了,姑娘回去了自然會知道了”。
姚珊無奈,只好教小桃封了封賞錢給她,便揮手讓她退下了。她自個兒卻心道,她老孃這回還弄得挺神秘,本來不覺得有什麼,這會兒倒是覺得有些蹊蹺了。
不過待到片刻之後,尤氏親自來,說要同她一道兒回去的時候,她便更是不放心了起來。到底是個什麼事兒,叫了她這個專心備選的女兒回去還不算,居然還要驚動尤氏這個已經出嫁的姑奶奶。
想到家中只有她那隻知道煉丹、大大咧咧的老爹尤老爺,小戶婦人、見識不高的老孃餘氏,還有就是最是溫柔和順、沒有什麼心機的尤二姐,她心中就有些擔憂,別不是出了什麼大事兒了吧。
在如此的猜測之下,她的心中便不免有些忐忑,連尤氏帶着她向賈老太太辭行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賈母看在眼中,不由得笑着寬慰了她兩句道:“你素來是個伶俐孩子,凡事想的多些,是個好處,但若太過,也反倒不美了。府上既是隻叫了人來傳話,想來不妨事。教你姐姐好生帶了你回去住兩日,看看到底是爲着何事罷。問清楚了時,也給咱們府裡送個話兒。若有什麼用得着咱們府裡的,只管叫你姐姐回來說。若是無甚麼大事,停兩日再回來便是。”
尤氏垂手應了,姚珊也慌忙恭敬地行禮,拜謝了賈母,這才同尤氏一道兒出了門。儀門那兒早有人套好了車,兩姐妹攜手上了車、臘梅、小桃幾個丫頭婆子上了另外一輛,便直奔着尤府而去。
一路上尤氏、姚珊兩人未免小聲交談,卻都猜不到,這個時候,家裡叫她們回去,到底是有什麼事兒。因不知道詳情,難免就往些不好的方面去想,這種未知的忐忑最爲難熬,不過一個多時辰的路程,居然覺得怎麼走都走不完似的。
好容易見到了尤府的大門,還沒進去,姚珊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大對。她與尤氏對視了一眼,便命車子好生進了門。
尤府人少,院落也不大,故此只有一個正門,內裡也只有兩進的院落,穿過一重儀門,便是女眷們住的內院了。因平素尤老爺基本沒有什麼外客,故此儀門斜對着的地方,便臨時是充作尤老爺會客的書房,總之也不甚用,此前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然則今日裡因姚珊有意留心家中的情況,便自車內偷偷往外瞧。未料到纔看了一眼,居然就看見那從來沒用過的書房旁邊竟停着幾輛車馬,瞅着那式樣就十分富貴逼人,根本就不像是尤老爺圈子裡的人物能夠用的。而更讓她詫異的是,後頭幾輛大車上,還有一堆堆包裝得很好的玩意兒,似乎是各式禮品之類。大車旁邊站着幾個黑衣的健壯僕人,倒似一羣保鏢,襯得一旁的管家尤安並幾個小廝如同一羣弱雞,分外單薄伶仃。
一念未了,裡頭尤老孃的陪嫁葉嬤嬤便趕出來道:“大姑奶奶、三姑娘到了?快進來罷,太太正在內院等着你們呢。”
尤氏應了一聲,便令車子隨着葉嬤嬤往內院走。姚珊見那葉嬤嬤表情有些怪怪的,便愈發好奇家中到底發生了何事,或是說,來了什麼人?
一進了內院兒,她又嚇了一跳,原來,老孃餘氏住着的那個正院兒門口,也停了好幾輛小車,還是很講究的翠帷小車,顯然是富貴人家女眷們用的,看來,這來的不只是男客,還有女眷,是一家子到訪的節奏?
可沒聽說家裡有這麼樣的一門子親戚啊,她看了尤氏一眼,見到她也一臉疑惑,便知道,大約尤老爹那邊兒也沒有這種親戚,那莫非是外客?
兩個人正想着,尤老孃的丫頭金菊、二姐兒的丫頭丁香已經打簾子迎了出來,葉嬤嬤便同幾個婆子將尤氏和姚珊一起扶下了車,隨着衆人一起進了屋。
還沒進去呢,便聽得裡面一個敞亮的女聲笑道:“喲,大姑奶奶和三姑娘來了,這可得好好見見,二姑娘珠玉在前,這兩位也必是絕色的美人兒。”
姚珊聽這話,嘴角微微一抽,心道這是鳳姐兒第二麼?雖然也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但是總覺得這恭維話兒差了點兒火候,不是很對味兒。
她看了看尤氏,見尤氏朝着她微微一笑,便攜了她的手,一齊兒進了門兒。進屋一看,果然見到尤老孃、尤二姐之外,屋裡多了一大羣的人,尤老孃下手緊挨着她坐着的是位通身貴氣的婦人,看年紀與大姐尤氏彷彿,但氣勢做派卻比尤老孃更穩重老成,倒也有些意思。
再看她身邊,順次坐着兩個女孩子,再後面還有兩個略小點兒的男孩兒,還有個最小的孩子抱在乳母的懷中,倒是不知道是男是女。這連大人再孩子五六個人,加上乳母、丫頭、婆子,烏泱泱三四十個人,擠在尤老孃這正房廳內,居然把個不算小的廳堂,塞得滿滿當當。
尤老孃一見她們倆,便起身拉着她們的手,欣喜地道:“你們可來了。”
想是見到姚珊只顧着打量尤老孃的神色,尤氏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攙起尤老孃,朝着也趕忙起身迎過來的那婦人微笑道:“原來今日有客來,是我們來的遲了。”
那婦人笑道:“這便是大姑奶奶?真真好端莊秀麗的人兒,快過來坐。”她又看了看姚珊,笑得愈發燦爛:“喲,三姑娘小小的人兒,如今也這樣大了,外頭冷,快換了衣裳來籠籠火兒。”
姚珊看着已經有些呆滯的尤老孃,無奈地暗暗嘆息了一聲,然後笑着道:“既是有客來,媽怎地不給引見引見,也好叫大姐姐同我認識認識,見個禮。”
尤老孃這才恍然道:“看看我,因今兒高興,都糊塗了。”她立刻牽了尤氏和姚珊的手,指着那婦人道:“這是你大舅母。”繼而又指着那幾個男孩兒女孩兒道:“那是你表弟、表妹們。”
尤氏和姚珊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見到了驚詫,但兩個都是不動聲色慣了的人,便什麼都不問,只微笑着同幾人見了禮。
那婦人笑眯眯地,擡手就送了兩盒子金錁子給尤氏和姚珊:“今個兒是頭回來,也不知道姑娘、姑奶奶們喜歡什麼,這些玩意兒留着隨便打賞底下人罷。待到我們宅子打掃出來,定請姑娘、姑奶奶們過去好生玩兒一玩兒。”
因又指着底下的一堆孩子介紹說:“這是你大妹妹星紋、二妹妹羅紋,二弟弟、三弟弟仲錦、叔錦,那是小弟弟季錦。你大弟弟似錦在前頭書房陪着你舅舅見你們老爺呢。”
姚珊聽着這半文半白,又古典又通俗的起名排序方式,愈發覺得這忽然冒出來的舅舅一家子頗有些意思,然後便一一見禮。原來他們家那大姑娘星紋跟姚珊同歲,但生日小了些,二姑娘羅紋比姚珊小了兩歲。那二兒子、三兒子小了姚珊四五歲,才七八歲年紀,居然是雙胞胎,難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似的。至於那位大公子,據說是跟尤二姐同歲,生日也不過大了幾日,算還還不滿十五歲,但已經進了學了。
尤氏和姚珊一一含笑見禮,心中卻漸漸有了章程。尤氏母親早亡,家族也零落,也並沒有什麼孃舅來往。想來,這位大舅母便是尤老孃那邊兒的人了。
姚珊藉着見禮的功夫,想了半天,總算想起很久以前尤老孃同她提過,說外祖母家已經沒有什麼人了,雖然有個庶出的舅舅,但離家好多年,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如今看來,這位大舅母,便是尤老孃孃家這位庶出舅舅家的了。再聯繫方纔這位大舅母說的話,還有外頭那誇張的車馬,想必那位大舅舅也來了,此刻正跟着尤老爹在書房聊着呢吧?
不過看這排場,這位離家多年的舅舅如今混得相當不錯啊。只是,就這麼着殺到唯一的嫡姐家裡,顯得略誇張啊。看到這麼個情形,姚珊倒是覺得總算有些明白爲啥尤老孃忙不迭地請了她同她大姐一起回來了。人家都炫富上門兒了,雖然弄不清來意到底是啥,但是怎麼也不能輸了人場啊,當然,有着寧國公府冢婦的外嫁女兒撐場面,約莫錢場也能拼一拼?
只是,既然是舅舅上門,她老孃怎地弄得如此如臨大敵,莫非,昔日在家裡,跟人家有甚麼過節?
姚珊迅速地腦補了下子正室姨娘、嫡女庶子們宅斗的那些事兒,大抵有了個猜測,心中雖然嘆息老孃昔日未出閣的時候大約脾氣和性子都不甚好,但眼下也只有幫襯着她,有一步看一步。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先瞧瞧對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再說罷。
想到這裡,她便自動切換了模式,在近年來穩重端莊的小戶閨秀的風格里,融合了點子小時候那頗有些男人婆的性子,時而端莊有禮,時而插科打諢,使出渾身解數活躍氣氛。尤氏見了她這樣兒,哪裡還不知道她的打算,當然無條件配合和支持了。
故此,在她們兩姐妹的努力下,不到半個時辰,便把那大舅母一家子哄得個開開心心。尤老孃和尤二姐的表情也放鬆了不少,等到吃午飯的時候,居然也頗有些其樂融融的意思。
因算起來都不是外人,故此也就沒分男女席面兒。到了這個時候,姚珊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大舅舅,卻見他是個相貌挺俊朗的中年漢子,雖然跟尤老孃沒半點相似,但看着也不似個什麼心懷歹意的人。看着尤老爹的表情,想來他們方纔也是相談甚歡的。
見了這個情形,姚珊的心倒是略放下了一點兒,只是因不知道他們的來意到底爲何,仍心中覺得不太踏實。她跟着尤氏、二姐同那中年漢子見了禮,然後,便見到一個俊秀得如同畫裡走出來的少年,從兩人的身後轉了出來,微笑着,中規中矩地同衆人見禮。
作者有話要說:默默更新,爲毛乃們寧願去蓋樓,也不跟我留個言,說說話兒,捂臉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