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話說賈琮出了鏢局,打馬直奔寧王府上。六王爺樂呵呵將他請了進去,笑問:“何時回京的?”

賈琮道:“回來一陣子了,見京中太亂,不敢亂跑,連我們府裡都沒回去呢。王爺,我想見見賢王。”

六王爺看了他幾眼,問道:“見他做什麼?”

賈琮道:“替你勸他入夥。”

六王爺笑搖了搖頭:“他不會入夥的。”

賈琮道:“未必。保不齊我能說動他也未可知。”

六王爺瞥着他道:“你當自己是蘇秦還是張儀?”

賈琮慢條斯理的說:“我當自己是賈琮。那兩個死人,惦記他們做什麼?難道我還比不過他二人麼?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六王爺聞言擊掌:“好氣魄!”遂當真命人帶他去見司徒磐。

賈琮跟着人在他王府中繞了半日的圈子,一心以爲司徒磐大約被關在什麼地窖之類的地方;不曾想只是一間尋常的屋子,屋裡還有個老婆子服侍他。只是那屋子在一座不小的院子當中,除了司徒磐之外、院子裡還湊巧住着許多兵士而已。難怪秦三姑說沒法子救他出去,這樣子強攻會把司徒磐直接弄死,巧取實在想不出法子。賈琮不禁好笑,看來六王爺對司徒磐的私兵挺防備的。

司徒磐倒是頗爲安然,還坐在案前寫詩。看見賈琮進來,笑道:“來瞧瞧我這詩如何?”

賈琮聳肩道:“可是問道於盲不是?我雖能胡謅幾首破詩,卻從來分辨不出好賴。”乃極乾脆的坐下,道,“馮大哥逼着我想法子弄你出去,我說想不出來,三姑姐姐就拿話擠兌我,擠兌得我沒法子不答應。”

司徒磐輕笑道:“你預備如何弄我出去?弄來兵馬強攻,還是勸說老六放了我?”

賈琮道:“都不是,我預備勸說你從了六王爺他們得了。”

司徒磐擡目盯了他一眼。

賈琮咳嗽一下,正坐片刻,裝模做樣飲茶,司徒磐也直了直背脊預備好聽他胡扯。誰知賈琮忽然一臉賊嘻嘻的模樣彎腰伸頭向他偷笑道:“賢王哥哥,你是不是認識我們小龔先生?”

司徒磐聞言稍稍一怔,道:“的小龔先生麼?”

賈琮使勁兒點頭:“有回我們閒聊,我說賢王哥哥很可愛;他當即有幾分惱怒的說,賢王哪裡可愛了?那模樣甚是有趣,故此我記得。”

司徒磐彷彿想起了什麼事,笑道:“不算認得,只見過一回,頗爲有趣。”

賈琮睜大了眼:“想來是你把他耍了一頓?”

司徒磐想了片刻,含笑道:“算是吧。”

“哈哈!”賈琮一擊掌,“我猜就是!小龔先生鬼着呢,你能耍他足見本事!”

司徒磐啼笑皆非:“這是恭維我麼?”

“這是讚譽!”賈琮伸出一個大拇指來。又道,“雖只見過一回,依賢王哥哥看,我們小龔先生可算得人才?可有眼光?”

司徒磐道:“算,有。”

賈琮道:“我也覺得。故此小龔先生的話我素來都信。”他乃端坐了,望着司徒磐道,“他與我說過不止一回,賢王想當皇帝。我信了。”

司徒磐臉上徒然變色。

賈琮盯着司徒磐問:“我想問賢王哥哥一句話,你想當皇帝嗎?你若想,我有一套詞兒;不想,有另一套詞兒。因爲兩套詞都太長,說出來都很費力氣,我又很懶,故只想說一套。”說完他便撤了眼神,自顧自的斟茶喝。

便換了司徒磐盯着他半日,直至賈琮無聊得猶豫要不要拿本書來看,終於聽他說:“想。”

賈琮撇嘴道:“用得着考慮那麼久麼。”遂向他認真的說,“既然想,我琢磨着,賢王哥哥不同意寧王等人行分封,大約是自有一套法子,想不在史書中背上罵名而得手江山,可對?”

司徒磐泰然道:“對。”

賈琮道:“大謬。你若答應分封才能不背罵名;不分封,這個罵名你背定了,能背上萬古千朝。”

司徒磐偏了偏頭,不言語。

“天下人多,人多嘴雜,文人之嘴尤其雜。出名的人少,不出名的人多,偏文人都想出名。貶罵有本事的人,例如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極容易出名。賢王哥哥來日若能成一代明君,後世想依靠變着花樣罵你貶你而出名的人,必然將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今上有七個兒子!雖然失蹤了一個,其他六位個個比你名正言順,你想不背罵名的弄掉他們是不可能的。故此,你雖然是今上的同母弟弟,你雖然一直在幫着今上,從皇位繼承上來論,你與其餘六王毫無區別。以旁支繼位想不背罵名,有兩法。其一是天子無嗣。這個無嗣是指沒生出來或是養到半大,例如漢桓帝、宋哲宗。養大後弄死的不算,弄死的皇子都會算在繼位者頭上。不論是不是你乾的,反正就是你乾的。”說完他喝了一盅茶。

司徒磐默然片刻,道:“我素知你洞察人心,此言有理。其二呢?”

賈琮道:“其二便是如漢光武帝劉秀一般了。先將天下拆了——雖然拆漢朝的人是王莽不是劉秀,橫豎拆了——既然拆了,原先的那一套皇室傳承便沒了!餘下誰姓劉都可以重新將此江山拼合起來。誰有本事拼合那椅子便是誰的。”司徒磐輕輕抽了口氣,賈琮望着他嘻嘻一笑,胖臉笑成一隻大肉包子,“在下以爲,賢王哥哥比旁的諸位王爺皇子都有本事些。”

司徒磐眼神有幾分鬆動。

賈琮接着說:“再有,賢王哥哥縱然這會子能出去,想攔住分封也是不可能的。分封在眼下已是大勢所趨。”

司徒磐皺眉道:“我朝素來平穩安定,分封哪裡能成大勢。”

賈琮道:“所謂大勢,就是多數勢力想要的局面。即多數勢力會努力做些事,使得那個局面成真。眼下之局勢大約是前所未有的,故此無史可鑑。史上朝末動亂多因朝廷*君王昏庸,致使民不聊生。那個時候,百姓便是勢。偏不久之前我朝還四海清明。故此平民百姓既安然且散漫,無力成勢。而因先帝常年手握兵權、半分不肯分給今上;他駕崩後今上當即落入賊手,尚且來不及握住兵權;致使天下兵馬一時無主。當下能成大勢者,乃是各地方大員和領兵將軍。我素來認爲人性本私,須以律法等各色規矩掌控方能壓制私心。自然,大公無私的人也不少;只是重私心者要多得多得多得多。”他長嘆一聲,“拆了天下的看似諸王,實在是先帝。天子當執掌天下。而先帝居太上皇十幾年不放兵政之權,使天子有名無實。要知道,越界是一件非常令人愉悅之事。”賈琮擠了擠眼。

司徒磐問:“此言何意?”

賈琮道:“就是幹些規矩不許你乾的事會很痛快。比如小孩子在學堂之上趁先生打盹兒偷看春宮圖。”

司徒磐啞然失笑。

“先帝的諸位老臣,尤其是手握兵權和一方大權的,可以隨意踩皇帝的臉、給皇帝排頭吃!還沒人能責罰他們!這不是‘偷’看春宮圖,簡直是明目張膽的看啊!那個痛快舒暢的誘惑,幾個人能抵制得住?中飽私囊者有之,貪贓枉法者有之,欺凌君主者有之。只是他們多半忘了,還有一個詞兒叫做秋後算賬!直到先帝駕崩,他們的後臺轟然倒塌。那一刻,他們的內心必然是崩潰的,惴惴然不知後事如何。今上可能容他們過往之錯?若不能容,他們是會丟官還是會滿門抄斬?故此,先帝走後的這一陣子,這羣手握兵權政權的老臣個個惶恐,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此時,諸王嘩啦啦的給他們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賈琮微笑伸長胳膊畫了個圈道,“分封天下,過往不究!”

司徒磐驀然神動!盯着賈琮不眨一下眼。

“因爲具有共同的利益,諸位王爺到了封地很快便能與諸位大人、將軍達成聯盟。除了過往不究之外,諸王分封之後,各地的稅賦就不用進京了,原先給聖人的錢歸了諸王與諸位大人將軍,對他們都是好處。縱然來日司徒氏的能者將諸王皆滅了,有句話叫做法不責衆,那些大人們要比王爺們安全得多。換了你是他們,會頂着不知道能不能被天子赦免之罪忠心耿耿,還是靠王爺分封一舉洗白?”

司徒磐不言語。

停了片刻,賈琮接着說:“史書上總說什麼‘人心向背’。其實人心向背每時每刻都有,只看管用的‘向背’裡頭‘向’多還是‘背’多。”他故意放慢了調子,緩緩的說,“眼下若將全天下的人心點個數,自然是‘向’着不分封的、比‘背’着不分封的,要多。多很多很多很多。偏這些‘向’不頂事。他們少數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除了會寫幾篇罵人的詩文外什麼也不會,那些罵人的詩文還沒幾個人看得懂;多數是一羣根本沒有被逼到絕路的尋常百姓,除了在田間地頭、茶樓酒肆罵罵娘之外,什麼都不會去做。他們絕大部分不會主動冒着被殺的風險替今上或皇子做點什麼。縱然偶爾有人做了,也只是偶爾罷了。諸王將這些‘偶爾’殺了就沒事了。寫詩和罵人頂用麼?而那些‘背’就不一樣了。‘背’就是我方纔說的下頭的掌權者。他們的人頭數雖然少,但他們纔是眼下管用的‘人心’。故此,當下的人心是‘向’着分封,而‘背’着不分封。賢王哥哥,你想以一己之力擋,是擋不住的。”

賈琮停下來等司徒磐靜思半日,道:“雖然眼下這個當口諸王與先帝老臣皆會爲自保而齊力將江山拆成快;等真正拆成了塊之後,他們內部便會有麻煩了。各位老臣常年習慣了肆意妄爲,人家連皇帝都踩,王爺算什麼?還有各位王爺,哪一個不想當皇帝?眼下雖然彼此合作,一旦各自爲王,立時就能對着幹起來。再有,所謂習慣成自然。老臣們中飽私囊慣了,自然還會接着中飽私囊。但是王爺們又一個個從京中跑來。錢財不夠分怎麼辦?自然是刮地皮、壓榨老百姓了。賢王哥哥,到了那個時候,那些向着‘不分封’的老百姓的人心就有用了。那六位王爺對你極好,將京城左近留給你了。你在世人眼中便比諸王要離正統近些、名正言順些。”

司徒磐眉眼又動了一動。

賈琮微微一笑:“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分封能給諸位王爺一個機會:是誰有運氣誰得天下,還是誰有能耐誰得天下。賢王哥哥,你不是那個有運氣的人。有運氣的是今上,獨今上一人爾。你與其他王爺一模一樣,毫無分別。你沒有運氣。”他頓了頓,“但你有能耐。”言罷,賈琮站起來向司徒磐躬身行禮,不待他說話便撤身離去。

走出了院門,賈琮回頭張望了會子,向引着他的人問:“你們王爺呢?”

那人道:“末將不知。王爺只說先生與燕王說完了,便領着先生回外書房去。”

賈琮“哦”了一聲,跟着走了。

遂又繞了半日的圈子到了外書房,六王爺果然在裡頭坐着。賈琮抱怨道:“王爺,我不傻。”

六王爺瞧着他:“你何曾傻過?”

賈琮大大方方坐下道:“既然知道我不傻,何必讓人領着我多走那麼多路消磨時間?我這麼聰明,還能猜不到王爺會親自去偷聽麼?既然王爺都聽見了,最後那一段,你如何應對?”

六王爺盯了他半日,問道:“賈琮,你想要什麼?”

賈琮道:“王爺覺得,我賈胖子這樣的三寸不爛之舌,是在天下一統之時有用,還是春秋三國之時有用?”

六王爺怔了片刻,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親自上前替他斟了一盞茶,又行了個禮:“求先生賜教。”

賈琮沒客氣,先將那茶飲盡了方纔還禮。乃道:“方纔我與賢王所言沒有半句虛話,都是真的。但有一處可以變通。”

六王爺忙問何處。

“分封之後,諸位王爺是公平的。你們可以供着先帝老臣、壓榨百姓、互相殘殺,也可以收服先帝老臣、勵精圖治、互相幫助。”賈琮道,“現在天子仍在,你們仍是弱勢。即使來日他不在了,他還有兒子,餘威不會那麼快就沒的。諸位王爺連賢王在內,誰都沒有一統天下的能耐。至少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內沒有。誰在這一二十年着急互相吞併,誰就最先死。強秦仍在,六國未立,連橫與內槓皆死路一條。王爺,還是當年我大師兄賈維斯的那法子。合縱。一直合縱。以合縱換時間、直合縱至天子餘威散盡。且互通商路以興各國國力、富國強兵。”

六王爺聞言靜思半日,問道:“那一二十年後呢?”

賈琮搖頭道:“王爺若現在就想着一二十年後,天下不是二皇子的便是六皇子的。”

六王爺眉頭一跳,殺機頓起:“何以是他們的?”

“因爲今上的兒子裡頭他倆算聰明的。”賈琮道,“蜀王千歲,您連蜀國都還不曾立起來就惦記天下,想必其餘各位王爺也都有此心。那你們就贏不了。方纔我跟燕王說過,諸位王爺皆沒有運氣;有運氣的唯今上及其子孫可佔名正言順。不要急着惦記別人的地盤,自己的地盤還沒到手呢。切記,在天子餘威散盡之前,一國不存、則六國不存。六國不存,則六國之臣民仍在,君主必死。王爺,傷疤還沒好呢,就忘了疼了?”

六王爺冷汗淋漓,離座向他再行一禮:“多謝先生賜教。”

賈琮擺手道:“不必謝我。我只是不太喜歡今上罷了。”

六王爺忙問:“先生何以不喜歡他?”

賈琮撇脫道:“平庸無能。誰喜歡每日上朝拜一個庸君?”

六王爺忍不住露出笑意來。一時又問:“先生今後意欲何爲?”

賈琮微笑道:“我還小呢。暫且回到臺灣那個世外小島念幾年書、陪陪我爹。然後還想在綠林中玩幾年,遊歷天下。嗯,至於什麼時候迴歸正路,少說也得十幾年之後吧。還望諸位王爺能善待百姓、禮賢下士、勵精圖治,不要自相殘殺。”

六王爺又站了起來:“西蜀乃天府之國,其風光秀美、人才輩出。先生得空可來遊歷一番。”

賈琮道:“聽聞西蜀有一處極美的地方喚做九寨溝,只是道路崎嶇,我眼下的身子骨兒大概還不成。過些年等我長大了能爬山了必去玩兒,順道去王爺府裡吃頓便飯如何?”

六王爺大喜:“一言爲定!我等先生!”紅樓之熊孩子賈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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