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過年。這一日恰是正月初六,福兒鬧王子騰出去逛逛,老頭拿外孫女沒法子只得應了。嶺南地氣暖,雖爲一年最冷的時節,仍有幾色花兒爭豔,市面上隨處可見賣花的。京城裡來的一羣土包子沒見過世面,個個大驚小怪得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總督大人親領着老親家並一羣孩子上街,只覺這輩子的老臉都丟盡了。唯有賈琮一副有些失望的模樣。他上輩子逛過羊城花市,花的品種數量都比這多的多。
卻見迎面走來了幾個人,四五位彪形大漢捧着一個華服小少爺。那小少爺模樣俊俏,身邊的下人氣勢又強,頗爲惹眼。
吳攸忙轉到賈琮身邊去低聲道:“那是白家的小爺,極得白令恩的寵。”
賈琮這會子已經認出那人了,轉身歪了歪嘴盯着吳攸:“吳攸哥哥,你說什麼?風太大我沒聽清……”
吳小溪一直跟着他哥哥身邊,捂嘴笑道:“哪裡來的風?我可聽得清清楚楚,我哥哥說那個是白家的小爺,極得白大將軍寵愛。”
賈琮橫了小溪一眼,抓住吳攸的胳膊:“我說吳大將軍,你有沒有跟人家打過架?有沒有不小心碰到人家的胳膊腿兒或是旁的不該碰的地方?”
吳攸莫名道:“我跟他打架做什麼?連話都沒說過一句。再說咱們兩家在合夥呢。不過是香港碼頭遇見過幾回罷了。”說着面上露出得意來,“這位白小爺性子頗傲,偏愛不懂裝懂。有一回我們在裝滑輪,她在旁瞧了兩眼撤身走了,過了會子竟打發了個下人過來指手畫腳!可惜不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罷了,看在他祖父的份上我懶得搭理他,只做給他瞧。誰知他好小的心眼子!後有一回我們泊在碼頭上維護火炮,他又使人來指指點點,可惜仍是一知半解!那小臉兒黑的,嘖嘖!遠遠瞥上一眼都爽快!”
賈琮擰了擰眉頭:“些許小口角不要緊。我只問你可動過手腳沒有?你碰到過她身上麼?”
吳攸道:“不曾。他每回出來身邊都跟着好幾個得用的親兵,我離的又不近,碰瓷兒也碰不到我頭上。”
賈琮鬆了口氣:“沒碰過就好。”擡目去望吳小溪,她已經笑彎了腰。四周聽他們說話的兄弟們也都笑了起來。
惜春本是賈家年歲最小的女孩兒,往日在府裡也頗得姐姐寵愛弟弟奉承,又沒什麼人管她,性子不覺養得有些隨意。如今到了外頭,賈赦諸事不管,賈琮有意放縱,近日愈發肆意起來。她看了看吳攸又看了看對面那白家小爺,抿嘴兒笑道:“我想問問大夥兒,有幾個人看出來她是位小爺的?”
衆兄弟紛紛憋着笑說:“看不出來~~”
唯有田更子老實,細瞧了那小少爺半日,道:“他穿的那衣裳,縱不是白家的小爺,大約是也親戚家的吧。”
衆人愈發竊笑,沈鶴一本正經的長嘆一聲道:“我素來以爲咱們梨香院一院子的人精兒,唯有更子是個老實的。不想吳攸竟也是個老實人!吳攸我對不起你,我錯怪你了!”大夥兒又笑。
吳攸這會子方察覺出不對來,張望了一圈兒,拉住他妹子問:“四姑娘說的什麼意思?”
吳小溪笑攀着他的肩頭耳語了兩句,吳攸登時張着嘴瞪大了眼盯着那白小爺。衆人哈哈大笑。四周的遊客皆朝他們這頭張望,白小爺也扭頭瞧了過來。
賈琮忙撥開人羣走了過去,向她一抱拳:“白家小爺,別來無恙。”
白小爺也作了個揖:“聽聞琮三爺來了嶺南,還想着哪日會上一面的。三爺看嶺南比京中如何?”
賈琮微笑道:“初來乍到,來見見世面,嶺南風貌別有一番滋味。偶遇小爺,打個招呼。這會子過年,要緊事兒暫且不提了,玩兒要緊。白小爺,咱們就此別過各自遊玩吧。”
白小爺點點頭,往他們的人羣中張望了一眼,霎時睜圓了眼!賈琮順着她的目光瞧過去,只見吳小溪一隻手笑盈盈挽着吳攸的胳膊,另一隻手又拽了拽他的衣襟拉得他彎下身子來,湊在他耳邊說話兒。吳攸聽了滿面的啼笑皆非。白小爺的俏臉登時沉了下來,半日,向賈琮道:“你們這般男男女女諸事不拘的走在大街上,豈非太沒有規矩了?”
賈琮擺手道:“都離京了誰還要規矩?麻煩得要死。好容易沒有人管,連我老子都不管呢。再說,入鄉隨俗,嶺南這邊民風開放,尋常百姓不也這樣?”
白小爺眉頭擰成了一團,張嘴正要說話,忽然怔了怔,呢喃道:“是了,當年在長安你曾說過你不喜歡規矩。”
賈琮連連點頭:“白小爺還記得吶~~小子受寵若驚。”
她又張了幾次嘴,終於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搖搖頭,乃抱拳道:“今兒就此別過吧,來日再議正事。”
賈琮也抱了抱拳,撤身回來了。
待兩夥人走開了,賈赦王子騰這倆老頭方纔因在前頭哄着福兒萌兒,雖瞧見他們一舉一動也不曾插手,這會子把賈琮喊道跟前:“那個是什麼人?”
賈琮笑招兄弟姐姐們圍了過來,道:“他乃是白令恩的孫子。爹和王叔父看此子如何?”
王子騰哼道:“白令恩的孫子那麼秀氣,哪裡像是武將家裡出來的。”少男少女們齊聲鬨笑。
賈赦鄙夷了王子騰一眼:“什麼眼神!那分明是個小姑娘!”
王子騰一愣。
賈琮伸出一對大拇指:“我爹就是有眼力介兒!王叔父,那麼明顯的女孩兒你竟沒看出來?”
王子騰這才明白過來,有幾分抹不開面子,惱道:“她打扮得像個小子,要不是你爹這樣的老風流誰看得出來。我又不是你老子!”一甩袖子,牽着福兒往前走了。
大夥兒又笑了一陣。
賈琮擠兌他本是爲了引得他走開些的,忙做了個手勢讓衆人止了笑,低聲道:“此女非白令恩親孫女,乃是義忠親王的遺孤,大約義忠親王唯一餘下的孫輩便是她了。”
賈赦大驚:“好大膽子!”過了片刻又說,“白家兩兄弟果然忠心,對得起義忠親王知遇之恩。”
賈琮瞄着吳攸道:“白家那倆老頭倒是沒什麼要緊的……只是我瞧這位郡主彷彿是看上你了。”
話音未落,吳小溪歡蹦起來:“我說她瞧上你了吧!看那眼神就知道了!她明面上在與三少將軍說話眼睛一直掛着你!”
吳攸滿面尷尬,手足無措:“莫要胡說!不過是見過罷了。”
兄弟們都鬨笑,紛紛道,“我也瞧出來了!”“咱們這麼多人她皆不曾多看一眼!”“吳攸哥哥好豔福~~”說的吳攸愈發紅了臉。
賈赦不禁擡頭順着那郡主的去向多看了幾眼。賈琮只覺他眼神有些異樣,趕忙說:“爹!你不會是想了什麼奇怪的事兒了吧。”
賈赦轉回頭來:“什麼奇怪的事!不過是幼年見過太子妃一回,回想一下她的容貌罷了。此女與她祖母長得不太像。”
賈琮撇嘴道:“沒什麼就好。我恐怕你在胡思亂想什麼聯姻——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把我姐姐嫁去高傢什麼意思。”
賈赦瞪着他道:“你姐姐那麼大了,早就該嫁人的。高家不比其他人家好些?”
賈琮哼道:“罷了,不戳穿你。橫豎兄弟們的親事誰都別打主意。”
吳攸忙說:“人家是郡主,我不過一草民,根本連不到一起去。”
賈琮眼神一亮:“哇哦~~你看上她沒?看上了我們幫你追哦~~”
“胡扯!”吳攸瞪了他一眼,“半分搭不上。”見諸位兄弟個個雙目圓睜、八卦之氣直衝雲霄,不由得長嘆一口氣,“你們想什麼呢?我方纔已經說過了,頂多算認識。”
賈琮“哦”了聲:“你說什麼是什麼吧。”
劉豐在旁道:“若能成好事,順帶聯姻也不錯。白令恩原先便是兩廣總督,他們家在這一帶勢力極強。”
賈琮連連擺手:“吳攸哥哥看上了便幫他追,或是來日有旁的兄弟看上了也幫他追,沒看上便與咱們無關。聯姻其實是極不可靠的,香港、水泥、海盜皆比聯姻可靠。”
小溪道:“且來日保不齊還有翻臉的一日。哥哥,你當真沒瞧上她吧?”
吳攸嘴角抽了抽,一言不發拿起腳來去追王子騰去了。
他們扯了半日,這會子方想起王子騰來。幸而福兒瞧上了一個小玩意纏着王子騰買,王子騰尋了半日的藉口假意不肯買逗她玩,沒留神他們這頭。
在廣州盤桓到了正月十六,賈璉方領着一大家子往臺灣府上任去了。梨香院的兄弟有一小半留在廣州負責招攬各色人馬;幺兒也多留了幾日,爲的是尋覓一座大些的好宅子買下來,他們不便每回都來王子騰家住。
雖早已聽說過臺灣府頗爲貧瘠,這羣人一路也走過不少地方,當真路過其空曠之處仍多有驚愕。然而富庶之處也比原先以爲的要強許多,士農工商樣樣俱全,只是與京中並廣州府比委實差些。到了承天府,衆人先圍着此城走了一遭。策馬立在知府衙門前,賈璉面上難掩失落。
賈琮笑拽了拽他:“二哥哥,有句話叫做莫欺少年窮;橫過去說,也可以叫做莫嫌此刻窮。眼下臺灣府許多地方還是一片空白,咱們可以將它打造成全世界最繁華的都市、各國商賈名流紛至沓來,比揚州還強些!到時候你賈璉的大名自然永垂史冊。”
賈璉苦笑道:“你瞧瞧,連承天府也才這麼點子大,與揚州哪裡比的了!還不定得幾十年功夫呢。”
賈琮哼道:“未必,深圳速度可是三年大變樣的。”
賈璉一愣:“什麼深圳?”
賈琮嘻嘻一笑:“橫豎咱們好生經營便是。此處猶如一張白紙亦是好事,可以畫出最美的畫來。”他們遂入了知府衙門。原先那位知府方得信早收拾好了家當,只等賈璉來了立時交割公務,兩日後歡歡喜喜的走了。
賈璉便張榜貼告示,告訴一方百姓知府換人了;又命下頭的縣令過來拜見新上官、認識些本地名流富戶,也忙了些日子。王熙鳳也忙着安置一大家子,並與當地的各位女眷相識聚會。賈赦沒事做,日日哄兩個孫兒孫女玩兒。他這個監軍一日軍營都沒進去過。
賈琮在承天府買了兩處臨近的宅子。因他是京裡頭來的公府小少爺,又是知府大人的弟弟,有兩個富商聽說了,特商議着便宜買給他。這兩處一處暫用來安置兄弟們每日住着,一處當作是辦公之所。
過了些日子,幺兒從廣州趕了過來,大夥兒又商議了幾回正經事,各個衙門便開工了。每日最熱鬧的便是賈探春那兒,圍滿了來要錢的人。探春雖年紀小,卻頗爲壓得住,不急不躁一條條說的分明;她又生的好,縱然旁人有些不滿也不肯與她紅臉。惜春偶爾路過不禁笑道:“三姐姐果真當的起戶部尚書!”
賈琮在旁聽見了,正色道:“這會子大夥兒都還沒忙起來,算不得什麼。且等着,等各個衙門都正式開了工,人人都找她要錢她卻沒那麼多錢的時候,須得判斷哪樣是真的着急、哪樣暫且不急、哪樣用不着那許多銀錢,還有下一筆賬什麼時候進來……琳琳總總,才能看得出來這個戶部尚書當得當不得。”
探春聞言撇了他一眼。
林黛玉最先忙起來。她與惜春二人自打踏入臺灣府便一直穿着男裝、領着從京中帶來的那位老窯工胡老牛並兩位西洋先生,每日郊外去尋合適之處建水泥作坊,每日回來都灰頭土臉的,幺兒便領着幾位兄弟跟着幫忙。她兩個小姑娘皆不曾喊過一聲辛苦,旁人愈發不能了。後終於在承天府北邊六十餘里的一處曠野選了址。
便請離此不遠處幾座村子的村民來做工建房子建窯,工錢較之他們平日去承天府做工要高出許多,很快便引得許多壯丁前來。知府賈璉又出了告示,賈大人有心修一條大路,從賈氏水泥作坊直通承天府;百姓可以工代稅。告示一出,許多產業貧瘠或是家中勞力充裕的人家皆派了壯丁前來修路。賈璉老早依着賈琮的主意寫好了颱風海嘯之類的摺子,甚至寫好了兩廣總督王子騰大人送了若干救濟糧食來,單等着該給朝廷上稅的時候送過去抵稅錢便是。
在廣州那會子賈琮便給龔鯤寫了信,讓他趕緊將京中的事物交代出去,自己來臺灣府幫忙,連賈元春一道帶過來,藉口自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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