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賈琮與義忠親王之孫女於街頭的茶攤子攤了半日的牌將婚事掐斷,可算開始進入正題了,頗有幾分按捺不住。笑擡頭道:“那位威風凜凜氣宇不凡的茶老闆,有茶麼?”
那茶老闆僵了片刻,忙取了只茶碗來替他斟上一碗。
郡主含笑指道:“這位是白令恩將軍。”
賈琮驚得一顫,瞪大了眼望着人家:“不是吧!這麼年輕?”
白令恩看了他一眼:“末將早已年過半百。”
賈琮忙站起來抱拳道:“抱歉啊白將軍,偶爾聽龔老頭提你的大名,總覺得你與他一般大似的。你都跑到這裡來了,南邊豈不是沒人坐鎮?”
郡主淡然道:“無礙。”
賈琮知道大概問到了人家的不可說,便不再提了。因向郡主正色道:“廣州府新安縣有一處漁島,在珠江出海口之東……”他想了想,以手指沾茶水在桌面上畫了個大略的珠江出海口地圖。因他前生在公司裡頭有個要緊的項目考察過香港地鐵,順帶將香港地圖留了個印象,故此畫的還不錯。“地名彷彿是叫做香港島、九龍半島和新界。”乃圈出後世著名的維多利亞港所在,指道,“此處爲一天然良港。”
白令恩在旁瞧着,問道:“琮三爺何時去過嶺南?”
賈琮道:“沒去過,這回來長安是我第一次出京。”
白令恩道:“我瞧你畫的地圖竟如到過一般。”
賈琮笑道:“到過的人未必就能畫出來,這玩意須得很厲害的人物才能畫好。我只是見過地圖罷了。”
白令恩忙問:“不知琮三爺見過的地圖爲何人所繪?”
賈琮這兩日扯淡扯慣了,隨口道:“是一位極有學問的大媽,姓名不可考,旁人都喚她做度娘。”
白令恩眉頭一擰,細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個苗頭來,道:“我曾乘船從外頭繞過此處,只不曾細查罷了,也不知是否當真如圖上這般。”
賈琮道:“我信度娘之圖,也信她所言的‘天然良港’,來日郡主與白將軍回了嶺南使人前往一查便知。”他接着說,“我想與郡主商議,在此處瞞着朝廷建立私港。”
郡主瞧了瞧那地圖,問道:“建立私港做甚?”
賈琮乃拱了拱手,正色道:“郡主,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如今這局面,你家也缺錢、我家也缺錢,甚至諸位王爺家都缺錢。與其想盡法子搜刮民脂民膏、惹得天下百姓不得安寧,不如設法從外頭賺錢。有了此港,走私極是便宜。還有什麼能比得上做生意不交稅來錢快且穩?再者,有此私港在,哪怕坐着收泊船錢也是了不得的。”
郡主不禁扭頭去看白令恩。
白令恩乾脆在桌邊坐下,興致盎然:“三爺請詳談。”
賈琮道:“白將軍可知道,如今西洋諸國極其有錢?”
白令恩思忖了片刻道:“曾見過些西洋來的商船,倒是不覺得他們極富裕。”
賈琮道:“聽聞西洋來我朝的商船大都是猶太人的,猶太人生性節儉,外頭看不出來他們家裡何等富裕。且行商的也未必都是有錢人。如今西洋諸國最厲害之處在於,他們已經駕船環遊了世界。”他忽然覺得這話題太大,忙收住了,“就是他們已經駕船運兵打敗了許多極大極富之國,不論三七二十一,將那些國家國庫的宗廟的富貴人家的數百年積蓄的黃金一船船裝滿運回本國。”
郡主與白令恩俱一驚,郡主先道:“這般豈非蠻人?”
賈琮撇嘴道:“蠻人?他們還說被搶的是蠻人呢。並佔了人家的國土,將其舉國不論君王草民一律充做奴僕,送去莊子裡頭做農活。”
郡主道:“他們不反了麼?”
賈琮道:“反不了。因爲打不過。”
郡主又是一愣。
“那些奴才都是抓來的,人伢子不曾花什麼錢。數國之人如牛羊一般圈在國內,過得有一日算一日。有西洋的主人家要買奴才之時,人伢子便去大街上村子裡隨意抓,憑你是公侯乞丐皆一樣,抓了關上船送去西洋人的莊子裡。人數衆多、多則賤,故此也便宜。因爲便宜,不論人伢子或主家,皆不曾珍惜他們的性命。有病不治、不聽話直接打死。那些做農活的奴才並不能吃飽,故此力氣小。且他們悉數戴着鐵鏈,也難以逃跑。”他便擺了擺手,再說下去要提到火.槍了,這會子還不想提醒他們這個,便就此打住,趁他們還在驚訝之機調轉話頭。“數個大國數百年積累的錢財,他們直搬了運回去!不論這些錢財終於到了哪家哪戶之手,其國必暴富。據我所知,西洋諸國皆愛我朝茶葉瓷器絲綢等物,海商將這些物品運往西洋販賣則其利可達上百倍!”
白令恩聞言倒吸一口冷氣。
“因西洋王公貴族得了搶來的錢財暴富,富則奢靡,都愛以高價求些精細難得之物。而我朝工匠慣於技巧精細。”賈琮輕輕一笑,“白將軍,好多錢呢,不去撈幾把麼?”
半日,白令恩才道:“偏如今我朝海禁的厲害。”
賈琮乃指着桌上已漸漸淡去的茶水地圖道:“故此我才說,有此私港,走私極便宜。我朝雖海禁的厲害,走私的卻並不多,乃因走私者沒有大港、難以大量運送貨品之故。二位,好大一處搖錢樹聚寶盆,恰在嶺南。白將軍曾任兩廣總督,如今手上又有兵馬。天高皇帝遠不說,皇帝還忙着對付父親兄弟顧不上旁人,何其妙哉。又有各位王爺、公侯、節度使、地方大員,誰不想賺錢?有錢大家賺,只要各方皆有利可圖,咱們就不怕有人找麻煩。”
白令恩思忖了半日,道:“此事太大,須得從長計議。且如今的兩廣總督與我不合,恐怕不易瞞住他。另有,水師並不在我手。”
賈琮想了想:“有什麼法子能將他調走麼?”
白令恩瞪了他一眼:“朝廷大員,豈能是你想調走就調走的?”
賈琮笑道:“總有法子的。他是誰的人?不會是今上特派去盯着你的吧。”
白令恩嘆道:“他明面上是老聖人的老臣,暗地裡早已歸順了今上,卻是賢王收服的。”
賈琮不禁做了鬼臉。心道:老子再相信司徒磐也不禁要疑心他了。遂說:“既這麼着,咱們且來個倒推。若想發財,須得建立私港。若要建立私港,須得調換如今之兩廣總督爲自己人、或是收服他爲自己人,或是將水師的人換成自己人架空他。當是這三途了。”賈琮琢磨了會子,“讓聖人對他起疑心、離間?”
郡主道:“倒是可以蒐羅些他的罪證,這個我們手頭就有。”
賈琮擺手道:“沒用。他既是今上的人,今上手邊得用的本來就不多,罪證算什麼?殺人放火他隨便,貪贓枉法也無礙。”
白令恩擡頭盯了他一眼,目光有幾分冷意:“這些事你小小年紀就知道了?”
賈琮哼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我好歹是榮國府的小爺。”
白令恩嘆道:“你這樣的,憑詹先生如何誇讚,末將也委實不敢將郡主託付了。”
賈琮撇嘴道:“方纔我們倆不是說清楚了麼?郡主也才這麼點子大,天下好男人多了去了。”因忽然一拍腦袋,“那個,你還算不算我乾姐姐了?要不咱倆還是認了姐弟吧,倒不是我上趕着貼你,爲的是安龔老頭的心。”
郡主笑道:“罷了,難爲你不懼被我這個不得見人的逆賊之女拖累,認了你這弟弟又何妨。”
白令恩一則震驚於賈琮之才,二則也以爲此人並非郡主良配,忙說:“郡主,可要末將去買活雞紅酒來?”
郡主擺手道:“無須刻板,如今諸事不便。我觀琮兄弟乃是不拘之人,有心即可。”
賈琮登時站起來繞過桌子來到郡主身邊,繃着胖臉兒向她作了三個揖:“拜見義姐。”
郡主含笑扶了他起來,口稱“兄弟”。
旁人瞧了目瞪口呆,那賣茶女半晌才說:“這……這也太輕率儉薄了。”
賈琮笑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有心則一言一諾即可,裝相縱賭咒發誓何用。”
白令恩聞言不禁撫掌:“說的是!好小子,我倒是愈發贊成你了。”
賈琮也一拍掌,笑道:“好了!如今咱們兩家也親近些。另有,我發覺我暫時並沒有法子調走兩廣總督。”
古人重信義。賈琮不過向郡主簡單行了禮認了姐弟,四周隱約的殺氣頓時彌散了。白令恩再看賈琮已是親近許多,乃橫了他一眼道:“朝廷之事若這般容易,我們早替王爺報仇了。”
賈琮有心勸他們別太執迷於報仇,又覺得這會子他們的執迷於自己乃是好事,便閉口不言了。又道:“我不過是個說空口白話的,究竟如何行事我並不擅長,若白將軍有空,不如與翼之商議商議。他是個智囊。”
白令恩點頭道:“琮三爺這般年歲已極難得了,我也與詹翼之熟識。”他因笑道,“不怕託大,我也算得上是看着他長大的。”
賈琮笑道:“這般好極!你二人議事便可省去許多互相試探寒暄之廢話。”
白令恩又問:“卻不知那位度大娘所繪地圖,你可還有麼?”
賈琮搖頭道:“她並不曾給我,如今已也尋不見人了。”
白令恩十分惋惜,後回到嶺南也暗暗使人打探過,一無所獲。此爲後話。
賈琮便與他們抱拳作別,另商議約定明日龔鯤與白令恩會於長安城中某處酒樓,便回高家去了。
到了東客院,龔鯤已經回來,問他與朱桐相會如何。賈琮笑道:“說來話長,你先說你探聽的如何?”
龔鯤眉頭微微一皺:“朱桐乃是長安太守朱巍之次子,與柳騫並那陳家大爺俱爲同窗好友。”
賈琮翻了個白眼:“又是武將家裡出的書生。朱巍你認識麼?”
龔鯤道:“不認識。然他父親曾是先義忠親王的人,因老頭走的早且並不甚要緊,朱巍自極有才能又不黨不羣,纔不曾受到牽連。”
賈琮哼道:“不黨不羣纔怪!該不會理國公也是義忠親王的人吧。”
龔鯤忙說:“理國公柳彪本爲老聖人老臣,自打老聖人犯糊塗以來便再不理事,如今他們府裡也頗亂,與你們府裡早年極爲相似,我瞧着倒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卻不曾打探到他們與哪家王爺有往來——當日也與義忠親王並無幹息。”
賈琮點點頭:“那就是柳騫自己了,說不定就是朱桐拉攏的,我瞧朱桐有幾分頭領氣質。”因說,“大約朱家全家都是義忠親王的人。”
龔鯤稍稍吃了一驚,又思忖了半晌,不禁點頭:“那就是暗子了。這枚暗子埋的秒、埋的光明正大。聖人縱然疑心義忠親王有暗子留下,因他本是朱老將軍之子,這般做派反而不疑心了。”
賈琮聳了聳肩,懶洋洋的靠在椅子背上伸了個懶腰:“那個倒是不干我事。翼之啊,我今兒又替你攬了一宗極大的活兒,夠你忙活許久的。若成了,也能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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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鯤苦笑道:“橫豎我便閒不得。又有何事?”
賈琮道:“與嶺南那位郡主並白令恩將軍合力謀建一座私港口。”
龔鯤一怔。
賈琮又道:“方纔我便去見着了那位郡主,還有白令恩。對了,我已經認了她做義姐,也將婚姻說開了去,回京見到你家那個不開竅的老頭也可以給個交代順便噎死他了。”
龔鯤只默默的聽他前一句後一句的嚇唬人,待他說完了,輕嘆道:“學生還能有什麼可說的……”還攤了攤手。
倒是賈環急忙伸了個腦袋過來:“那郡主什麼樣兒?”
賈琮道:“挺好看的,有點子黑,大約是在嶺南曬的。好瘦啊。”擡頭四顧一番,見該知道的人都在,便將方纔之事說了一回,唯有與郡主談“你那一瓢我那一瓢”只數言帶過便罷。
他才說完,衆人尚不及商議,只聽外頭有人急匆匆大喊:“三爺!京中急信!”
賈琮嚇了一跳,立即轉身推門而出負手立在門口。只見賈氏馬行的劉掌櫃跑了過來,滿臉直往下淌汗,連禮數都顧不得了,將手中的信直遞給他:“京中有人快馬送來急信,那孩子已昏了過去。說是出了大事,這是龔大掌櫃的書信。”一面擡袖子抹汗。
賈琮趕忙接了過來取出信紙匆匆從頭掠起。龔三亦寫了一封極長的書信,驚得他張口結舌。半晌,捏着信紙扭回頭去。賈環幺兒龔鯤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他。
賈琮緩緩的道:“翼之留下與那邊議事,旁人立時收拾行裝快馬回京!”
賈環忙問:“何事?”
賈琮苦笑望着劉豐:“人算不如天算,你說須得留着霍煊性命照看霍晟,他卻是死了。”
劉豐皺了皺眉,問道:“他死了與咱們何干?”
賈琮長嘆一聲:“他是被人誤殺的。”
賈環問:“誰?”
“賈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