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帝后二人敘話而畢,崇平帝看向那少年,溫和說道:“子鈺,坐下敘話吧。”
在一道道目光注視下,賈珩拱手道:“謝陛下。”
宋皇后轉過玉顏,柔婉如水的美眸瑩光閃爍,暗暗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暗道,先前子鈺倒是乾脆利落,一下子就辭去五城兵馬司的差事,都交給瞭然兒,這……應該沒有怨着她逼迫吧?
端容貴妃同樣眸光盈盈地看向少年,問道:“子鈺這幾天都待在京營,沒有回家?”
賈珩道:“回娘娘,這幾天在軍中操演軍卒,脫不開身。”
對這個冷豔、優雅了一輩子,冷豔氣質有些像着天仙媽媽的岳母,他不敢怠慢。
端容貴妃狹長清冽的鳳眸打量了賈珩一眼,點了點頭道:“你還年輕,將心思放在國事上是對的,也不枉陛下這般器重你。”
但心頭仍有一句話盤旋着,咸寧與子鈺究竟有沒有夫妻之實?兩個年輕人乾柴烈火,別是珠胎暗結了。
念及此處,芳心不由一跳,連忙驅散心中所想。
咸寧公主輕聲道:“先生這幾天真是忙,我去找先生,先生都不見我呢。”
是不是忘了她剛爲新婦?
端容貴妃卻瞥了一眼咸寧公主,嗔怪道:“子鈺他忙着正事,你別過去添亂。”
她這個女兒,真是一點兒矜持都不要了,也不怕人家瞧見笑話。
崇平帝道:“梓潼,用午膳吧。”
這時,宋皇后招呼着崇平帝用着午膳,衆人落座下來,几案上放着各式菜餚,大漢沒有一道菜餚只動三筷的規矩。
衆人用罷午膳,落座品茗。
崇平帝道:“明年煒兒出府觀政,想好去那個部衙了沒有?”
原本皇子是成年觀政,但天子顯然不是很喜歡頑劣的樑王,就早一年打發着樑王出府。
樑王也樂得不在宮中受着拘束。
“煒兒想去內務府,幫着宮裡做事兒,說離着臣妾還有陛下近一些。”宋皇后輕聲道。
崇平帝皺了皺眉,冷聲道:“內務府諸事繁蕪,他去內務府做什麼?”
想了想,說道:“工部最近乏人可使,讓他去工部觀政。”
宋皇后聞言,心頭微微嘆了一口氣,溫婉笑道:“那臣妾就讓他去工部了。”
賈珩看了一眼在天子訓斥下,多少有些強顏歡笑的麗人,目光閃了閃。
暗道,其實宋皇后也有些可憐,天子的提防之心不減,內務府可以說是天子的錢袋子,怎麼能讓樑王染指?
兒子自不如身爲寡婦的晉陽長公主可靠。
待用罷午膳,崇平帝與賈珩重又出了坤寧宮,兩人沿着硃紅樑柱的宮殿迴廊走着,冬日午後的柔和陽光照耀在兩人身上。
崇平帝行至一處廊橋,定了下步子,一手扶着漢白玉欄杆看向遠處,輕聲說道:“李閣老已經回京述職,子鈺以爲李卿是在朝中總攬大局,還是繼續在北平坐鎮?”
賈珩道:“如今北平剛剛打開局面,明年女真不定就會南侵,臣以爲李閣老坐鎮北平,應對不測,更爲妥當一些,如果是旁人,微臣有些不放心。”
李瓚留駐北平,起碼不會拖後腿,否則都是豬隊友怎麼辦?
崇平帝聞言,贊同道:“朕也是這個意思。”
賈珩心頭暗道,天子果然要以浙楚兩黨平衡朝局。
崇平帝看向賈珩,說道:“朕欲用韓癀爲首輔,李瓚爲次輔,以應對邊事,不使朝野上下掣肘,子鈺以爲如何?”
賈珩輕聲道:“閣臣人選,微臣不敢妄言。”
這等揀選內閣首輔之事,他不敢置喙半分,不過韓李配,的確是現在比較合適的選擇。
齊昆資歷太淺,坐不上那個位置,而韓癀比較合適,哪怕做上一二年再拿掉,也是可以的。
崇平帝道:“無妨,現在外間的御史都對內閣首揆人選議論不休,甚至已經上疏進言,子鈺爲朝堂重臣,不用避諱。”
賈珩卻沒有將這話當真,而是拱手道:“聖上方纔所言邊事會有朝野掣肘,臣以爲有聖上,不會有掣肘,聖上如是覺得韓閣老合適,那聖裁即是,如果覺得韓閣老不合適,撤換即是。”
其實這話等同於沒有回答,但也只能說到此處,意思是韓癀與掣肘沒有關係,不是他上臺了,他就不掣肘,也不是不上位就不掣肘。
其實,皇帝也不容許臣子對內閣首輔的人事任命上有自己的想法。
當然天子問你,又不能不說,這個回答就十分有技巧。
崇平帝默然片刻,說道:“子與之言不無道理,但朕心頭仍有疑慮。”
哪怕已經讓姚輿調任吏部尚書,但浙黨中人一得首輔之位,一人爲閣臣,還有刑部、禮部兩部,再加上江南士人。
這還得了?
朝堂中總歸缺着楊國昌這麼一位能夠直抗,否則,總不能讓他每次都親自下場。
賈珩聞言,面如玄水,心頭卻一凜。
有些明白天子的用意,這是想讓他掣肘浙黨,但這話卻沒有說透,而是看他的領悟力。
迎着天子注視的目光,賈珩沉默片刻,似是岔開個話題,輕聲道:“聖上,臣在江南時,觀江南省疆域龐大,人口衆多,錢糧刑名綜理多有繁瑣不周之處,臣以爲可拆分江南省,以江寧以北的淮揚江左之地,如安慶、徽州兩府再統合其他州縣設安徽一省,定巡撫代天巡狩,再以江寧、蘇州統合其他州縣設爲江蘇一省,以江蘇巡撫轄治。”
崇平帝聞聽賈珩所言,目中一驚,沉聲道:“拆分江南省?化爲安徽和江蘇兩省?”
賈珩道:“微臣以爲,江南省地域遼闊,事務繁多,南京除設戶部之外,又分江左、江南兩布政司,多有疊牀架屋之弊,不如就此拆分兩省,另選任巡撫牧守地方,而南京戶部諸權盡交於巡撫。”
這種分地方之權的策略,就沒有什麼忌諱。
如今,南京戶部和江南、江左布政司幾乎漸成鐵板一塊兒,而這下子剝離出去安徽,再削南京戶部權柄,原本錯綜複雜的江南官場就被砍去了一角。
崇平帝聞言,開始思索着此事的可行性,僅僅稍稍思量,就覺妙不可言。
安徽之地由北人爲巡撫,而江蘇則用南人,二分其力,這就是他拋給韓癀接任首輔的條件。
其實,這就是平行時空康熙使出的權謀之策,也是安徽建省的由來,從此以後,江蘇可還視安徽爲一體?
而最後的十三太保更是分化的最高境界。
崇平帝頷首道:“此法不錯,可收事務兩便之權效,而南京戶部原爲中樞官員榮養之所,也不應攬責過重,有失朝廷矜恤老臣之意。”
賈珩說完,也不再多言,任由崇平帝感慨,這時候就不好再顯着他了。
崇平帝思量完畢,沉凝目光投向那少年,道:“子鈺,其實湖廣兩省也可就此劃分南北兩省。”
湖廣佈政使司其實還有兩個布政使,而且湖廣疆域廣袤,並未設有總督、巡撫,以往中樞理政地方多有不便。
賈珩默然片刻,道:“微臣以爲可以試行,但仍需徐徐圖之。”
湖廣改爲南北兩省,的確是後世清代的區域劃分,有着一定的科學性。
崇平帝點了點頭,轉而不再說着此事兒,而是問道:“子鈺,你先前說年後去大同、太原一趟?”
賈珩道:“年後領京營之兵前往大同整飭邊軍,在此之前,臣打算月中去江南一趟,督察江南大營兵備、防務,督察水師,還請聖上允准。“
他這麼一個軍機大臣,一等武侯,想要南下不是偷偷摸摸的,必須要給天子報備,否則天子哪天傳召於他,結果人不在京城?
所以,磨盤和晉陽真是給他出了個難題。
崇平帝聞言,想了想,說道:“子鈺如是去江南,可奉旨將江南劃疆分省一事釐定清楚,順便代朕考察安徽巡撫人選,如有合適吏員,一併上疏舉薦過來。”
賈珩:“……”
心頭轉念之間,就明白這是天子想要以他進一步與浙黨制衡,甚至爲了達成目的,將頭任安徽巡撫的人選舉薦權給了他。
雖然他一直也在謀劃此事,但天子的“正中下懷”之舉,卻讓他心底反而有些不安。
賈珩道:“聖上,臣爲武勳,於疆臣人事不敢妄議。”
崇平帝道:“但子鈺也是軍機大臣,江北之地先前也屢遭寇侵,子鈺薦舉能臣,再是合適不過。對了,朕依稀記得當年在大明宮內書房,子鈺曾與朕提及變法之事?”
身爲帝婿,總是想躲在後面怎麼能行,先前與齊黨不和,現在與浙黨也沒有必要一團和氣。
而且劃疆分省一事就是子鈺提出來的,由其主導此事最好不過。
賈珩聞言,面色默然,揣摩着崇平帝的用意,說道:“聖上,變法革新一事不可操之過急,當初臣提及需挾大勝之威,革除立國以來之百年積弊,而今與虜戰事還未取得那般大勝。”
這是天子的帝王權術,打算扶持他作爲一派力量制衡浙黨,而他卻沒有選擇。
那麼李守中或者其他的人,就可以舉薦爲安徽巡撫,只是卻讓他不喜反憂。
因爲崇平帝心機深沉,已露出一些黑龍唯我獨尊的崢嶸。
不過不得不說,天子這招的確是最優解。
朝堂上,有他作爲一把刀與浙黨廝殺,壓制日益膨脹的江南士人,而在軍中還有南安郡王以及其他勳貴制衡於他。
至於他的安危,自也落在天子掌控,一旦有着異心或者開始驕橫,天子就會以文官鉗制於他。
而現在他需要給浙黨,乃至江南士人爭鋒,天子才能繼續毫無保留地用他。
這一切都沒有明說,而是對他的某種暗示。
“收復遼東只是第一步,朕還要開萬世之太平,將來變法革新一事也離不得子鈺。”崇平帝目光眺望着遠處的宮牆,低聲道。
子鈺這般年紀,就有如此能爲,可以說諸子之中能夠駕馭的一個都沒有,他也需要爲將來做一些佈局。
變法革新,毀謗加身,那時順勢貶斥而下,纔可爲後嗣之君所用。
本來也是保全長久之道。
賈珩面色微頓,拱手說道:“微臣蒙聖上栽培,從一布衣而至武侯,勢必肝腦塗地以報聖上,縱斧鉞加身,也助陛下完成中興大業,還望陛下保重龍體。”
天子這番話在此情此景,自然有着幾許撫慰之意,只是配合天子的手段,多少顯得冷酷。
崇平帝目光溫和幾分,看向那面容真摯,冷眸中隱隱閃着淚光的少年,溫聲道:“不必如此,朕不是宋神宗,這幾天在京營忙着,咸寧一直唸叨着,去見見咸寧。”
他把女兒都嫁給子鈺了,還搭上一個侄女,用用他怎麼了?以後只要謙虛謹慎不改,自會給他善終,成就一段君臣佳話。
賈珩道:“那臣告退。”
說着,拱手一禮,向着坤寧宮而去。
此刻,咸寧公主已與清河郡主出得坤寧宮的寶殿,迎面一眼瞧見那黑紅蟒服,內着白襯的少年,近前拉過賈珩的手,明眸盈盈如水,問道:“先生見過父皇了。”
賈珩點了點頭,看向亭亭玉立的少女,笑了笑道:“見過了,正準備出宮呢。”
咸寧公主貝齒咬着櫻脣,清眸似吮着一絲嫵媚,柔聲道:“先生,去我寢宮吧。”
賈珩低聲道:“這不太方便,去長公主府上吧。”
萬一與咸寧膩着,忽而沒忍住,這算是……穢亂宮廷吧?
咸寧公主柔聲道:“那也好。”
說着,拉起賈珩的手,準備與李嬋月一同返回晉陽長公主府。
然而,就在這時,女官從不遠處喚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喚着永寧侯過去。”
李嬋月近得賈珩之前,柔聲說道:“小賈先生,舅母想要尋你說說魏王兄的事兒。”
賈珩面色頓了頓,猜測多半是爲着先前的魏王掌控五城兵馬司的事兒。
“咸寧,先去坤寧宮。”賈珩輕聲說道。
坤寧宮
此刻,端容貴妃不在,已經在用過午膳之後,返回所居的寢宮,此刻只剩一身織繡精美的淡黃宮裳,雲髻巍峨雍麗的宋皇后。
女官道:“娘娘,永寧侯和咸寧公主來了。”
麗人玉顏微擡,粉脣輕啓,凝眸看向那氣度沉凝的蟒服少年,問道:“咸寧,子鈺,過來了。”
咸寧公主盈盈福了一禮,說道:“母后。”
賈珩也朝宋皇后行了一禮,輕聲道:“微臣見過娘娘。”
宋皇后柔聲道:“咸寧,你與嬋月先下去吧,本宮和子鈺說兩句話。”
賈珩:“???”
咸寧公主玉容愣了下,旋即反應過來,清眸轉二看向賈珩,說道:“先生,我和嬋月在殿外等候着先生了。”
賈珩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那淡黃宮裳,端麗豐美的麗人,目光疊爍,心頭若有所思。
當然,他不會覺得這是宋皇后要與他說那次致命觸碰,應該還是魏王的事兒。
宋皇后柳眉下的美眸似凝露,聲音酥糯之中帶着幾許柔婉,輕聲說道:“子鈺,先前五城兵馬司……”
“娘娘。”賈珩截住宋皇后的話頭,擡眸之間,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麗人,道:“娘娘,先前是我忙於京營要務,實是無暇處置五城兵馬司的公務,唯恐出現紕漏,更有御史彈劾,交給魏王殿下處置,倒是去了我一樁心病。”
既然做人情,那就不要再說那些。
宋皇后抿了抿粉脣,那張芙蓉玉面見着一絲不自然,只覺那少年目光似有着幾許過分的炙熱,捏着的手帕的素手攥緊幾分,但也說不出問題,可以說是表達真摯之意。
“子鈺,先前總歸是麻煩了子鈺,然兒給本宮說過好幾次,從子鈺這兒學到了不少東西。”
麗人嫣然一笑,恍若空山花開,明豔不可方物。
“微臣並未在五城兵馬司多久,都是魏王殿下天資聰穎。”賈珩目光“真摯”地看向宋皇后,輕聲說道:“娘娘,以魏王才具,也該獨領一衙。”
其實,這還是他頭一次如此稍長時間地打量宋皇后。
宋皇后臉蛋兒白璧無瑕,是真的毫無瑕疵,臉頰塗着淡淡腮紅,面龐線條豐潤柔美,整個人宛如一株國色天香、雍容華美的紅牡丹,烏青秀鬱的髮絲綰成那華麗大氣的首飾,愈發襯的容色綺豔,光彩照人。 шωш .тTk Λn .C O
而云髻釵飾而言,不由讓人想起了劉曉慶版《武則天》中的李治的王皇后,但比王皇后要稍稍大氣、豔麗一些。
麗人黛眉鳳眼,彎彎睫毛塗着淡淡眼影,而鼻樑挺直,而兩片桃紅脣瓣在雪膚玉顏的襯托下,幾是瑩潤欲滴。
而眉梢眼角更有着幾許豐熟、豔麗的韻味流露,那是一壺經歷了歲月的佳釀,沁潤着絲絲縷縷的母性。
而白膩修長秀頸之上帶着一串質地溫膩的珍珠項鍊,衣裙華麗,金線輝煌,炫耀人眸,而及下就是一國之母凜然難侵的神聖雪山。
不敢多看,挪開朝聖的目光,心頭忽而閃過一念,也不知宋皇后的閨名是什麼。
嗯,他想這個做什麼?
賈珩驅散着紛亂思緒,心神微定,其實,目光自始至終清正,他的眼神管理一直是頂尖級。
這點兒定力,賈珩還是有的,剛纔也更多是一種欣賞虞美人的心態。
“子鈺,其實還有一樁事要請教子鈺。”宋皇后秀眉蹙了蹙,顧盼生輝的美眸泛起一抹羞惱,粉脣微啓,看向面容清峻,身形筆直的少年。
這個子鈺,怎麼能那般看着她?
方纔那是一種男人打量女人的目光,可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至尊至貴……
當然不是曹孟德那種,“夫人今宵願與我同席共枕否?”的癡漢眼神。
大抵是孟德初見何皇后,目光失神之後的一抹驚豔,並無邪淫之意。
但愈是這樣,對母儀天下的宋皇后而言,都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新奇和……說不出的感覺。
羞怒、懷疑、竊喜,甚至還有一些恐懼。
尤其是想起那熙和宮中的觸碰……
可以說三十餘年的生活中從未遇過這般膽大包天的人,甚至一度讓宋皇后忘記自己還是一個女人。
而那大漢朝幾乎舉世無雙的少年郎一閃而失的驚豔,卻在心湖中激起淡淡漣漪。
賈珩定了定心神,壓下目光,面色如常,拱手道:“皇后娘娘還請示下。”
宋皇后定了定心神,輕笑了下,說道:“陳煒他到了工部以後,你那岳父不就是在工部,本宮想着你多提點一下他。”
賈珩默然片刻,說道:“娘娘,樑王殿下在工部,微臣要時常在京營問事,只怕鞭長莫及。”
嗯,說着成語,總有一種在宋皇后跟前兒開黃腔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