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
另外一邊兒,鳳姐心緒不寧,輕手輕腳地回到內廳,剛剛繞過屏風,就聽到幾個鶯鶯燕燕的歡聲笑語,重新落座下來,剛剛接過平兒遞來的茶盅。
鳳姐看向那拿起一張麻將牌丟出去的秦可卿,輕笑道:“可卿,我瞧着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和平兒也該回去了。”
這會兒渾身不舒坦,微風吹來,一身黏糊糊的,尤其是心頭……燥的慌。
秦可卿擡起盈盈如水的美眸,問道:“鳳嫂子,這還沒到亥時,這麼早就走?這回去天也挺熱着,也不大睡得着。”
“天色真有些不早了,也當回去了。”鳳姐笑了笑道。
看向面如芙蓉,眉眼橫波的麗人,鳳姐心道,你家男人都快讓狐媚子迷的五迷三道,你還在這兒摸着麻將,心怎麼就那麼大呢?
如果是她,晴雯那樣的,根本就近不得男人的身邊兒,怎麼能讓這些丫鬟胡亂糟踐爺們兒。
嗯,不是,這和她有什麼關係?誰的男人誰心疼罷了。
尤三姐彎彎柳葉秀眉之下,晶瑩美眸媚意流波,輕笑道:“姐姐,再有幾天,大爺就該走了,你也多陪陪他纔是呢。”
“我想和孃親睡呀。”水歆輕聲說道。
水歆輕聲道:“珩叔叔說了一個老爺爺揀了一個葫蘆籽,種了下來,然後藤上長了七個葫蘆娃,他們有的力大無窮,有的會噴火,還有的會吐水。”
“雲姑姑說,珩叔叔給她講了一個故事,她就和我講了,挺有意思的呀。”水歆低聲說道。
平兒聽着這話,近得前去,顫聲道:“那奶奶仔細別着了涼。”
這都幾天過去,可那天的一幕幕在心神之中仿若揮之不去般。
“明天宮裡人多不多呀?”水歆糯聲說道。
甄雪輕輕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毛筆放在筆架上,而燭臺上搖曳不定的燭火,映照着一張羞惱之色密佈的雪顏。
甄雪拉着自家女兒的手前往牀榻,待婢女和嬤嬤過來給母女兩人洗着腳,去着衣裳,掀開薄薄的絲被,娘倆兒躺在牀上,甄雪如小時候一般撫着自家女兒的肩頭。
也不多話,放下里廂的帷幔,同時將燭臺吹熄,窗外明月皎皎,月華如練,夏夜的晚風吹動着蒲草燃起的香菸,嫋嫋升起,盤旋而散,不多時,就已充斥在整個室內,而人在黑夜中,於光線也漸漸適應。
平兒情知就裡,白皙如玉的臉頰羞紅成霞,綺豔動人,湊近鳳姐,低聲道:“奶奶,這不是幾天前纔有一回……也不能三天兩頭兒啊。”
方纔她也不知怎麼了。
“乾孃家熱鬧呀,有云姑姑還有惜春姑姑。”水歆糯聲說道,忽而,小蘿莉嘟了嘟嘴,怏怏不樂道:“孃親,人家都有弟弟妹妹的,孃親什麼時候給我生一個的呀。”
北靜王府
後院廂房中,甄雪坐在一方紅木書案後,提筆懸腕,書寫着詩詞,燈火映照之下,花信少婦着粉紅色素白青裙,讓二十出頭的麗人多了幾許少女感,而那張白嫩如玉、端麗妍美的臉蛋兒,兩頰浮起淺淺的紅暈,而溫寧如水的眉眼滿是怔怔出神。
“平兒。”鳳姐看着紅色的蚊帳,不知爲何,心底跳動一點兒星火,剎那之間,就已成燎原之勢。
甄雪豔麗臉蛋兒上,現出盈盈笑意,輕聲說道:“這七個葫蘆娃真是厲害。”
她還以爲會不會講着什麼打仗的故事,不想是將這這等故事,也不知怎麼想出來的。
“咱們家也沒什麼人和我玩,乾孃那邊兒熱鬧,孃親,咱們什麼時候再去幹娘那邊兒玩,乾孃上次說,讓我認珩叔叔爲乾爹呢。”水歆脆生生說道。
倒也沒有相疑,還是李紈過往的本分,就是將賈蘭的學業看的比天還大。
也不知怎麼回事兒,奶奶近來的癮頭兒是愈發大了,但那般不知節制,豈是長久之計?
而秀榻之上,早早換了青絲鋪卷涼蓆,牀頭牀尾放着兩雙輕薄一些棉被。
這纔剛剛……
或許是歆歆在家經常挨着婆婆的眼色,以致有些文靜、不愛說話,倒是認了湘雲之後,反而開朗了許多。
“孃親。”就在這時,一道糯軟、酥膩的聲音從廂房外傳來,而後是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進入廂房,正是甄雪的女兒水歆。
鳳姐臉頰彤彤,丹鳳眼似張未張,而平靜心湖之中,恍惚之間,那身着山字無翼冠,外罩刺繡精美的蟒服,後頸現出一圈潔白如宣紙的白襯,稍後,猛然回眸,猛地向自己湊近,微微蹙着眉,探出手來,落在肩頭上,並未帶起樹葉,在耳畔低聲說道:“鳳嫂子,這些年苦了你了……”
看着萌軟的自家女兒,甄雪眉眼彎彎成星,以寵溺的語氣輕聲說道:“歆歆都是大丫頭了,哪能還和孃親在一塊兒睡着呢?”
甄雪輕笑了下,柔聲說道:“孃親這就打算睡呢。”
甄雪笑了笑,婉美眉梢眼角的少婦風韻無聲流溢,說道:“那歆歆等會兒可不許尿牀。”
鳳姐去了鞋襪,一雙嫩白如蔥的腳丫,頓時現將出來,十個藏在深閨人未識的足趾探入銅盆之中,溫水在掌心以及足趾間流淌,鳳姐那張如杏菲、桃蕊,明豔生光的臉蛋兒見着失神。
水歆輕聲道:“還有好多好多故事,都是珩叔叔在外面給雲姑姑講的。”
凝眸看時,手下的箋紙不知何時,已然污跡了一片。
“奶奶,不當緊吧?”平兒凝了凝眉,輕聲問道。
“這天一到三伏天,身上就有些出汗。”鳳姐秀眉微蹙,心頭髮虛,聲音都纖弱了幾分。
聽到賈珩之名,甄雪幾是心頭一驚,定了定心神,笑道:“講的什麼故事,讓我們家歆歆念念不忘的。”
“奶奶怎麼拿着手帕?”平兒凝了凝眸,訝異問道。
鳳姐深深吸了一口氣,丹鳳眼微微張起,膩聲道:“平兒,我……我沒事兒,繼續吧。”
反正她只是胡亂想想,管天管地,誰還能管着她怎麼想?
平兒屏住了呼吸,低聲道:“奶奶。”
水歆將軟乎乎的小手,如小時候一般放進肚兜。
而隨着平兒的溫柔和平,往日蟒服少年或威嚴肅重,或顧盼自雄,或溫言軟語,或舉重若輕的面容恍若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閃過,恰在這時,方纔於書房所見之一幕猛然跳入腦海,恍若根深蒂固,揮之不去,忍不住幫了性情溫柔和平的平兒一把,那一幕……根深蒂固。
許是因爲沒有見到水溶與甄雪同居,倒也沒有說出爹爹那般大了,還不是一樣的童稚之言。
甄雪輕輕拍了下小蘿莉的手,嗔怪道:“熱乎乎的,別鬧。”
甄雪芳心猛跳,連忙壓下心頭的瑣碎思緒,輕輕揉了揉自家女兒的劉海兒,柔聲道:“歆歆,早些睡罷,明天咱們還要去宮裡見着太后奶奶呢。”
因爲時節入夏,草植茂盛,蚊蟲時而盤桓,鳳姐睡覺之時最怕蚊子叮咬,除了放下紅色蚊帳,就點上了驅蚊的艾草。
“鳳嫂子,蘭哥兒的事兒,珩兄弟那邊兒是怎麼說的?”李紈輕步行着,問着一旁的鳳姐。
……
待鳳姐領着平兒在一衆嬤嬤的陪同下,返回榮國府,兩個少婦沿着迴廊行走,夏夜晚風迎面吹來,帶着幾許涼意,將兩張額頭、鬢角上都見着汗珠,或豔麗、或素雅的臉蛋兒,都生出涼爽之感。
“奶奶,艾草已經點上了。”平兒這時端過一盆熱水,伺候着鳳姐洗腳。
但見兩隻素手從錦繡木盒之中取出玉器,晶瑩流光,渾然天成,許是被盤的久了,在月光映照下,流光熠熠,碧波盪漾,宛如先天靈寶,於皎潔皓白的明月,暈影舒捲,卻非吳剛伐桂之斧,而如玉兔搗藥之杵。
原是小孩子的童言無忌,倒也沒別的想法。
只是那天折騰了那麼久?也不知會不會有着孩子,如是有着孩子,王爺還不在家,不,就是在家,旁人不起疑,王爺也會起疑的。
那一次次抵死糾纏,好似要將人的魂魄都撞出來一樣。
那人寫過三國話本,想來也善於編着別的故事。
過了一會兒,在平兒的伺候下,鳳姐拿着毛巾擦了擦腳丫,然後曲起雙腿,放在了涼蓆中。
念及此處,甄雪心頭一驚,連忙收回心神,貝齒緊緊抿着粉脣,心底涌起一股愧疚來。
甄雪秀氣的眉頭輕輕皺着,柔聲道:“講什麼故事?”
甄雪聞言,抿了抿粉脣,目光一時失神,心湖中似再次浮現起那趴在她身上的少年,那張清峻削刻的面容,於她耳畔的溫言軟語,如同哄小女孩兒一樣……
原是一場錯誤,露水情緣,各自珍重而已。
而就在這時,匹練月光映照着下,平兒那張愈見溫柔婉美的臉蛋兒,見着詫異,原手如觸電地收回,看向已是揚頸咽鳴,扇翅噴火的洪荒三族之鳳凰。
幾是在遙遠的洪荒神話之中,見了洪荒不周山之雄奇偉岸的先天三族之鳳凰,向南而飛,撲棱棱地跳入南明火焰海中,鼻翼膩哼一聲,口中輕輕發出一聲不受控制地歡鳴,鮮麗光豔的翎羽在輕輕搖晃,嬌軀肌膚都在寸寸顫慄不停,猶如浴火重生,真假虛幻,在這一刻幾乎不分彼此。
然而,原本就心底發虛的甄雪,卻是騰地一下,臉頰紅了半邊兒,羞嗔說道:“歆歆,胡說什麼呢?”
原也不想找着平兒,但總是自己,也差了許多意思。
“嗯。”鳳姐彎彎眼睫輕輕闔上,丹鳳眼掩藏中,那方得自賈珩的手帕也再次有用武之地,不知何時,那雙粗糲、溫厚的手,恍若撫平着心湖的江河波濤。
鳳姐看向喜形於色的小婦人,心頭生出一股幽幽莫名之意,這就是有着孩子的好處,起碼還有個熬頭兒,等孩子長大以後,她以後還當怎麼樣?
與李紈分道揚鑣,領着平兒來到所居院落,廂房燈火通明,橘黃色燭火將花信少婦豐腴玲瓏的身姿,照耀在窗扉上,將頭上的珠釵、耳釘取下,石榴裙的少婦輕步來到牀榻上坐着,拿着一把美人扇,輕輕扇着臉上的汗水。
水歆連忙鬆將過來,糯聲央求道:“孃親,給我講個故事吧。”
甄雪心頭咯噔一下,笑了笑道:“怎麼歆歆想起去你乾孃家?”
鳳姐定了定心神,柳葉眉下,丹鳳眼笑意流波,道:“珠大嫂子放心好了,珩兄弟已經說了,後天就去赴着嫂子的約,明個兒是太后的千秋生宴,後天與嫂子再好好說道說道。”
“孃親,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呢?”水歆揚起俏臉,笑意盈盈地看向甄雪,輕聲問道。
……
這已是她第……多少次走神了?
不,她不能再對不起王爺了。
甄雪心煩意亂,將書案箋紙捲成一團,只覺擡眸之間,心神亂糟糟的。
鳳姐此刻躺在牀上,那張豔麗嬌媚的瓜子臉蛋兒,如紅杏之花,噴火蒸霞,綺豔動人,但片刻之間,也有些羞惱莫名。
“孃親,我們一塊兒睡吧。”水歆湊近得前,拉過甄雪的一隻胳膊,揚起粉嘟嘟的小臉,聲音糯軟,撒嬌道。
因爲賈珩先前說着又要南下揚州公幹,這一去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李紈心頭難免有些擔憂賈珩沒有時間過來赴宴。
鳳姐眉眼間有着幾許羞惱,道:“伱最得我的心思,現在也不知我的難處了?”
鳳姐素手之中早已攥着一方手帕,探入素白粉紅刺繡的肚兜裡。
平兒:“???”
小蘿莉似有一些害羞,垂下眼瞼,輕聲說道:“孃親,我早就不尿牀了。”
甄雪笑道:“人不少的,但像你這麼大的小孩兒不知有沒有。”
李紈心頭一喜,道:“那我就備好酒菜,帶着蘭哥兒,好好與他說道說道了。”
“歆歆。”甄雪轉眸看向自家女兒,面現翕然,拉過水歆的胳膊,笑道:“怎麼了這是?”
此言一出,衆人都是面色微紅,心湖略有幾分異樣,多陪陪,還能怎麼陪?
李紈捏着麻將的手攥緊了幾分,而藉着一旁的燭火依稀而觀,分明是一條。
甄雪秀眉蹙了蹙,心頭忽而蒙上一層陰霾。
水歆將小腦袋抵住甄雪的心口,糯軟說道:“如果有了弟弟,奶奶也不會再兇孃親了。”
甄雪聞言,容色微頓,身形微僵,只覺鼻頭一酸,輕輕摟着小丫頭的肩頭,於黑夜中發出一聲幽幽嘆息。
她與王爺成親許久都沒有生下男丁,可這些不是她的罪過,婆婆爲何要怪着她?
小蘿莉水歆說着說着,就是眼皮沉重,香甜地睡去,只有甄雪眉頭微蹙,望着自窗外投來的如霧似紗的月光怔怔出神,心事重重,夏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