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榮慶堂
“大爺和史老爺來了。”這時,一個嬤嬤面帶笑意地進入廳中,對着屋內正在敘話的賈母以及幾人說道。
賈母面上笑意繁盛,招呼道:“快讓人進來。”
說着,循聲看向從外間而來的賈珩與史鼎二人。
“珩哥兒,鼎兒過來坐。”賈母笑着喚了一聲,目光親切,見着史賈兩家親密無間,臉上的笑意就洋溢不住。
賈珩與史鼎紛紛向着賈母見禮。
待賈珩與忠靖侯史鼎兩人落座,賈母笑道:“你們叔侄兩個同在軍機處任職,珩哥兒又難得回來一趟,你們兩個在一塊兒好好說話。”
賈珩放下茶盅,輕聲說道:“先前已經和史世伯說了不少話。”
史鼎也滿面笑意,輕聲道:“珩哥兒在外面沒少爲着朝廷的事兒操持,我看着都清瘦了許多,這幾天在家裡好好歇歇纔是。”
元春嫺雅地坐在一旁,柔潤楚楚的目光投向賈珩,抿了抿櫻脣,嫵媚流波的美眸中現出一抹憂思。
珩弟看着的確憔悴了許多。
賈母端詳了下賈珩,說道:“珩哥兒他是瘦了一些,聽說河南那邊兒暴雨,珩哥兒爲了搶險,都是吃睡在河堤上,這吃不好,睡不好的,身子骨兒估計都折騰的狠了,這回到家,就好好養養。”
薛姨媽笑道:“珩哥兒年輕一些,年輕人體格壯實,養養就好了。”
“姨媽說的是,養幾天就好了。”賈珩輕聲說道。
賈母點了點頭,說道:“這幾天你就好生在家裡將養將養,我瞧着宮裡也是這個意思,總要讓人緩口氣。”
賈珩道:“宮裡放我了幾天假,不過,如是衙門裡有事兒,仍需要去坐衙問事。”
周氏笑道:“老太太,珩哥兒是個大忙人,這朝堂是須臾離不得他的。”
幾人說着話,史鼎坐了一會兒,領着夫人周氏,告辭離去。
待賈珩送別史鼎回來,賈母好奇問道:“珩哥兒,剛纔聽你嬸子說,你大伯想外放河南?”
賈珩怔了下,說道:“是有這麼一回事兒。”
“那你……是怎麼想的?”賈母蒼老眼眸中現出好奇之色。
賈珩道:“河南方經離亂,也需得一位武勳坐鎮。”
說着,也不繼續往下延伸,而是輕聲道:“老太太,在家裡也不好談這些朝中的事兒。”
賈母心頭一動,連忙點了點頭道:“朝堂上的事兒,家裡是不好提着。”
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氣連枝,這纔有個互幫互助的樣子。
王夫人眉頭皺了皺,捏着佛珠的手也不由緊了幾分,果然讓史家的二老爺去河南做封疆大吏。
按理說,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外放封疆這種好事兒,他怎麼就不想想老爺呢?
因爲衆人皆不知王夫人“異想天開”的心思,故而倒沒有人將注意力留在王夫人臉上。
賈母又問道:“珩哥兒,你晉爵的事兒,什麼時候祭祖?”
賈珩想了想,說道:“後天罷,後天好像是個吉日,開祠堂祭祖,順便這兩天也準備準備。”
賈母笑了笑,道:“好,等會兒別忘了通知各房的人,你和鳳丫頭好好商量善良,得好好準備準備纔是。”
賈珩看了一眼鳳姐,卻見花信芳齡的豔麗少婦笑靨明媚如昨,也不好多看,輕聲說道:“那就有勞鳳嫂子了。”
鳳姐笑了笑,看向那青衫直裰,氣度沉凝的少年,說道:“珩兄弟,還有園子這段時間的賬簿,晚一些我給你拿過去,咱們對對賬。”
賈珩點了點頭,之後見賈母在午後說了一會兒話,明顯神色乏了,需得午憩,衆人也不好相擾,各自從榮慶堂散去。
賈珩正要返回寧國府,沿着抄手遊廊走到東山的花牆,步伐頓住,面色動了動,忽而想了想,打算去黛玉院裡坐坐。
嗯,有段時日沒去見黛玉了。
此刻,黛玉所居住的庭院之中,黛玉離了榮慶堂,剛剛坐在窗前一張紅木書桌後,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星眸微垂,凝神閱覽,少女着雙排扣印花褙子,粉領白底襖子,下着紅色百褶裙,許是安靜之故,姿態頗爲嫺靜端莊。
紫鵑提着茶壺倒了一杯茶,柔聲說道:“姑娘,喝點兒茶吧。”
說着,遞過茶杯。
黛玉聞言,將一張清麗婉靜的俏臉轉將過去,午後溫煦日光自軒窗而過,落在少女一側玉頰上,嬌小玲瓏的耳垂上的耳墜輕輕晃動,在臉頰上投映出一道淺淺影子,兩彎似蹙微蹙的細眉下,星眸熠熠,“紫鵑姐姐,放那就好了。”
紫鵑放下茶盅,說道:“姑娘,等會兒姑娘也睡會兒午覺,昨個兒都沒怎麼睡好。”
這時候正是盛夏之後,天長人困。
“我看會兒書,這時候午睡,晚上又睡不着。”黛玉柔聲說着,重又垂眸,看着手中的書頁,彎彎睫毛之下,星眸微眯,這讓少女多了幾分專注。
就在這時,丫鬟雪雁繞過一架竹木所制,繪以芙蓉盛開圖案的屏風,黃鶯出谷的悅耳聲音中帶着幾許欣喜:“姑娘,珩大爺來了。”
黛玉聞言,心頭一驚,拿着書籍的手頓了頓,罥煙眉之下,秋水星眸宛如凝露,就要起身相迎。
實在沒有想到他會來尋自己,他回來之後,難道不是應該陪着嫂子她們的嗎?
嗯,黛玉當然不會知道,已經夫妻團聚過了。
賈珩這時舉步進入廂房,看向那坐在紅木書案之後,眉眼精緻如畫的少女,喚了一聲:“林妹妹。”
黛玉星眸凝視着對面的青衫少年,問道:“珩大哥怎麼來了?”
賈珩也沒有隱瞞,笑了笑,輕聲說道:“走到花牆那邊兒,隱隱覺得哪裡不對,猛然想起落了一宗重要的事兒。”
黛玉:“……”
芳心一時間又喜又羞,星眸似嗔似惱。
隱隱覺得哪裡不對,落了一宗重要的事兒,這人……
賈珩平實帶着幾分開玩笑的話,語氣中的親切、自然流溢着,卻於無形中撩人心絃。
這時,紫鵑遞過來一杯茶盅,臉上帶着輕笑,說道:“大爺,喝茶。”
賈珩看向笑意爛漫的少女,道:“紫鵑,許久不見了。”
紫鵑眉眼含笑,柔聲說道:“是有好幾個月沒見了,大爺這可算回來了,我家姑娘……”
黛玉芳心一跳,以爲紫鵑要說出一些“驚世駭俗”之言,輕喚道:“紫鵑……”
紫鵑到了嘴邊兒的話,當即改口道:“我家姑娘前幾天還唸叨着,珩大爺什麼時候回來呢。”
嗯,也算相對尋常的話語,比什麼日思夜想,輾轉反側要平和許多。
賈珩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壓了下來自寶釵的鹹,嗯,科學而言,蜂蜜的甜咸和少女、少婦沒什麼關係,年齡長一些,如果沒有什麼疾病的話,都含有無機鹽。
喝了一口茶,徐徐說道:“如是平亂之後回京,許是早就回來,但中間出了洪汛的事兒,家裡也下雨了吧?”
說着,少年那雙溫煦目光投向黛玉,目帶詢問。
黛玉輕輕捋着自耳際垂下的幾縷秀髮,以紅色頭繩紮起的辮子,迎着賈珩的目光注視,星眸微垂,柔聲說道:“家裡下了幾場雨,倒是不大,聽三妹妹和雲妹妹說,那段時間,珩大哥那邊兒下了暴雨?”
探春與湘雲早先一步回京,與黛玉在一塊兒敘話之時,就將在洛陽、開封的見聞都給黛玉敘說。
賈珩點了點頭,道:“是下了很長時間的雨,將近一個月,黃河水位大漲,原本黃河河道上的水不到膝蓋高,但後來洪汛一來,黃河河水傾瀉而下,宛如蒼龍咆哮,妹妹應該能想出來吧。”
黛玉靜靜聽着,黛眉之下,明眸好似藏星蘊月,熠熠生輝,似乎爲賈珩三言兩語在眼前勾勒出一副場景。
“珩大哥在河堤上住了大半個月。”黛玉輕聲說道。
賈珩沉吟片刻,說道:“不能讓手下弟兄去吃苦受累,自己在後方享着清福,不然,人心就散了。”
“珩大哥看着真是憔悴了許多。”黛玉聽着對面的少年輕聲說着,忽而抿了抿粉脣,罥煙眉微微蹙起,眸光定定看向對面少年清峻的面龐。
賈珩道:“沒事兒的。”
黛玉輕輕點了點頭,道:“珩大哥還是注意一些身子骨兒比較好。”
賈珩凝眸看向黛玉,直將豆蔻少女看的目光再次垂下,說道:“妹妹也是,妹妹看着比以往氣色好了許多,曲眉豐頰,眸蘊神輝,看着妹妹這般,我也就放心了。”
黛玉聽着溫言軟語的少年,耳畔響起真摯無比的話語,一時間心思莫名,涌起陣陣暖流。
珩大哥真的僅僅因爲父親,纔對她這般關懷備至的嗎?
見黛玉目光失神,紫鵑笑着接話說道:“還要多虧了珩大爺,我們姑娘的身子骨兒,經過調養,比之以前真的好了許多呢。”
比起原著,黛玉不用因情所困,天天暗自垂淚,現在除卻藏着一樁心事,幾是無憂無慮,又時常得食膳調養身子,比之以往自是氣色紅潤,神采奕奕。
賈珩笑了笑,道:“林妹妹自小體弱,又與姑父骨肉分離,難免憂思多了一些,不過,只要善加調養,以後能夠無病無災。”
黛玉溫寧如水的眉眼中見着一絲欣喜,輕輕柔柔說道:“可也沒少讓珩大哥費心。”
賈珩端起茶盅,輕輕呷了一口,溫聲道:“原是應該的。”
黛玉聞言,芳心輕顫,在膝蓋上抓着一角手帕的玉手,輕輕攥了攥,有心想問,怎麼就是應該的了?
不過到了嘴邊兒,卻說不出口,轉而問道:“珩大哥在揚州見到了父親?”
賈珩道:“與姑父見了一面,姑父近況還好,就是有些惦念妹妹,等過段時間,帶着妹妹去揚州看看姑父。”
揚州鹽務遲遲不見進展,他多半是要走一趟,不過京中還有備虜一事,仍需提前佈置,未雨綢繆。
黛玉玉容微變,明眸定定看向少年,驚訝道:“珩大哥要去揚州?”
賈珩嘆了一口氣,道:“今年北地諸省都受了災,朝廷諸項軍政靡費,都需要調撥銀子,揚州鹽務那邊兒一直久拖不決,也不是法子。”
陳漢在崇平十五年一個半年的時間內,北方諸省幾乎沒有什麼好收成。
而後是北平經略安撫司的籌建,李瓚督邊,整飭武備,軍費靡巨。
再加上北方邊鎮爲了便於整軍,安撫帶兵之邊將,前往整飭軍務的南安郡王等人,先是對邊軍將門既往吃空額一事不再追究,而清查兵額之後,多是從邊將的家丁、衛所田地的青壯募集。
南安郡王、保齡侯兩人,在之後提出“師法京營,實兵實餉”,再次向朝廷戶部索餉,用以安撫邊軍將校,這一來一去,朝廷國庫又是見了底。
相當於龐大的邊軍經過整頓,軍將構成沒有大的變化,經制兵額沒有減少多少,當然好處是紙面上的兵額多了一些,邊防武備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加強。
但是,與賈珩設想的大換血、大裁軍卻是大相徑庭。
於是,面對邊軍的再次乞餉,戶部在軍費上也不好一直拖欠着不給,否則在京營大軍平叛中原之時,邊軍再是不穩,那就是雙鬼拍門。
另外一項大額支出,就是皇陵坍塌之後,戶部又撥付了一些銀子用來修造皇陵。
還有這段時日,大漢官員的俸祿……
林林總總,國庫再次見了底。
至於向內務府打秋風?
內務府也沒錢。
陳漢皇室的自身開支就是內務府供應,在沒有向戶部要銀的同時,還供應着京營兵馬的軍費,先前修河的河工銀子也是內務府在供應。
可以說,大漢再這樣下去,完全不是長久之計。
黛玉眸光熠熠,問道:“珩大哥什麼時候去?”
“這個還不確定,看南邊兒的動向,不過我想着也就在這段時日。”賈珩輕聲說着。
這次班師回京,主要是將在外征戰的幾萬大軍帶回來。
賈珩說着,看向對面臉上若有所思的豆蔻少女,溫聲道:“到時領着林妹妹去揚州,再去姑蘇老家祭拜姑母。”
黛玉玉容微頓,心湖之中隱隱有漣漪圈圈生出,星眸閃了閃,似有幾分嚮往,輕聲說道:“有許多年沒回揚州了,還有姑蘇老家。”
賈珩道:“這次帶妹妹去看看,只是到了揚州,妹妹也儘儘地主之誼,做個嚮導什麼的,帶我四處走走。”
黛玉神情恬靜,柔聲道:“我那時候還小,也沒有去過別的地方的。”
賈珩看向眉眼如瀟湘之水的少女,輕聲說道:“無妨,到時候一起去四下看看。”
黛玉“嗯”了一聲,罥煙眉下,瀲灩眸光微微垂下,不知爲何,忽而覺得心跳的有些快。
兩人正說着話,忽而廂房之外傳來陣陣銀鈴般的笑聲,天真爛漫的聲音穿過屏風而來,道:“林姐姐在屋裡嗎?”
說話間,只見湘雲與探春挽着手,在侍書、翠墨等丫鬟的簇擁下,來到廂房之中。
黛玉起身迎去,拿着手帕淺淺笑着看向湘雲以及探春,問道:“雲妹妹,三妹妹,你們怎麼沒有睡午覺?”
湘雲正要回答,驚喜地看向一旁的賈珩,驚喜道:“咦,珩哥哥也在這兒?”
探春英麗秀眉之下,一雙明眸,熠熠流光地看向那青衫少年。
賈珩近前,伸手揉了揉湘雲的劉海兒,笑道:“從老太太那邊兒過來和你林姐姐說幾句話。”
湘雲紅撲撲的小臉見着笑意,嗔道:“珩哥哥就喜歡林姐姐,一回來就找林姐姐說話,也不來找我。”
以往愛哥哥也是,什麼時候都圍着林姐姐。
這話一出,黛玉臉頰騰地紅了,朦朧煙雨的秀眉蹙了蹙,一時間芳心羞惱不勝。
暗道,湘雲總是這般口無遮攔的,他……怎麼就喜歡她了?
還是探春見黛玉神色不對,圓了個場,笑了笑說道:“珩哥哥在洛陽、開封時候,就與咱們是待在一起,這次回來與林姐姐許久沒見了,肯定要第一時間過來尋着說話呀。”
賈珩捏了捏湘雲粉嘟嘟的臉蛋兒,只覺比起寶釵的粉膩,湘雲的蘋果肌更爲飽滿瑩潤,輕笑道:“雲妹妹,我找你林姐姐可不是爲了玩,就是和她說說林姑父的事兒,咱們在洛陽那時候也沒少出去玩,雲妹妹忘了?”
湘雲點了點頭,貝齒抿了抿脣,似是胸腔中的心跳快了幾分,說道:“那珩哥哥這兩天有空的話,教我騎馬啊。”
“雲妹妹不是已經會騎馬了嗎?”探春笑了笑,接話說道。
湘雲說話語速明顯快速幾分,說道:“我騎不快啊,想讓珩哥哥教教我,對了,還有馬上射箭,那天跟着咸寧姐姐沒有學會,珩哥哥有空的時候,也教教我啊。”
黛玉聽着湘雲與賈珩說着話,星眸閃了閃,心底幽幽嘆了一口氣。
每次都是這樣呢,想單單和他說幾句話,都是不成的。
嗯,事實上,在大多數情況下,黛玉都是在衆人之中,很少有“單單是給我說話”的經歷。
好不容易賈珩過來,湘雲也“巧合”地跑過來說話,熱鬧是熱鬧了,但來的是不巧了。
賈珩凝了凝眉,看向螂形鶴勢的少女,叮囑道:“雲妹妹,你年歲還小,騎快馬終究是太過危險了,如是摔着了,可不是鬧着玩的,記下了沒有。”
“珩哥哥,我記下了。”見賈珩一本正經地叮囑着,湘雲乖巧地應了一聲說道。
她平時不騎快馬的,只是想讓珩哥哥……不是,只是想和珩哥哥一同騎馬。
賈珩說着,轉眸看向粲然星眸涌出道道期冀之光的黛玉,溫聲說道:“林妹妹身子骨兒弱,不宜學這些,我閒暇時候再教妹妹做些別的。”
黛玉肯定是不適合騎馬的,但可以慢走、踢踢毽子什麼的。
黛玉螓首點了點,訥訥道:“珩大哥,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