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檢校京營節度副使
翌日,正月初六
賈珩一大早兒,就先去了京營節帥大營,召集在營房中的果勇營諸將,以及都督同知戚繼輝等人,出了節帥大營,前往城北的十里亭,相送離京去邊的武英殿大學士李瓚。
陌上楊柳似早沐春風,枝頭吐出少許綠芽。
一頂頂官轎與馬車在道旁停着,已陸陸續續來了一些官吏,三三兩兩在一起敘話,呵起的白色熱氣,旋即散逸。
不少是李瓚的門生故吏,還有一些是京中同僚、下屬。
此外浙黨、齊黨兩位大學士,韓癀與楊國昌也派了其子韓琿與楊思弘,代父相送,另有在兵部武庫司問事的楚王,親自來相送。
也是因爲尚在年節,倒也難言貽誤公事。
見賈珩這位近來京中權勢炙手可熱的少年前來相送,正在相候的官吏對視一眼,皆是能從對方眼中看出異色。
原本還以爲李瓚離了中樞,前途未明的官吏,心頭泛起嘀咕。
京營諸將相送,這其中的政治意味,頗爲濃厚啊。
“只怕再過二三年,李大學士載譽回京,就可進階首揆。”楚王目光深深,思量着。
這會兒,李瓚正與兵部侍郎施傑敘話,擡眸見到賈珩與一衆軍將相送,面色也很是驚訝。
賈珩與一衆軍將下了馬,近前見禮,“閣老。”
“子鈺。”李瓚笑了笑,高聲喚道:“怎麼過來了?”
賈珩道:“過來送送閣老,敬閣老一杯水酒。”
這時,李瓚之子李懿,端上盛着清酒的木盤,略有些好奇打量了一眼那蟒服少年,然後看向李瓚,神情鄭重,低聲喚道:“父親。”
李瓚點了點頭,接過酒盅,道:“此行本不好多飲,但子鈺既來相送,這杯酒,老朽是要喝的。”
賈珩舉起酒盅,朗聲道:“閣老此去,關山路險,北國風寒,閣老還請保重。”
在場一衆官吏,面色多有動容,都是從那少年簡短的話中感知到某種信任的情緒。
李瓚接過一旁的酒盅,一杯飲下,瘦削、冷硬的臉頰,頓時浮上兩抹酡紅,擡眸看向賈珩道:“子鈺在京中,整軍諸事全靠子鈺費心了。”
這時,從神京城方向打馬來了數騎,策馬揚鞭,馬蹄聲疾,衆人徇聲而望。
爲首之人,正是大明宮內相戴權,在侍衛班直的扈從下,奉着崇平帝的口諭,相送李瓚。
戴權翻身下馬,快步近前,從一旁侍衛手中接過一件貂裘大氅。
“李閣老,聖上口諭,早春時節,乍暖還寒,這件貂裘大衣,閣老路上帶着穿,以爲取暖,還請閣老不要推辭。”戴權笑着說道。
李瓚鬍鬚下的嘴脣翕動,想要說些推拒的話,終究未出言,瘦鬆眉宇下的眸子,好似穿過重重煙雲,望着神京方向,行禮說道:“臣,謝聖上隆恩。”
這時,一旁的李懿接過貂裘,道:“父親,兒子給您披上。”
李瓚“嗯”了一聲。
衆人見着這父慈子孝一幕,手捻鬍鬚,頻頻點頭,暗道,李大學士不愧是詩書禮儀之家。
這時,隨行扈從的班直侍衛,進前說道:“閣老,天色不早了,該啓程了罷。”
李瓚目光掠過周圍相送的同僚,朗聲道:“諸位,都回去吧。”
衆人都紛紛深施一禮,道:“閣老保重。”
李瓚上了馬車,其子李懿也會隨行至北平,待李瓚安頓下來後,然後再次返回京城。
崇平十五年,正月初六,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李瓚出鎮北平,帝授幽燕經略安撫使,執尚方寶劍,都督河北、山東,山西諸軍事。
望着車隊以及扈從漸漸遠去,在場官吏有互相敘話者,漸漸三三兩兩散去。
這時,楚王陳欽領着王府主簿馮慈以及長史廖賢,來到賈珩身旁,如玉面容上掛着笑意,道:“賈爵爺中午可有空暇,小王在王府略備了薄宴,可否賞光,過府一敘?”
值得一提的是,賈珩所授男爵,但官吏不常喊,唯有當面敬稱時,才得以稱呼。
賈珩擡眸看向楚王,打量了一眼,低聲道:“王爺,在下最近幾天,還要回京營處置軍務,恐無空暇,望王爺見諒。”
當着這般多人的面,接受楚王宴請,只怕不日就有風言風語在京城響起,更不必說戴權這會兒還領着宮裡的內侍就在不遠處眺望。
這楚王碰得一手好瓷。
楚王心頭雖有被拂了面子的不悅,但臉上笑意不減,或者說此人原就心性隱忍,喜怒不形於色,笑道:“那等賈大人有空暇,小王再行相邀。”
賈珩點了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而是來到戴權跟前兒,問道:“戴公公,聖上這會兒可在宮裡。”
戴權瞥了一眼楚王,笑了笑道:“陛下在宮裡。”
賈珩整容斂色,說道:“我正要進宮面聖,公公可同行。”
李瓚一去北平,想必天子這會兒比誰都悵然若失,那是一種期待與擔憂交織在一起的情緒,他這時候不去刷存在感,什麼時候去?
賈珩向身後的京營幾將交待了下,讓其各自歸營。
望着賈珩與戴權離去的背影,楚王面色淡漠,轉身也回了馬車,王府長史馮慈與廖賢進入馬車。
伴隨着馬車嶙嶙轉動,楚王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這賈珩是愈發勢大了。”
顯然被當衆拒絕,這位王爺也有些不爽。
廖賢道:“李閣老一去,朝廷知兵者衆,但天子心腹,唯賈子鈺一人,王爺,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楚王道:“本王又何曾不知?只是想着因先前賈家女一事,與他賠禮,不想連這點面子都不給。”
馮慈道:“王爺,小不忍則亂大謀。”
楚王目光深深,低聲道:“本王醒得。”
回頭再說賈珩,隨着戴權向着神京城並轡而行,進入宮苑。
大明宮,內書房
崇平帝此刻負手而立在一座輿圖前,看着大漢邊鎮的輿圖,凝思不語,目光注視着北平府所在。
如賈珩所料,崇平帝的確神思不屬。
一位內閣大學士出鎮北疆,如是仍難以抵擋胡虜,又該如何?
還有朝中知兵之人,軍機處的人選,還有待確定。
“陛下,戴公公回來了,還有果勇營都督賈大人,也來求見陛下。”這時,一個內侍進來低聲說道。
崇平帝回頭望去,冷硬麪容上現出一抹笑意,道:“朕正要傳召賈子鈺,喚他進來。”
過了一會兒,大明宮內相戴權領着一個身穿蟒服,頭戴山字冠的少年,快步入得殿中。
“臣見過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賈珩立定身形,看着那站在山河輿圖前的中年皇者,拜見道。
“賈卿平身。”崇平帝喚了一聲,然後也不多言,看向戴權,問道:“李大學士走了。”
戴權道:“回陛下,已經前往北平。”
崇平帝聞言,面色默然了會兒,旋即看向賈珩,問道:“賈卿可去相送?”
賈珩回答道:“臣方纔率京營將領,去送了李閣老。”
崇平帝點了點頭,道:“李卿此一去,希望北疆邊務,當能有所改觀吧。”
說着,喚了內監道:“給賈卿賜座。”
崇平帝也來到條案之後,落座下來,拿起手邊的一份絹帛,說道:“子鈺來的正好,軍機處人選擇定,於司員尚需補充,你爲首倡軍機處者,可先看看,若無不妥,隔日就令內閣擬旨,名發中外了。”
說着,給戴權使了個眼色,將擬好的名單,拿給賈珩閱覽。
賈珩道:“臣不敢。”
這等人事任命,他謹守臣子本分。
崇平帝道:“無妨,已議定人選,若有不妥,卿可直言。”
軍機處設定之始就是臨時差遣,更多還是崇平帝用來架空內閣在邊事之權的機構,最終的決策者還是崇平帝。
賈珩整容斂色,雙手接過,看到其中第一行,就有幾分詫異。
軍機大臣,武英殿大學士,內閣閣員,兵部尚書李瓚。
崇平帝道:“朕思來,如加李卿軍機大臣銜,方得彰明總宰軍國政務之意,待過幾日,就有旨意傳過去。”
這也是通例,此外崇平帝還準備了一封加李瓚爲少保的聖旨,準備在其到達北平,將經略安撫司框架搭出後,就傳過去。
這就和起復時,一路加官兒是一個意思,以示榮寵。
賈珩道:“聖上聖明,李閣老鎮守北疆,軍情往來,需得預知機務,如從此而言,非授軍機不可了。”
離了內閣,就離了中樞,如不加其軍機,從原本總攬一國兵事的兵部尚書到地方,就有貶謫之嫌。
接下來往下看,只見其上記述名單。
授襲一等男、檢校京營節度副使、果勇營都督,賈珩。
“檢校”、“假”,其實都是暫代的意思。
事實上,就算是京營節度使的全稱,也是“檢校京衛團營節度使”,簡稱京營節度使,只有少數人能將“檢校”兩字拿去,這都是事帝王數十年,忠心耿耿的重臣。
畢竟他資歷尚淺,只得檢校。
從此可以看出天子給他升了職務,並沒有將京營節度使之職直接給他,而是空懸,再無其他副使掣肘,就可以天子劍威懾諸將。
這也是帝王心術的制衡之道。
如果他不可靠,那麼崇平帝隨時就可以再任命一位團營都督爲京營副使,或者任命五軍都督府、兵部侍郎,統領京營。
當然,他本身資歷淺,升半格兒爲京營節度副使也合適,很難說防備着他。
之後的軍機大臣是,後軍都督、南安郡王嚴曄。
前軍都督、北靜郡王水溶。
兵部侍郎施傑。
大抵與他所猜測不差,當初他想着若是兵部尚書入軍機處,一下子將軍機處的位份兒提得太高,恐怕在文官集團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那麼李瓚就沒必要入軍機處。
可仔細想想,如崇平帝這般,恰恰是以文御武之理,其實還能減少一些阻力。
當然,也許是李瓚在前面頂着,他纔能有着一定話語權,否則,必定是南安郡王爲首席軍機大臣。
雖然這上面從來沒有說誰是首席,但官場就是會排序,以南安郡王的資歷,再爲首席,那設軍機大臣做什麼,悉決於五軍都督府不就行了?
而他排序第二,資歷卻淺薄,給衆人感官就是,除首席外,其他人話語權都一樣。
至於其他的軍機大臣。
陳漢不是沒有其他軍國重臣,比如西北的西寧郡王、雲南的東平郡王,這兩大軍事集團世鎮南方與西北,但都是爲國之屏藩的人物,如要調任中樞,需要天子親自禮遇,單單一個軍機處,顯然位份兒不太夠。
還有天下督撫,比如四川總督高仲平,此人也素有謀略,手段酷烈,鎮撫巴蜀之地,獨攬軍政大權十餘載,同樣是崇平帝在潛邸時的有力支持者。
但軍機處這種臨時差遣,顯然不足以讓彼等上京。
而北靜王水溶雖年輕,但也頗好武事,在原著中也被皇帝多次派出查邊,如今進入軍機處,想來也是崇平帝釋放出一個麻痹四王八公的信號。
賈珩將手中的名目,遞給一旁的戴權,道:“聖上選人用人,獨具慧眼,臣並無異議。”
這等人事任命,他能提前看看,已是頗爲恩寵殊遇,再加上首倡軍機處的福利,如何可隨意置喙。
崇平帝點了點頭,道:“五軍機大臣,皆爲臨時差遣,後續還有調整,只是七司員還有空額,賈卿可有舉薦人選?”
賈珩不假思索道:“臣舉薦兵部武選清吏司郎中杭敏,該員頗有大略,可入值軍機,協辦軍務。”
崇平帝道:“李卿臨行之前也曾舉薦該員,看來的確是一員幹才了,旁的呢?”
司員就是辦事員,比之軍機大臣自要差上許多。
賈珩沉吟,說道:“急切之間,臣也並無人選,可否容臣思量。”
崇平帝笑了笑,道:“不急,每位軍機可舉薦一二人,以作備選,若有合適人選,倒也不拘於七人。”
反正都是臨時差遣,誰舉薦,那麼出了問題誰負責。
而且不僅僅是賈珩舉薦,每位軍機都要舉薦一二人。
可以想見,傳揚出去,將會引起京中官員的奔走,這是到天子近前千載難逢的機會。
賈珩點了點頭,拱手稱是。
崇平帝看了少年一眼,沉吟道:“戴權,讓內閣擬旨,升授賈珩爲檢校京營節度副使,都督團營作訓事務,以天子劍節制諸軍。”
這份旨意一出,賈珩算是正式以檢校京營節度副使,節制十二團營,接掌了作訓、整頓事務。
賈珩離座起身,躬身相拜道:“臣謝聖上隆恩。”
至此,李瓚一去,他管領京營的塵埃落定,之後就可大展宏圖,建功立業。
看着那張帶着激動之色的昂揚面孔,崇平帝心頭也不覺有幾分欣然,微笑道:“戴權,快近晌了,讓御膳房準備酒宴,朕與賈卿邊飲邊談。”
賈珩沉吟片刻,道:“臣供事京營,當以兵事爲要,五城兵馬司差遣,實難堪其任,還請聖上另揀賢能,以當神京治安重任。”
崇平帝詫異了下,沉吟片刻,道:“能者多勞,你先管領着五城兵馬司,等有合適人選,再作不遲。”
主要急切之間,也沒有好的人選接任,而且他也想一觀此子的品性,與魏王朝夕相處,能不能守住本心。
賈珩聞言,只得應允下來。
這就是一個態度,等他徹底在京營站穩腳步,大約一年左右,就要再次試着辭去五城兵馬司的差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