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大觀園,瀟湘館
四方圍牆高立的庭院當中,似是傳來陣陣竹林颯颯之聲,而黛玉此刻落座在一方鋪就着竹蓆的軟榻上。
麗人那張白膩如雪的玉容恬靜,懷中則是抱着自家女兒賈茹。
這位曾經的絳珠仙草也已經二十多歲了,眉眼和舉止之間也頗多已婚婦人的溫寧和柔婉氣韻。
紫鵑在一旁侍立着,柳眉之下,清冽如虹的眸光閃爍了下,溫聲道:“姑娘,雲姑娘和寶琴姑娘那邊兒已經有了孩子了。”
黛玉罥煙眉之下,熠熠而閃的清眸閃爍了下,道:“她們兩個過門也有一二年了,倒也該有孩子了。”
紫鵑粉脣翕動了下,壓低了聲音,道:“姑娘,什麼時候也得生個男孩兒纔好,我聽下人說,王爺有可能進宮登基爲皇…”
後面的話語,聲音難免又爲之低了幾許,道:“到時候,這後宅都要封妃,姑娘有個男孩兒,將來也能……有個傍身的纔是啊。”
黛玉淡如絲柳的罥煙眉之下,星眸就有幾許凝滯,溫聲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
珩大哥對她一向寵愛有加,她倒是也不怎麼在意這個的。
況且她也看了不少宮闈秘史。
紫鵑聲音酥糯和嬌俏,說道:“姑娘也要考慮的長遠一些纔是啊。”
黛玉默然片刻,低聲說道:“這些讓珩大哥操心也就是了。”
而就在這時,外間傳來丫鬟的聲音,輕聲說道:“姑娘,王爺來了。”
黛玉聞言,轉過一顆青絲如瀑的秀美螓首,循聲而望,看向那蟒服青年,輕聲說道:“珩大哥,你來了。”
賈珩這會兒說話之間,快步行至近前,低聲道:“林妹妹。”
黛玉清麗如雪的臉蛋兒彤彤如霞,似是輕輕喚了一聲,說道:“珩大哥,你過來了?”
賈珩臉上滿是繁盛無比的笑意,道:“林妹妹,我就是過來看看你。”
說着,抱過自家的女兒,問道:“茹兒,你怎麼不喊一聲爹爹?”
賈茹那張粉膩白皙的臉蛋兒輕輕嘟了嘟,柔聲道:“爹爹都好幾天不來看茹兒了。”
賈珩笑了笑,道:“爹爹忙啊,這不是過來尋你來了。”
賈茹“嗯”了一聲,嬌俏、明麗的臉蛋兒上不由現出一抹甜蜜笑意。
賈珩看向賈茹那張白膩如雪的臉蛋兒,親了一口,道:“好女兒,讓爹爹看看。”
黛玉兩道淡如輕雲的罥煙眉之下,晶瑩清澈的眸子似沁潤着柔波瀲灩,看向那蟒服青年,眸光閃爍,詫異了下,說道:“珩大哥,外面的事兒都忙完了嗎?”
賈珩默然片刻,點了點頭,柔聲道:“都已經忙完了。”
黛玉默然片刻,溫聲說道:“剛剛紫鵑說珩大哥將來……是要進宮中登基爲帝?”
因爲兩人基本都是老夫老妻,所以,兩人倒也不怎麼避諱此事。
賈珩默然片刻,說道:“是有這麼個打算。”
黛玉語氣中滿是擔憂之色,道:“那外面會不會反對?”
賈珩默然片刻,低聲說道:“反對是有一些,但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彼等反對,也沒有什麼用。”
黛玉翠麗如黛的柳眉之下,粲然如虹的星眸當中蘊涌動着關切,道:“外間的這些事兒,我也不懂,珩大哥你……心中有數就好。”
賈珩輕輕伸手攬過黛玉的削肩肩頭,溫聲說道:“林妹妹放心好了,我心中有數。”
黛玉罥煙眉之下,粉潤微微的脣瓣輕輕嘟了嘟,道:“珩大哥,茹兒這邊兒還在呢。”
說着,看向正是睜大着一雙宛如黑葡萄晶瑩剔透眼眸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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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珩輕輕笑了笑,親了一下自家女兒粉膩嘟嘟的臉蛋兒,溫聲說道:“茹兒,去和紫鵑姨去鬧。”
“爹爹和我玩兒。”茹兒伸着兩隻雪白的藕臂,張開小嘴,低聲喚着。
黛玉粲然如虹的星眸眨了眨,似是膩哼一聲,說道:“你爹爹還要和你孃親玩呢。”
賈珩:“……”
黛玉現在嫁了人,倒也有些不同了,起碼這等笑話開的是愈發自如了。
這邊兒,紫鵑笑着抱着賈茹離了廂房,然後將空間留給夫妻兩人。
賈珩面色微頓,轉眸看向黛玉那張粉潤嘟嘟的脣瓣,道:“林妹妹。”
黛玉秀氣、挺直的瓊鼻膩哼一聲,將那張明媚如霞的臉蛋兒轉將過去,卻見那人已經扳過自家的肩頭,而後湊到自家脣瓣,一下子宛如疾風驟雨。
老夫老妻在一起親熱,自不必說。
……
……
玉兔西落,金烏東昇,不知不覺就是一天時間過去。
燕王陳澤謀反的案子已經悄然落下帷幕,而京中的輿論仍是在議論紛紛。
首先是經此一事,一位內閣首輔和一位內閣閣臣皆被拿下,而朝局當中也陷入了一陣短暫的動盪。
賈珩正在府中想要穿上一襲黑紅緞面的金色似線的蟒袍,出得身去,旋即,就是向着外間而去。
這會兒,一個年輕丫鬟進入廳堂,凝眸看向賈珩,說道:“王爺,外間錦衣府衛來報。”
賈珩聞聽此言,那張剛毅、沉靜的面容不由凜然一肅,起得身來,來到前廳,看着前來稟告事務的錦衣府小校,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兒?”
“王爺,燕王已經畏罪自盡了。”那錦衣小校面色一整,快步近前,向着賈珩說道。
賈珩眉頭皺了皺,道:“究竟怎麼一回事兒?”
說着,起得身來,面上可見清霜薄覆,溫聲說道:“來人,孤要前往詔獄。”
燕王雖然有罪在身,但怎麼也是世宗憲皇帝的子嗣,他身上的忠孝牌坊暫時還不能丟掉。
說話之間,賈珩在一衆錦衣府衛的簇擁下,前往錦衣府的詔獄。
此刻,曲朗和劉積賢已經率領錦衣府的頭頭腦腦,立身在錦衣府官廳衙門之前,相迎着那蟒服青年。
“卑職見過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在場諸錦衣府衛的頭頭腦腦,圍攏近前,向着賈珩紛紛開口說道。
賈珩說話之間,就將清冽如虹的眸光落在曲朗身上,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兒?燕王爲何會暴斃於詔獄當中?”
曲朗面色一肅,近前拱手說道:“啓稟衛王,燕王自知罪孽深重,就向獄吏索要了毒藥,而後服毒自盡。”
賈珩轉眸看向曲朗,心頭略有幾許古怪,但眉頭緊皺,冷喝道:“獄吏如此疏忽憊懶,難道不知燕王乃是重要犯人嗎?”
說着,看向一旁的劉積賢,詫異了下,問道:“劉積賢,那位錦衣府衛怎麼樣?”
劉積賢道:“回稟王爺,那位刑吏已經按照錦衣府的家法處置!”
賈珩聞聽此言,面色凝重如鐵,沉聲說道:“孤要去看看燕王的遺體。”
劉積賢凝眸看向那蟒服青年,伸手相邀,說道:“王爺,這邊兒請。”
說話之間,伸手相邀賈珩向着詔獄裡間行去。
賈珩在一衆錦衣府將校的陪同下,穿過幽暗的廊道,看向那柵欄高立的囚牢。
陳澤的屍身這會兒已經被用白布蓋將起來,周圍幾個獄卒低着頭,心頭忐忑不已。
賈珩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幕,給一旁的劉積賢使了個眼色。
旋即,劉積賢吩咐着一旁的錦衣府校尉,將白布一下子掀開,赫然是一張慘白的臉以及黑紅的血污,以及若有若無的屍臭。
畢竟已經到了幹德四年的盛夏。
賈珩默然片刻,嘆了一口氣,道:“來人,準備棺槨,將燕王厚葬,這兩日,內閣將會擬定旨意,對燕王等逆黨之悖逆之舉蓋棺定論。”
雖然人已經畏罪自殺,但後續的追責仍不可少。
賈珩說着,深深看了一眼劉積賢和曲朗一眼,旋即,轉身快步離了詔獄,向着外間而去。
他還要想等會兒如何去和咸寧敘說。
要不,這幾天就先不回晉陽長公主府上了,不過這樣躲着也不行,落入咸寧眼中,只怕還以爲他下的命令。
劉積賢和曲朗面色恭謹,旋即,就是向着賈珩拱手應是。
在賈珩離去之後,劉積賢凝眸看向一旁的曲朗,道:“曲指揮,這就結束了?”
曲朗面色凝重之意不減分毫,說道:“等後續處置吧。”
這件事兒顯然沒有結束,他已經做好暫時卸任錦衣都指揮使職位的準備了。
宮苑,武英殿——
此刻,幾位內閣大臣和軍機大臣,同樣正在討論着燕王的自殺。
趙翼看向一旁暫且署理內閣事務的林如海,低聲道:“林閣老,燕王已經自裁,諡號將如何議定?”
林如海眉頭皺了皺,低聲說道:“諡號之事,應該由禮部議定,不過等衛王到來,再議比較合適。”
趙翼轉眸看向一旁的柳政,問道:“柳閣老怎麼看?”
柳政神情老神在在,道:“等衛王到來再說吧。”
趙翼若有所思,道:“衛王心頭應有定論,你我不可越俎代庖。”
就在內閣諸閣臣面面相覷之時,卻聽殿外一個內監扯着尖尖的嗓子,向着林如海等人稟告道:“林閣老,衛王駕到。”
不多一會兒,就見那蟒服青年在衆內監和錦衣府衛的簇擁下快步而來,幾如衆星拱月。
“我等見過衛王。”在場內閣閣臣說話之間,紛紛起得身來,向着那蟒服青年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賈珩伸手虛扶,道:“諸位都免禮吧。”
一衆內閣閣臣聞言,皆是紛紛應是。
此刻的即視感無疑像極了皇帝會見閣臣。
賈珩而後在一張漆木小几椅子畔落座下來,眸光深深,端起青花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頓覺齒頰生香。
“衛王,燕王那邊兒,諡號應該如何議定?”這時,禮部尚書柳政開口問道。
賈珩面容淡漠如霜,開口道:“戾字,足以總概其一生。”
柳政:“……”
戾,顯然是惡諡到不能再惡諡的諡號。
林如海和一旁的趙翼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絲驚異。
賈珩道:“內閣方面將燕王之罪孽詳錄於誥書,宣於天下,以儆效尤。”
諸閣臣沉默了好一會兒。
其實,處死一位廢帝,並給予惡諡,宣之天下,這裡面的政治意味,更像是試探天下之士林的反應。
這會兒,趙翼默然片刻,問道:“衛王,如今內閣閣臣闕位一人,衛王以爲何人可直入閣部,預知機務?”
如今的內閣首輔暫缺,應該是由林如海接任,而內閣閣臣柳政、趙翼,此外還有兩位閣臣空缺兒。
賈珩默然片刻,說道:“內閣閣臣暫且空缺,待孤思量思量纔是。”
不光是內閣閣臣暫缺,軍機大臣方面也當有所補位,用以襄贊軍務。
隨着海軍的籌建以及遼東事務的日益增多,樞相們需要處理的軍務也日漸增多。
不過,這些人事他都可以慢慢調整,直到他滿意爲止。
主要是他要禪位,只怕還要籠絡江浙士人,因爲江浙士人集團始終都是不可忽視的一股政治力量,暫時只能團結。
當然,先前已經借江南諸官員已經敲打過一回,打了一巴掌,就要給一個甜棗。
所以,內閣閣臣的位置,需要留給浙黨,以暫且籠絡東南士人,當然,在此之前,他需要和昔日的浙黨黨魁韓癀見上一面。
距離韓癀致仕已經六七年了,這位老狐狸坐於東南,觀天下局勢,完美避開了每一次政治風波。
……
……
浙江,紹興
韓癀一襲素色衣袍,分明是家居常服,灰白的頭髮以一根松木簪子定住,清竣矍鑠的臉上現出一抹思量之色。
而韓癀此刻坐在一間紅木傢俱裝飾的書房之中,而書案之上擺放着一摞經書卷冊,手中拿着毛筆,不時批閱圈點。
少頃,卻從外間的抄手遊廊上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而後,就可見自家的長子從外間過來,行至近前,拱手說道:“父親,京中那邊兒飛鴿傳書,已經傳來消息,燕國王因爲謀害衛王,內閣首輔齊昆已被拿下,軍機大臣施傑也被牽連其中,已經下獄。”
韓癀眉頭微皺,旋即舒展開來,放下手中的一杆毛筆,問道:“齊昆下獄了?”
韓暉語氣之中難掩興奮和激動,道:“果如父親所說,衛王已開始剷除異己,內閣齊昆已經失勢,我們浙黨的機會也就來了。”
韓癀臉上現出若有所思,道:“此事,還要看京中那位衛王的意思。”
韓暉心頭詫異了下,問道:“父親以爲衛王會不會啓用父親。”
韓癀道:“幹德二年的大案,對在南京城中的江南士人給予重創,如今浙黨皆是噤若寒蟬,正是衛王收拾人心的時候。”
韓暉心頭大喜,問道:“那父親重返京城,已是十拿九穩之事了?
韓癀默然片刻,續了一句,道:“如今朝堂之上,齊昆一去位,改由林如海擔任內閣首輔,已經無爲父的位置了。”
曾經的內閣首輔回到朝中,擔任什麼官職纔算合適?
當然,擔任吏部尚書仍然合適,只是衛王顯然不會讓這種人事要害職位交給浙黨中人。
韓暉聞聽此言,面色微變,急聲道:“父親的意思是?”
韓癀默然片刻,搖了搖頭,說道:“我已不適合出仕,不過可以讓你姨父重新起用,還有你的仕途,也得想法子解決纔是。”
韓暉面色黯然幾許,說道:“父親,我先前是因爲牽連科舉舞弊一案,已經不能走科舉之道。”
可以說,韓暉當年牽連科舉無比之案,已然被記入了誠信檔案。
韓癀默然片刻,清冽如虹的眸光深深,朗聲道:“可以不走科舉之道,或者……新皇開創新朝,大赦天下,那時候前朝科舉舞弊之案,自然也就掀過篇兒去。”
韓暉默然片刻,道:“父親的意思是,衛王一定會改朝換代?”
韓癀面色詫異了下,說道:“這還是有疑慮的事嗎?”
韓暉道:“父親,陳漢立國百年,忠臣義士遍佈天下,衛王怎麼敢?”
“怎麼不敢?”韓癀目中蒙上一層幽晦之色,沉聲道:“衛王步步爲營,一個一個排除登基的障礙,朝野上下已無對手了。”
這就是衛王的高明之處,不疾不徐,永遠扯着一面大旗,然後一步步實現李代桃僵。
只怕還要再等幾年,根基再穩固一些。
就在父子兩人敘話之時,一個蒼老面容之上滿是皺紋溝壑的老僕,就是從外間快步進入廳堂,低聲道:“老爺,顏老爺來了。”
所謂顏老爺,自是指顏宏。
顏宏曾因當年捲入科舉舞弊一案而被貶謫,後來一直賦閒在家,教授族中子弟學問。
少頃,可見顏宏從外間快步而來,那張儒雅、白淨的面容上,同樣難掩興奮之意,道:“兄長,京中出了大事了。”
韓癀兩道帶着灰白瘦鬆眉之下,聲音清冽如虹,說道:“方纔,我已經聽暉兒提及過。”
顏宏道:“兄長,打算怎麼辦纔是?”
韓癀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已經年邁不堪大用,不能與衛王同朝共事,還要再等上一等纔是,但你不同,你可以回京擔任官員,我打算向衛王舉薦你爲左副都御史。”
顏宏當年以正四品國子監祭酒致仕,如今重返朝堂,按制應該升遷一級至左副都御史。
顏宏不確定問道:“兄長,衛王那邊兒,會應允嗎?”
韓癀語氣中有着十二分的篤定,說道:“衛王現在急於拉攏我浙人,對此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顏宏點了點頭,轉眸看向一旁的韓暉,說道:“那韓暉侄子這邊兒?”
韓癀默然片刻,低聲道:“爲兄再書信一封給衛王,到時候看看衛王的態度。”
顏宏眉頭緊皺,問道:“兄長,衛王當真有代漢之心?”
韓癀道:“如今之局勢,已經十分明顯了,衛王對宗室乃至舊臣已經完成初步清理,以衛王對兵權的掌控力度,軍將自然擁護,這就成了一半,況且衛王實則姓蘇,與世宗憲皇帝有殺父之仇。”
顏宏默然片刻,道:“不想大漢立國百年,陳氏氣數已盡,委實讓人想不到,向使世宗憲皇帝在,衛王怎麼敢如此大逆不道?”
韓癀輕輕嘆了一口氣,感慨了一句,說道:“世宗憲皇帝也算是一代明君,但卻碰到了衛王這種驚才絕豔的人物,隱忍蟄伏多年,世宗憲皇帝泉下有知,不知該是如何懊惱。”
世宗憲皇帝在時,衛王何其乖順忠心,只是世宗憲皇帝不知大奸似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