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
不知不覺就是七八天時間過去。
在這幾天當中,除卻一開始的三天時間,漢軍持續攻城,而後的幾天,漢軍徹底進入休整的狀態。
主要是因爲女真方面的騎軍,開始襲擾漢軍的糧道,謝再義就率領騎軍,開始與騷擾糧道的女真騎軍作戰。
江南水師與河北邊軍的糧秣供應,自然不是從天上憑空掉下來,而是從遼陽城運輸過來的,此外就是從海上轉運,但這個效率其實是偏低的。
尤其是隨着江南水師與河北邊軍離蓋州、海州沿海諸衛越遠,運輸糧秣的效率就越低。
這也是北靜王水溶不敢貿然用兵的緣故。
中軍大帳當中——
北靜王水溶落座在一張椅子上,一襲織繡圖案精美的郡王蟒服,頭戴鑲嵌着一塊兒綠色翡翠的帽子,目光逡巡下方的將校,說道:“這幾天,女真城中的兵將似在趁我大軍未攻城之時鞏固城防。”
這幾天,漢軍的紅夷大炮對城牆造成了不小的傷害,城牆被轟炸的坑坑窪窪,飛檐鉤角、硃紅樑柱的城門樓,連同一座座角樓和炮臺也瞬間坍塌一片。
江南水師提督韋徹,開口道:“不如派小股兵馬前往騷擾清軍守城,轟天雷扔在城頭上,也能讓城頭上的女真旗丁,無暇休整。”
康鴻讚揚道:“此議甚好,此爲疲兵之計,也能爲我軍接下來的攻城做好準備。”
北靜王水溶卻皺了皺眉,說道:“本王擔心女真會盛怒之下,出兵劫營。”
因爲,女真方面既然派出騎軍襲擾,那麼意味着作戰思路的改變,由被動防守改爲主動出擊。
這是一個不好的信號。
意味着漢軍紅夷大炮以及火藥的優勢正在被抵消。
韋徹道:“王爺所言不無道理,女真極有可能會出兵,反攻我大營,需得提前做準備。”
這在戰事中不無先例,漢軍可以攻城,女真同樣可以出城反攻。
尤其是,漢軍的營寨並沒有女真的盛京城巍峨堅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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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靜王水溶說道:“這幾天營盤加緊戒備,康將軍和賈芳將軍,率領河北邊軍之騎軍,出營警戒巡視,提防女真兵馬以騎軍劫我大營。”
女真出城劫營,大漢也不是沒有法子應對,三萬邊軍可以隨時機動策應。
從一開始,多爾袞未退至盛京城時,城中的勒克德渾與碩塞、祜塞等人就知道。
康鴻應了一聲,而下方不遠處的賈芳也起身拱手應是,領了軍令。
北靜王水溶目中似是見着一抹思念,感慨道:“還是需得衛國公前來主持大局纔是,否則,單憑我等,難下盛京城。”
正如,北靜王所預料的那般,在接下來的兩天當中,大批女真精騎果然發動了劫營攻勢。
這一日,清晨時分,一股股涼爽的夏風吹動着樹葉的“嘩啦啦”響聲,鳥雀倏然驚飛,向着蔚藍無垠的天穹飛去。
而伴隨着盛京城吊橋傳來一陣磨牙的“嘎吱嘎吱”聲音,旋即,城門發出沉重的“吱呀”聲。
大批軍容嚴整、威武的女真精騎,出得城門洞,伴隨着馬蹄的奔騰聲響起,爲首的大將勒克德渾,身披一襲玄色甲冑,手持鑌鐵長刀,向着幾裡外的漢軍大營殺去。
而城頭上,多爾袞一襲蟒服,按着腰間的一把鑌鐵長刀,立身在城門樓上,眺望着遠處井然有序的漢軍營寨,心頭似是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期待。
這是一次大破漢軍的機會!
只要解決了這支漢軍水師弱旅,那麼那賈珩小兒再是領兵前來,他也能從容應對。
勒克德渾這次出城帶了大概三萬女真精銳兵馬,都是精心挑選的驍勇之士,此刻出得城去。
刀槍林立,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明亮熠熠的冷芒,在這一刻,浩渺大軍直奔漢軍的營寨。
“噠噠……”
只是還未接近營寨,卻聽得遠處同樣傳來各式各樣的馬蹄聲,雜亂的馬蹄聲踏在大地上,可見轟隆隆之音。
康鴻與賈芳率領大批騎軍,手執各式軍械,迎擊而上。
“鐺鐺……”
伴隨着兵刃軍械的相交聲,可見大批騎軍互相交錯涌過,刀片揚起,刀刃劈砍,“噗呲,噗呲”之聲不絕。
伴隨着人吼馬嘶之聲響起,陣陣痛哼不絕於耳。
河北邊軍雖然比不上京營的精銳能打,但在這一刻,漢軍與女真雙軍對壘穿鑿,根本不差分毫。
康鴻手持一柄鑌鐵大刀,在此來回砍殺着女真旗丁。
二人都是以一敵百的猛將,此刻率領着手下扈從親衛,一時間徹底壓制住了女真綿綿不絕的兵勢。
這會兒,賈芳一眼瞧見勒克德渾,怒哼一聲,打馬近前,向着勒克德渾殺去。
“匹夫,受死!”
隨着賈芳的大喝之聲,勒克德渾面色凝重幾許,微微眯了眯眼,臉上就見殺機縈繞瀰漫,同樣擎起掌中一把大刀,向賈芳斬殺而去。
“鐺……”
二人兵刃相撞,火星四濺,可聽刺耳尖嘯不停。
雙方馬匹如走馬燈一樣,就是大戰了二三十個回合。
賈芳驍勇銳利,但卻不如勒克德渾出招老辣。
而周圍的女真騎軍,已經與漢軍騎軍展開了廝殺。
雙方這場戰事一直從早晨到晌午時分,只覺戰場之上烈烈血腥氣,氤氳升騰而起,刺鼻難當。
北靜王水溶手中拿着一根單筒望遠鏡眺望着遠處,目中可見異彩連連。
這賈芳真不愧是子鈺之侄,勇武、英銳不在子鈺之下啊。
只是敵軍攻城,等到過了午後一個鐘頭,雙方的騎軍對決,仍未見着任何勝負。
“鐺鐺……”
伴隨着鳴金之聲響起,漢軍與女真八旗旗丁脫離接觸,如潮水退潮一般,各自返回營寨和城池。
賈芳與康鴻打馬而回。
北靜王水溶低聲說道:“康將軍,小賈將軍辛苦了,到了中午,大軍也該吃飯了。”
康鴻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血污和汗水,笑着說道:“王爺,末將正說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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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芳這會兒目光瑩瑩,倒也沒說什麼,不過這會兒他也有些餓了。
北靜王水溶伸手相邀,點了點頭,說道:“小賈將軍,康將軍,還請至軍帳中一敘。”
賈芳與康鴻兩人前往軍帳。
另一邊兒,勒克德渾則是率領騎軍,一路返回盛京城,身後的女真騎軍各有傷亡。
此刻,多爾袞從不遠處,快步迎將上來,問道:“怎麼樣?”
勒克德渾面容上現出疲憊之色,戰袍和衣甲上的血跡仍然未乾,翻身從馬上下來,將手中的繮繩丟給一旁的馬弁。
勒克德渾面色一肅,搖了搖頭道:“漢軍早有準備,劫營難以成行。”
這也是先前,攝政王多爾袞未曾回來之前,盛京城中的女真兵馬未曾派兵劫營的緣故。
多爾袞皺了皺眉,問道:“如果我城中全軍出動劫營,是否有着成算?”
勒克德渾嘆了一口氣,說道:“難說,不過此舉太過冒險,一旦不成,盛京城就守不住了。”
多爾袞一時默然不語。
說話間,多爾袞拉過勒克德渾的胳膊,向着城中而去,說道:“我已經準備好了酒菜,一同前去用些,攻破漢軍的事兒,不可操之過急。”
勒克德渾點了點頭,隨着多爾袞向着廳堂而去,落座用着酒菜。
就在盛京城外發生一場攻防戰之時,離盛京城大約二百多裡的太子河與渾河之間的廣袤平原上,漢軍精騎正在與女真精騎展開一場瘋狂的追逐廝殺。
這幾天,碩塞率領一支近萬騎軍,沿着遼陽城至盛京城一線開始作戰。
在茫茫無垠的草原之上,謝再義騎在一輛馬匹上,手挽馬繮繩,剛毅面容上籠罩着凜然殺機,目光如鷹隼一般,凝眸看向遠處。
一旁的副將,也是賈家小將賈菱,說道:“謝侯,這些只是女真兵馬的襲擾小隊,女真主力仍在四處掩藏,如是一支支的清剿,我軍只會疲於奔命。”
這就是敵明我暗,如果派出大量兵馬守護糧道,那多少兵馬都不夠,但如果只是攤薄了兵力,也擋不住女真兵丁的偷襲。
“是得尋找到女真的主力。”謝再義神情堅定無比,說道:“否則前線的糧秣供應,必定受影響。” 賈菱皺眉思索了下,說道:“或許可以使用誘敵之計?”
謝再義聞言,轉過頭來,濃眉之下,虎目咄咄而閃,問道:“你覺得如何誘敵?”
賈菱道:“如果裝着一大批糧秣的車隊自遼陽城出發,馳援盛京城下,那麼女真兵丁大概會偷襲,我軍暗中埋伏,趁勢掩殺。”
謝再義想了想,眼前一亮,說道:“此計可行。”
“先回遼陽城,容我仔細布置。”謝再義也不耽擱,當機立斷,低聲說道。
賈菱點了點頭,然後隨着謝再義,向遼陽城疾馳而去。
……
……
而碩塞就在遼陽城不遠,這一會兒幾乎想要仰天大笑,這纔是他們女真一族熟悉的方式。
就在先前的短短几天時間,殲滅漢兵卒千餘人,焚燬糧秣十幾萬石,自身的傷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一開始就不該守城。”碩塞此刻後知後覺,對着一旁的女真將校說着,心頭頗爲後悔。
但話是如此說,不是誰都能連根據地大本營都放棄,帶着胡宗南繞圈子。
女真已成一國,守疆之責再加上到盛京的戰略縱深不大,多爾袞一開始根本就沒有這個魄力,放棄幾座城池。
那首先內部就能先崩潰,大清這是不戰而降,要亡國了?
但此刻,只有盛京一城,反而解放了女真的思路,派出精騎襲擾漢軍糧道,如果時間一長,不加以控制,正在圍攻盛京城的江南水師以及河北邊軍,糧道被斷支撐不住。
而盛京城中的女真兵馬趁機攻打,待北靜王水溶這一路兵馬大敗,賈珩那邊兒也要卻步,那還真可能讓這盤死棋給盤活了。
但……可惜只是如果。
因爲,就在這一天,賈珩率領十幾萬京營大軍來到盛京城下,與北靜王水溶會師。
賈珩先前就擔心被女真打一個時間差,給各個擊破,故而一刻不停,迅速匯合。
陳瀟點了點頭,朗聲道:“錦衣府衛來報,遼陽一帶,女真騎軍已襲擾糧道,我軍傷亡慘重,不少糧秣折損。”
賈珩道:“難免之事,想要避免襲擾,唯有用計。”
所謂用計,大抵就是虛虛實實,誘兵詐術。
這會兒,陳瀟柳眉之下,清眸閃了閃,說道:“你瞧,北靜王水溶來了。”
賈珩“嗯”了一聲,然後看向那身穿鯊魚白刺繡蟒服,腰繫玉帶,面容白淨的中年王者。
北靜王水溶面上現出欣喜之色,聲線略有幾許顫抖,說道:“子鈺。”
這會兒,康鴻與韋徹兩人也快步近前,濃眉之下,目光靜靜地看向那蟒服少年,開口說道:“末將見過大帥。”
此時此刻,如果有背景音樂響起,大抵就是:“每一次見到你,都是大風起”。
此刻,周圍旗幡獵獵作響,身披甲冑的軍將手持軍械,在無聲無息當中散發着一股凜然的氣息。
賈珩笑道:“北靜王爺,康將軍,許久不見。”
說着,從馬鞍上翻身下馬,然後行至近前,攙扶着幾人的胳膊。
賈芳正在人羣當中,此刻則是目光崇敬地看向那蟒服少年。
可以說,賈珩就是賈芳畢生追隨和模仿的對象。
賈珩朗聲道:“諸位將軍,此地非說話之所,至軍帳敘話。”
衆人紛紛稱是,而後向着軍帳行去。
身後的十餘萬京營騎軍,則是在不遠處紮營,與北靜王水溶所部互成犄角。
賈珩這會兒也不多言,來到軍帳之中的帥案落座下來,問道:“北靜王爺,這幾日攻城情況如何?”
北靜王水溶道:“這幾天攻城已經停下了,女真這幾天數次嘗試衝擊我大營,皆爲康提督與小賈將軍率軍兵打退,我大軍只能暫時停止攻城,此外,女真人派出了精騎打算襲擾我軍糧道,謝侯已經率騎軍前去護送。”
賈珩點了點頭,朗聲道:“此事我知道,以謝侯能爲,當能處理此事,不僅是你這一路糧道,如我京營大軍的後續糧道,也當派兵看護。”
隨着高達二三十萬的軍兵囤積於盛京城下,後續的糧秣輸送也就變得繁重起來,尤其是隨着城池攻克的時間越長,這種供應壓力就越大。
如果女真真的不停派騎軍襲擾,還真的能導致平滅遼東之戰功虧一簣。
北靜王水溶道:“子鈺有提防就好。”
賈珩道:“女真現在能派出的兵馬除卻城中,也就是先前抵抗朝鮮一路兵馬的滿達海所部,我已讓曹變蛟率領京營鐵騎。”
北靜王水溶道:“曹將軍也是一員猛將,有他護衛糧道,當保無虞。”
賈珩道:“接下來,就是佈置攻城之事,儘量在冬月之前攻下盛京,否則,大雪一來,道路隔絕,糧秣補給更爲不利,女真人生活在遼東多年,早已適宜氣候,那時候就是彼等的反攻之日。”
這才關鍵,而現在已經進入了八月下旬,留給漢軍平滅遼東的窗口期其實並不長,只有兩個多月一點兒。
否則,他大漢就成了二戰中的德軍,總不能指望漢軍餓着肚子,在寒風中凍着去攻打城池。
北靜王水溶點了點頭,說道:“子鈺所言甚是,兵貴勝,不貴久,這就是女真赤裸裸的陽謀,想要趁着冬月,絕地反擊。”
軍帳中的一衆將校聞言,心底也不由悚然一驚。
先前隱隱覺得不能拖延至冬月,但卻沒有想過還有這般的利害。
賈珩目光落在衆人臉上,說道:“諸位將軍也不必擔憂,如今我大軍雲集,優勢……總之,只要我等萬衆一心,攻克盛京城只在旬月之間。”
其實,這個誰也保證不了。
曾在平行時空的遼東,稱霸一方的滿清,就在滅國之時,能夠發揮出多少反抗力量?
康鴻笑了笑,說道:“衛國公,天色不早了,末將爲衛國公準備了接風宴,還請衛國公一同用些。”
賈珩點了點頭,道:“一同用些。”
說話間,就隨着康鴻與北靜王水溶向着一旁的軍帳行去。
賈珩與京營的將校紛紛落座。
賈珩點了點頭,朗聲道:“關於城中附逆的漢人文武,之後幾天,向城中射書寫字的絹帛,本是同根同源,本帥念彼等脅從於虜寇,乃是情有可原,可以不予罪之,脅從者不問,投降者免罪,立功者受獎。”
這都是後世百萬雄師過大江,我軍放出的話來,動搖了不少炮黨的高級將校。
北靜王水溶聞聽此言,點了點頭,說道:“子鈺此言甚是。”
賈珩笑了笑,道:“先不議這些了,諸位一起動筷吧。”
暗道,這北靜王水溶什麼時候如魏楚兩藩一樣了?
不過也沒有放在心上,水溶那點兒鬼心思,他還是知道的。
詭計多端的零。
衆人見賈珩開始動筷,也都紛紛拿起竹筷,開始用起飯菜。
……
……
盛京城
就在賈珩率領十餘萬京營大軍增援軍帳之時,城中的多爾袞自也收到了這個消息,緊急召見着勒克德渾、祜塞等一衆滿清高層以及大清的滿漢六部尚書,齊聚於顯德殿中。
顯德殿中,多爾袞落座在御椅下的一張鋪就在軟褥的繡墩上,瘦削的面容上滿是憔悴之態。
“賈珩小兒來了。”多爾袞聲音低沉而沙啞,低聲道。
前些時日,女真城中出動騎軍劫營,一無所獲,已經讓多爾袞心頭再次失望。
下方一衆滿清文武大臣,臉上都現出凝重之色。
勒克德渾甕聲甕氣說道:“王爺,賈珩小兒縱然親至,以我盛京城的巍峨、堅固,漢軍沒有兩三個月也攻不破,等到那時,大雪封路,漢軍轉運糧秣不便,我再以騎軍襲擾,等漢軍糧道一斷,勢必要撤軍,不然,彼等就有敗亡之險。”
多爾袞聞聽此言,心緒就有幾許振奮之意,說道:“那時,我大軍也能出城追擊,或能反敗爲勝,重創漢軍!”
言及此處,多爾袞擡眸看向勒克德渾,道:“接下來就是如何守住三個月,不,應該是兩個月,等到了十月下旬以後,就會下大雪。”
在這一刻,殿中滿清的文武大臣,臉上也不由現出振奮。
大清還沒有到山窮水盡之時!
大清還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