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平十九年,六月下旬,時節已經進入盛夏,天氣炎熱,暑氣難當。
海州衛——
此刻,就在賈珩率領京營大軍來到盛京城外,此刻,遼東兩衛城的兵將,同樣正在思索着破敵之策。
而自從阿濟格率領的兵馬,分出一部前往馳援錦州以後,遼東兩衛的兵馬由防守轉爲攻勢。
海州衛城,衙門之中——
河北提督康鴻坐在一張漆木几案之後,其人一襲玄鐵重甲,頭戴熟銅頭盔,面容之上溝壑深深,而不遠處則是坐着賈家的小將賈芳,其人面容清雋,目光銳利。
隨着戰事的歷練,賈家小將不僅是賈芳、賈菖、賈菱被稱爲賈氏三傑,而軍中還有不少賈家的後起之秀,如賈芸、賈芹等將。
康鴻放下手中的塘報,面上帶着笑意,說道:“小賈將軍,衛國公已經領兵抵達海州,我大軍當出兵策應纔是。”
賈芳聞言,面上同樣流露出喜色,聲音中滿是激昂之意,沉聲道:“康提督,女真韃寇如今退守遼陽一帶,我軍當整合相關兵馬,先下遼陽,再直攻盛京。”
康鴻手捻頜下鬍鬚,說道:“小賈將軍,據軍報所言,衛國公之意是,等水王爺到了之後,我大軍合兵一處,一同進兵遼陽。”
賈芳劍眉之下,目光銳利,聲音慷慨激昂,說道:“康提督,末將願爲大軍先鋒,率兵長驅直入,直抵盛京。”
康鴻爽朗一笑,目現出激賞,說道:“小賈將軍驍勇難當,離不得小賈將軍忙前忙後。”
這等身先士卒,在前線衝鋒陷陣之事,還非賈芳這樣的年輕小將親自出馬不可。
賈芳沉聲道:“遼陽一破,敵寇老巢盛京也就在我大漢兵鋒之下,彈指可破!”
康鴻臉上也有幾許期望,頷首笑道:“小賈將軍說的不錯,彼時,幾路兵馬襲破盛京,滅國之功,當在眼前。”
不僅是賈芳,將來遼東被滅之後,他作爲一路兵馬總管,在青史之上也會有記載的濃墨重彩一筆。
正在兩人議論之時,一個內着火紅色大漢號服的兵卒,神色匆匆,大步進入廳堂,抱拳道:“軍門大人,北靜王爺來了。”
康鴻聞聽此言,起得身來,臉上涌起一抹喜色,說道:“小賈將軍,隨我一同去迎迎。”
賈芳也起得身來,隨着康鴻一同出了衛城,前去相迎北靜王水溶。
此刻,北靜王水溶率領蓋州衛的三萬江南水師兵卒,此刻,身後的一面面旗幟隨風獵獵作響。
康鴻與賈芳快步而出,凝眸看向那面容俊朗、白皙的青年,拱手道:“末將見過王爺。”
北靜王水溶臉上笑意繁盛,伸手虛扶道:“康將軍無需多禮,還請起來敘話。”
康鴻兩道濃眉之下,目光蒼老,點了點頭道:“王爺,衛國公已經率領兵馬抵達寧遠城。”
北靜王水溶道:“衛國公一路,兵貴神速,咱們這邊兒也不能耽擱了,不能讓女真人騰出手來應對。”
所謂,憑你多路來,我只一路去,大抵就是打一個時間差。
北靜王水溶道:“本王這次就是率兵前來,一舉攻破遼陽,打下盛京城。”
北靜王水溶在康鴻與賈芳的陪同下,快步進入城中,此刻,身後的數萬大軍也魚貫而入。
在康鴻與賈芳的引領下,北靜王水溶進入衙堂,落座在一張條形帥案之後,這會兒接過康鴻與賈芳遞送而來的簿冊。
“兵馬齊備,大軍稍加休整,明日一早,就派兵出征。”北靜王水溶凝眸看向賈芳,心頭不由爲之一動。
這賈芳玉樹臨風,氣質英朗,一眼望去,看着倒是與子鈺有幾分神似。
所謂菀菀類卿,大抵如是。
嗯,這位北靜王對賈珩已經到了些許癡迷的地步。
北靜王水溶心頭不由恍惚了下,定了定神,連忙將心頭的煩亂心緒壓下,說道:“屯駐在遼陽的是女真方面的哪位大將?”
“回王爺,領兵之將是僞朝之多羅順承郡王勒克德渾,此人是僞朝的禮親王代善之孫。”賈芳道。
北靜王水溶聞言,思忖片刻,問道:“先前的阿濟格呢?”
康鴻接過話頭,解釋道:“阿濟格已經領兵前往錦州馳援。”
北靜王水溶沉吟半晌,道:“看來,遼陽是女真用來阻遏我軍北進的釘子。”
畢竟是家學淵源頗深,在外面戰事歷練了許久的軍機大臣,自也能窺見女真這手佈置的用意。
沉吟片刻,水溶道:“這次水師從船上卸下不少紅夷大炮,正可用來攻城,我大軍前後呼應,要謹防中了埋伏,如果能攻下遼陽城。”
賈芳道:“王爺,末將願請爲先鋒,攻打遼陽城。”
北靜王水溶點了點頭,目光微頓,說道:“正需小賈將軍,率兵而攻,披荊斬棘,直取遼陽。”
而後,北靜王水溶則在海州城中的府衙下榻,一夜無話。
翌日,上午時分,惠風和暢,天朗氣清。
賈芳率領水師大軍當中的近萬騎軍,直逼遼陽城。
遼陽城中駐守的女真大將乃是後世滿清的八大鐵帽子王勒克德渾,其人乃是代善之孫,薩哈磷之子。
其人同樣是能征善戰,勇武過人,在平行時空的滿清入關當中,立下汗馬功勞。
而在滿清新君即位之後,給其封賞爲多羅順承郡王。
此刻,勒克德渾率領正紅旗的旗丁精銳,加上漢軍兩紅旗的兵馬,屯駐在城池當中。
軍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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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克德渾立身在一副巨大的遼東輿圖之前,劍眉之下,那雙冷峻如刀的目光從遼東的海州、蓋州跨過後世的鞍山,再到自己所在的遼陽。
最終眉頭緊皺,嘆了一口氣。
身後的漢軍正紅旗都統,漢將辛懷龍道:“王爺。”
勒克德渾道:“這場仗不好打啊。”
如果從輿圖上看,鬆錦一線,大漢主力大軍壓境,一旦破寧遠、錦州,盛京就在危殆之間。
而同樣,勒克德渾所在的遼陽同樣面臨着的漢軍的水師主力以及河北的三萬兵軍,大概十萬人。
此刻,還有一路就是由東平郡王穆勝所率領的登萊水師,匯合朝鮮軍兵,沿滿浦從女真腹地進兵。
這就是大漢的三路兵馬,從三個方向,徹底攻破遼東。
當然主力戰場還是賈珩所率領的兵馬。
“王爺,我大軍只要守住遼陽,在正面的寧遠和錦州一線,如果攝政王大勝,我大清就安若磐石。”辛懷龍道。
勒克德渾道:“話是這麼說,但漢人來勢洶洶,又攜帶炮銃利器,我大軍想要固守城池,不是很容易。”
辛懷龍道:“王爺,事到如今,也只能守住城池,爲我大清爭取一線生機。”
“城中兵馬兩萬餘人,糧秣囤積高達幾十萬石,應該差不多夠了。”勒克德渾濃眉之下,虎目目光深深,朗聲道。
換句話說,這樣一來,大概還是能夠抵擋住幾個月的。
勒克德渾面色一肅,朗聲說道:“召集衆將,本王要議事。”
不大一會兒,正紅旗自參領以上的將校,黑壓壓地齊聚廳堂當中,一時間吵吵鬧鬧,議論紛紛。
“咚!”
隨着驚堂木拍下,頓時,原本喧鬧不停的將校,一下子安靜下來。
勒克德渾沉聲說道:“諸位將軍,漢軍來勢洶洶,我軍主要以守禦爲主,最近要分成幾部,以防禦四城,待敵寇掠境,我等可輪值四城,互爲呼應。”
其實,按照古代的守城,兩萬多兵馬屯駐在城池,基本可以做到拒遏十萬大軍小半年之久。
但自從紅夷大炮出來以後,這就說不準了,可以說基本改變了戰爭的形態。
先前的女真人就曾依靠紅夷大炮在倭國境內,連戰連捷,勢如破竹。
換句話說,攻城技術的提升導致城防設施和防禦手段暫時沒跟上,但隨着時間過去,必然能夠跟上。
攻守對抗,本來就是矛與盾的關係,此消彼長,動態平衡。
下方就有將校開口道:“王爺,漢軍紅夷大炮火器犀利,遼陽城原是小城,只怕難以抵擋。”
“擋不住也要擋!”勒克德渾沉聲說道。
“我等身後就是我大清的盛京城,裡面都是我大清的子民,絕對不能後退半步。”勒克德渾朗聲道。
下方的衆女真將校聞言,臉上皆是現出憤然之色。
可以說,大清如今已到了生死存亡之秋。
隨着勒克德渾開始調撥兵馬,整個城池上不少兵丁,開始動作起來,手持軍械在城牆上來來往往,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
……
滿浦
正是盛夏時節,朝鮮高緯度的地理環境造就了夏日並不算炎熱的氣候,此刻,東平郡王世子——駐日本、朝鮮總督穆勝,率領一衆大大小小的將校,登上滿浦城城頭,手中拿着望遠鏡,眺望着蜿蜒起伏的鴨綠江。
“大人。”一旁的副將,看向穆勝道:“國公的意思是讓我等自行派兵攻略,穆總兵覺得如何?”
穆勝放下望遠鏡,將目光收將回來,沉聲道:“我軍前往赫圖阿拉,攻略女真的老巢,斷了女真的後路。”
“走,回去,召集諸將商議軍情。”穆勝說着,轉身返回滿浦城中。
此刻,朝鮮方面的大將,原全羅道水師總管,現在的朝鮮水師總管李道順,原忠清道觀察使樸重威,慶尚道觀察使李裳等一衆大將。
“我等見過總督大人。”廳堂之中,在場一衆朝鮮衆將齊聲喚道。
穆勝道:“諸位無需多禮。”
在場衆將紛紛起得身來,目光齊齊看向穆勝。
穆勝道:“我軍這一路,主要是牽制女真大部兵力,當然時機合適,也當夾攻盛京,在此之前,我軍要攻打女真人的老寨。”
說着,伸手指着身後的輿圖,道:“這裡是女真人的老巢,赫圖阿拉,其內有女真人屯兵不多,我軍或可直搗黃龍。”
衆將聞言,面色都是振奮莫名。
穆勝開口道:“李觀察使。”
這會兒,李裳從衆將當中出列,拱手說道:“穆總督還請吩咐。”
穆勝沉聲道:“李觀察使,本將派出三千我大漢兵馬,你則率領本部兵馬,擔任先鋒,先行攻打赫圖阿拉。”
李裳擡起粗獷面容,甕聲甕氣說道:“末將領命。”
穆勝劍眉之下,清冷目光逡巡過一衆將校,朗聲說道:“諸位,如今正是我等建功立業,彪炳史冊之時,諸位還當勉之!”
“穆總督,女真與我等有世仇,我等定然奮勇爭先,效死用命。”樸重威面色微頓,開口說道。
穆勝朗聲道:“諸位。”
而後,又對一衆軍將做出佈置。
可以說,這場滅國戰事,賈珩雖然是主帥,統御各方,但在具體的幾路兵馬上,仍需領兵主帥經略一方。
當然,賈珩這邊兒乃是主力決戰。
……
……
寧遠城
隨着賈珩的京營大軍奔赴高臺堡,漸抵一線,而寧遠城中的濟爾哈朗與一衆將校,也都嚴陣以待。
此刻,寧遠城,原衛城衙堂當中——
濟爾哈朗大馬金刀落座而下,面色凝重,說道:“我軍兵馬如今大概有近四萬,你兩人有何破敵之策?”
“叔父,我等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先行擊潰漢軍的前鋒兵馬。”艾度禮開口道。
“如何挫敗?先前與山海關的曹變蛟已有交手,我軍佔不得多少上風。”濟爾哈朗說道。
顧爾瑪洪道:“當年薩爾滸之戰,太祖曾言,彼雖數路來,我只一路去,爲何不能如此?以我八旗精銳驍勇,先行打敗了漢軍,後面的戰事也就好打了。”
濟爾哈朗搖了搖頭,面色陰沉似鐵,聲音凝重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我大清已經不是三十年前了。”
那時候,兵馬還沒有這麼多呢,但上下同欲,悍不畏死,彼時大漢兵事不整,武備鬆弛。
但現在不管是一衆王公大臣陸續凋零,還是曾經的八旗精銳在連續的挫敗中,已經徹底失卻了銳氣。
艾度禮道:“王爺,那我大清難道就只能被動挨打?”
落後就要捱打,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如今之計,唯有死守,以拖待變!”濟爾哈朗眯了眯眼,轉而問道:“最近城中加固的如何?”
“已然加固了一層,但未必擋得住。”顧爾瑪洪開口道。
除非是盛京城、北平城那樣的城牆,才能在數十門大炮的轟炸下,巋然不動。
而賈珩這次滅國之戰,幾乎調撥了大約上百門紅夷大炮,可以說是不計代價,就打算一路平推,用強橫的國力將女真徹底釘死。
“紅夷大炮只是聽着震天響,真的落在城頭上,殺傷不大,城內四門都用磚石給壘砌封堵住,漢軍久攻不下,失了銳氣,糧秣日糜龐巨,自然也就退了。”濟爾哈朗給兩人打着氣說道。
這位女真親王的思路還是沒有錯的,以拖待變。
大漢發動了近五十萬大軍出征,顯然不能勢久,尤其是糧秣消耗還有軍械消耗,而且還有長時間征戰的士氣問題。
這就是戰國之時,動輒圍城耗費半年一年的緣故,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沒有用武之地。
反而,用計的戰例因爲稀罕,才能夠名垂青史,成爲津津樂道的兵書戰例。
濟爾哈朗沉聲道:“現在我軍只能死守,守過今年,漢軍肯定不能久持,那時,就是我大清的機會。”
艾度禮與顧爾瑪洪,兩人聞言,紛紛點頭。
濟爾哈朗道:“隨本王去城頭看看,看看漢軍的軍容。”
說着,出了廳堂官衙,前往城頭。
……
……
此刻,在抵達高臺堡的時隔三天之後,賈珩也率領兵馬抵達寧遠城前。
這會兒,賈珩也在曹變蛟等一衆大將的陪同下,騎馬來到近前,看向那巍峨矗立的城池,其上一面面旗幟隨風招搖,獵獵作響。
賈珩目光帶着觀察之意,朗聲說道:“寧遠城看着大概有三丈高。”
曹變蛟點了點頭,低聲道:“節帥,這是加固、加高後的,以往這裡是我大漢的防虜第一防線,其上設有炮臺、箭樓,這些現在都爲女真所用。”
說到最後,曹變蛟聲音中有些憤憤不平。
此刻,寧遠城上大約有紅夷大炮十餘門,分佈在幾座棱角分明的角樓上,黑黢黢的洞口,似帶着一股巨大的威懾。
賈珩點了點頭,朗聲道:“我看到了,女真也掌握了紅夷大炮製藝,雖不如我大漢,但在城門樓上,也能對我大漢兵馬造成持續殺傷,等交戰之時,先炮轟清除敵寇炮臺。”
在他的啓發下,京營的炮兵已經略微懂得如何算拋物線,進行一定程度上的精度炮轟。
當然,縱然不能準確攻擊,也能進行大範圍的火力覆蓋。
曹變蛟面容現出思忖之色,說道:“國公所言甚是。”
賈珩道:“如今我數十萬大軍,挾堂皇大勢,按部就班,不宜行險。”
這就是平定女真的方略,即求穩爲上,絕不行險。
就在這時,身後的騎軍大批而動,不大一會兒,就可見一個騎士打馬而來“謝侯請大帥回去,說有緊急軍情回稟。”
謝再義先前已經來到了寧遠城下,試圖捕捉戰機,但戰機談何容易,只是派出一支鐵騎繞過寧遠城,逡巡四顧。
賈珩沒有多言,隨着曹變蛟返回軍帳。
此刻,謝再義已經等候在那裡,其人鬍子拉碴的剛毅面容上,卻滿是神采奕奕。
賈珩點了點頭,目光咄咄而閃,問道:“謝侯,現在有何軍情稟告?”
謝再義朗聲道:“節帥,女真的一支騎軍,自小淩河出現,似也想繞襲於後。”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我大軍數十萬囤積在此,糧道綿長,彼等這是想要以此劫我糧道,唯有如此,纔是克敵制勝之法。”
漢軍的糧道是從山海關經前屯,最終匯聚在高臺堡。
現在其實還好,隨着戰線上拉長,糧道的補給線會更長一些。
謝再義道:“可能也是防備我大漢騎軍,繞過寧遠城,自西北方向,進兵盛京。”
賈珩道:“謝侯可率本部騎軍與其追逐廝殺,我在此地,攻打寧遠城,雙方互爲策應。”
謝再義拱手稱是。
賈珩吩咐道:“來人,命令衆將,大軍休整一天,明日全軍出擊,攻打寧遠城。”
這時,隨行的錦衣親衛應了一聲,然後傳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