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氣晴朗,秋風蕭瑟。
自崇平十八年八月下旬,賈珩與北靜王水溶前往天津,距今已經一月有餘,倏然將進入丹桂飄香的金秋十月。
賈珩率領一衆水師兵將,登上一方舟船,此刻“漢”字旗幟與“賈”字旗幟,獵獵而響,迎風招搖不停。
大軍軍容嚴整,氣氛肅然。
北靜王水溶、江南水師提督韋徹以及衆賈家小將扈從左右,周圍軍將皆是神情肅穆,只是在賈家小將一張張年輕面孔上,隱隱可看到一些振奮之色。
此刻,江南水師六萬左右,加上天津衛的水師近萬人,調撥的河北提督康鴻的兵馬三萬,合計共十萬兵馬登上戰船,向着蓋州進發。
賈珩擺了擺手,兩道銳利劍眉之下的冷峻目光,眺望着遠處蜿蜒起伏的海岸,沉喝一聲,道:“出發!”
隨着一聲令下,船上的水手,在船隻上緩緩解開了繩索,高有數丈的桅杆上鼓起的風帆獵獵作響,向着遼東海岸而去。
而後,身後大批船隻也紛紛揚帆啓航。
賈珩拿着單筒望遠鏡眺望遠處,心底不由浮起曹操的那首詩: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涌起。”
曹操所觀之滄海,大抵也是自昌黎而觀的渤海。
正是他現在所觀之滄海。
一艘艘船隻鼓起風帆,乘風破浪,向着渤海而行,船身四方插着的一面面旗幟迎風而動,嘩啦啦清水流過船身,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艙室之中——
賈珩來到一方木質船隻的艙室,迎上陳瀟的那雙關切目光,落座下來。
麗人清眸閃爍了下,柔聲說道:“都安排妥當了?”
賈珩道:“江南水師與天津衛水師正在操演編練,不久之後,就會直抵盛京。”
陳瀟柔聲道:“也不可大意。”
賈珩點了點頭,道:“我去看看輿圖。”
說着,看向一旁的顧若清,說道:“如清姑娘,尋一身飛魚服穿上,平常出行也方便一些。”
顧若清聞聽此言,容色愣怔了下,柳葉秀眉之下,清冷瑩潤的美眸朝一旁的陳瀟瞥了一眼。
她白蓮聖女,穿上那身朝廷爪牙的衣裳,總有些怪怪的。
不過,師妹似乎也穿上了那身衣裳。
說話之間,也不多言,快步來到書案之後,拿起放在書桌之上的一張輿圖,垂眸看向那輿圖上的進兵形勢。
……
……
時光匆匆,如水而逝,不知不覺就是五天時間過去。
在這段時間中,女真的兵馬在朝鮮幾乎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席捲南北,打的朝鮮諸道、郡縣兵馬落花流水。
鰲拜率兵與朝鮮諸道的勤王兵馬,數次相爭,終於在江原道打敗了馳援王京的朝鮮聯軍。
而不久之後,朝鮮兵馬退至全羅道以東的山原城。
而王京城中得悉消息的英親王阿濟格,聞聽鰲拜的捷報,心頭更是一番大喜,一邊兒向着盛京報捷,一邊兒徵發朝鮮方面的丁役、糧秣,支應大軍東征。
遼東,蓋州衛
這座衛城城頭巍峨,密佈旗幟,下轄十幾處堡寨,此刻的領兵主將已經加派了三千兵丁,在十天前抵達了蓋州衛城。
這是多爾袞在得範憲鬥提醒之後,從盛京派來的一位大將,其名遏必隆,乃是努爾哈赤的外孫。
在平行時空,也是康熙的四位顧命大臣,能征善戰,允文允武。
此刻,遏必隆落座在衛城衙堂,正在對一衆將校訓話。
“諸位將軍,據密諜來報,漢廷兵馬已經自天津衛聚集,很大可能就近自我蓋州衛襲擾,威逼我大清盛京。”遏必隆濃眉之下,目光炯炯有神,聲如洪鐘,高聲說道。
下方的一衆女真將校,聞言都是面帶憤慨之色,議論聲嘈雜無比。
“漢人好大的膽子!竟敢興兵來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是啊,漢人以爲只有他們有紅衣大炮?”
“給他們拼了!”
遏必隆伸手壓了壓,示意廳堂中的衆將校稍稍平息。
“諸位將軍,漢人大軍遠道而來,彼攻我守,敵衆我寡,而王爺和皇上給我們的命令是嚴防死守,蓋州衛一旦被破,我大清國都盛京將直面漢軍兵鋒,是故,我八旗精銳只能用命效死,諸位,爲大清效忠的時候到了!”遏必隆面色振奮,聲音擲地有聲。
在場一衆女真將校高聲稟告道:“我等甘願效死。”
遏必隆道:“這次,本官拉來了紅夷大炮,在各堡寨炮臺、要塞設置,待漢兵一至,可行轟擊。”
而後,吩咐着下方的一衆將校,各自執兵前往蓋州衛城的幾座城池。
蓋州衛下轄蓋州城、熊嶽城,以及永寧監城三座大的城池,此外,就是其他的五十座堡寨當中。
待軍將分派命令而畢,遏必隆落座下來,端起茶盅,咕咚喝了一口涼茶,潤了一口嗓子,雄闊面容上現出思忖之色。
這次蓋州衛的兵馬攏共三萬六千人,想要防守住,也有一些難度。
隨着女真調撥兵丁介入朝鮮,滿清內部的兵力也有些捉襟見肘起來。
要以如此兵馬抵擋住漢軍,以往如果有壓力,遏必隆第一個嗤之以鼻,但隨着幾場戰事下來,遏必隆反而信心不足起來。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終究成了一句口號。
而此刻,蓋州城以及熊嶽城,永寧監城上方,在女真參領、佐領的將校率領下,不少手持軍械,來來往往,正在屯駐在炮臺要塞附近,此刻,炮臺上旗幟獵獵作響,迎面而動。
女真的軍卒,正在烽堠上瞭望着海面。
“漢人船隻來了。”其中,在烽堠土臺之上,一個目力極佳的軍卒,指着遠處碧藍的海面,驚聲說道。
先是海面上出現一根桅杆的影子,旋即,可見一艘高有數丈的樓船,而後海天之上大批船隻漸漸抵近。
“嗚嗚!”
伴隨着號角吹響,烽堠臺上的狼煙被一股股的點起,一路在烽堠上遞送開來,向着三裡外的蓋州城、熊嶽城、永寧監城襲去。
而賈珩此刻立身在旗艦的一面中軍大纛上,手裡拿着一根單筒望遠鏡,鏡中似是浮現蜿蜒起伏的蒼山峻嶺。
賈珩道:“蓋州衛到了。”
此地在後世喚作營口,正是遼東的出海口,自此地狂飆突進,可一路至遼東盛京,當然路上定然遇到女真兵馬的重重阻攔。
單單是這麼一座衛城,就不是那般輕易可以攻破的。
女真屯駐了重兵,甚至會成爲阻遏漢軍進兵的硬釘子。
顧若清作飛魚服的錦衣衛士打扮,麗人眉眼清麗婉靜,腰間同樣按着一把繡春刀,麗人容顏的氣質英氣、秀麗,倒有幾許後世林青霞東方不敗的既視感。
“船隻近岸,船舷列陣,炮轟!”賈珩放下單筒望遠鏡,對着一旁的傳令侍衛,朗聲說道。
一言不合,就開炮炮轟。
這還沒有如後世,重炮集羣,直接犁地三尺。
但也有康熙王朝之中,施琅收復臺灣的既視感了。
“諾。”傳令侍衛高聲說道。
旋即,旗船上的一面面令旗搖動不停,而後,江南水師以及天津衛水師,船隊中一艘艘帶着炮銃的船隻向着岸邊抵近,隨着“放”的聲音響起。
“轟轟!”
頓時,炮聲轟隆隆響起,震天動地,一發發炮彈在空氣中發出刺耳的尖嘯。
而此刻,海岸上所修的一座座堡寨,頃刻之間,就接受着如疾風驟雨一般的炮火洗禮,硝煙瀰漫之間,可見斷壁殘垣飛起。
儘管,賈珩在事前曾有一定預料,但不少堡寨的防禦工事,仍是被炮火一下子炸上了天。
不少女真八旗旗丁慘叫連連,倒在一旁。
然後,女真堡寨上的炮臺,同樣隆隆而響,朝着漢軍的官船轟炸而去。
同樣是紅夷大炮,雖然有些笨重,但威力以及射程比之漢軍的紅夷大炮也差不了多少。
“隆隆隆……”
炮火連綿而響,紅夷大炮的炮銃炮彈,也落在海中,炸開之時,掀起大片白色浪花。
賈珩拿起手裡的單筒望遠鏡,眺望着岸上的硝煙瀰漫,眉頭漸漸皺將起來。
這時,就聽到身旁麗人傳來清冷的聲音,低聲道:“望遠鏡,拿過來,我看看。”
賈珩劍眉之下,明眸微凝,轉眸看了一眼顧若清,一時間就有些無語。
不過,念及先前已經親過,此刻,倒也沒有太過婉拒,而是拿起單筒望遠鏡,遞給一旁的麗人。
顧若清也拿起單筒望遠鏡,凝眸看向蜿蜒曲折的海岸,低聲道:“女真兵卒似乎落了下風,看上去,似乎傷亡慘重。”
賈珩朗聲說道:“我軍火銃炮火勇猛,敵寇堡寨難以抵禦,有此結果,並不奇怪,不過女真的炮銃也給我大漢官軍造成了一些麻煩。”
有着這一番戰果並不奇怪,畢竟大漢水師挾全勝而來,兵精甲利,炮銃密集,女真人根本抵禦不住。
顧若清彎彎柳眉之下,那雙晶瑩剔透的清眸柔潤微微,柔聲道:“大軍什麼時候登陸?”
賈珩劍眉之下,目光凝重,說道:“倒先不急,先定點拔除這些堡寨,不然登陸以後,官軍後路受襲,就很麻煩。”
擔心顧若清不懂,陳瀟面色微頓,解釋說道:“先攻破了堡寨,之後,派兵馬拔除堡寨城池,我軍在岸上駐紮大營,軍需輜重從船上轉運,多爲不便。”
顧若清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其中緣故。
心道,怪不得這登徒子視師妹爲左膀右臂。
此刻,及至半晌午,雙方炮火隆隆之聲纔開始稀稀拉拉,而漢軍分成七八隊,每隊大概三千兵馬,向着岸上的堡寨衝鋒起來。
而堡寨之上,清軍依託女牆、角樓,向着搶灘登陸的漢軍反擊。
偶有轟天雷向漢軍軍陣投擲,然後炸開成一團,旋即,造成大範圍的殺傷。
而漢軍騎士同樣對東虜還以顏色,弓弩與短銃、轟天雷齊發,向着寨牆之後的女真兵丁投擲而去。
“噗呲呲……”
伴隨着兵刃砍殺的入肉聲,不少女真兵丁在一聲聲痛哼中栽倒於地。
“殺……”
喊殺聲在這一刻響徹了海岸上下,堡寨之中大批清軍八旗旗丁出來,手持軍械,與登岸的漢軍廝殺。
等到午後時分,戰況漸漸明瞭,勝負的天平漸漸向着漢軍一方傾斜,十餘處堡寨破了七八處。
而女真兵卒開始四散奔逃,棄堡寨而走。
賈珩道:“讓諸部擊鼓進兵,圍剿撤離的敗軍,不使其逃離!”
陳瀟那張晶瑩如雪的玉容微微一頓,提醒一聲,柔聲道:“地理路途不熟,仔細莫要中了埋伏。”
賈珩沉聲說道:“等上了岸,派出斥候搜索前進,烽火示警,提防伏兵四出。”
他其實也猜到女真的八旗精銳大概會藉助對遼東地形的熟知,設伏漢軍。
這些都需要提前偵查。
隨着賈珩下令而去,官軍在經過了一輪炮轟之後,開始搶灘登陸,然後,上岸搜索前進。
與參與的女真八旗精銳兵丁交手一起,兵器碰撞之時,“叮叮噹噹”地響起,驚天動地的廝殺聲在整個海灘上響起。
顧若清拿着單筒望遠鏡,秀眉之下,清眸熠熠而閃地看着這一幕,神色也有幾許動容。
顯然對這位“優質大齡剩女”而言,雖然見慣了江南風月,但這樣金戈鐵馬的廝殺,卻罕少遇到。
不管是熱兵器的炮火齊轟,抑或是如今的刀刀至肉。
賈珩看向一旁的顧若清,說道:“若清,拿過來望遠鏡,我看看敵情。”
顧若清:“……”
這人喚她什麼?若清?
麗人一時間,竟有些不習慣這樣親密的稱呼。
不過,只得下意識地將手中的單筒望遠鏡遞給了一旁的蟒服少年,待到手指觸碰到那肌膚之時,那張花樹堆雪的臉蛋兒,兩側臉頰漸漸泛起一絲清麗紅暈。
賈珩拿過單筒望遠鏡,眺望着堡寨的戰況,眉頭漸漸皺起。
陳瀟行至近前,柔聲道:“怎麼樣?”
賈珩沉聲道:“海岸之上勝負已定,向蓋州衛城進發,等下來還有一座惡仗要打。”
此刻,大批漢軍幾乎如洪水般,上了岸上,漢軍騎士身上那一身身火紅色的號服猶如烈焰燃燒,一下子就鋪染了整個海岸。
及至下午時分,賈珩以及隨行的江南水師上得海岸,來到營寨駐紮,隨着時間過去,各種進兵的情報彙總,也遞送至賈珩的案頭。
待燈火搖動之時,江南水師提督韋徹,與江南水師的一衆將校,也用罷戰飯,稍稍歇息而畢,浩浩蕩蕩地至軍帳中,朝着那蟒服少年行了一禮。
賈珩道:“女真諸兵寨情形如何?”
“稟告國公,女真精銳向蓋州衛城盤踞,準備據城頑抗,我部水師前哨已經圍攻城池,待明日一早,就可發動攻擊。”韋徹高聲道。
賈珩道:“蓋州衛城,還有熊嶽衛城,兩座城池互爲犄角,要防範在出兵之時,東虜鐵騎自後方截斷我大軍。”
江南水師提督韋徹,面色一肅,拱手說道:“末將領命。”
賈珩劍眉之下,目光逡巡過一衆將領,說道:“這次我漢軍進兵,要穩紮穩打,定點攻城拔寨。”
因爲,勞師遠征,最大的問題就是軍需之中的補給,必須在蓋州建立一個糧秣供應戰,用以支應前線的大軍。
下方的衆將領聞聽此言,紛紛點頭稱是。
待衆將散去,賈珩這纔看向一旁的河北提督康鴻,說道:“康提督,你揀選精騎,湊足兩萬兵馬,隨時在蓋州路障清除以後,直奔海州衛。”
康鴻詫異道:“衛國公,這?”
這是要繞路奇襲?
只是方纔衛國公不是說,後面軍需糧秣補給不易。
賈珩目光咄咄,沉聲道:“如果能一鼓而下盛京城,縱然冒一些險,我自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康鴻道:“女真未必沒有防備。”
賈珩道:“相機而行罷了。”
康鴻聞言,拱手稱是。
待康鴻離去,賈珩重新來到屏風之前,看向那懸掛在屏風上那張輿圖。
陳瀟道:“這會兒,朝鮮方面只怕已經爲阿濟格與鰲拜等人席捲南北了。”
賈珩道:“現在顧不得這些,如果蓋州衛一破,朝鮮國內的女真兵馬都要回師,不過在此之前,多爾袞會派援兵馳援。”
“要不要飛鴿傳書給北平經略安撫司方面,讓他們也隨時出兵策應。”陳瀟想了想,說道。
賈珩道:“北平帥司的兵馬不多,讓薊鎮和山海關方面注意,至於調撥京營的兵馬,現在還沒有到時候,各項後續還未準備好。”
這次的戰事走向,其實還不明朗,只有等江南水師真正拿下蓋州衛,徹底站穩跟腳,或者取得殲滅女真八旗精銳一兩萬,這樣地大的戰果,才能說考慮調撥邊軍乃至京營,試着發動滅國之戰。
滿清已經立國幾十年了,在滅國生死危機之下,定然爆發出難以想象的抵抗力量。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當然,現在還是以削弱爲主。
顧若清看向夫妻兩人,柳眉之下的美眸閃了閃,抿了抿翕動的粉脣,有些想插嘴,但卻有些聽不大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