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宮苑,大明宮,武英殿
殿中,崇平帝正在與諸軍機、閣臣商議諸省遞送而來的軍情奏疏,此外,北靜王水溶也在一旁恭候。
北靜王水溶白淨、俊朗的面容上多了幾許風霜之色,但鋒眉之下,原本陰柔的目光冷峻許多,可見海上的奔波生涯,讓這位曾經的郡王,磨礪了許多。
北靜王水溶面色微頓,拱手說道:“聖上,劉香等海盜餘孽,死灰復燃,在島嶼上聚兵爲盜,劫持來往船隻,還是對海貿商路造成了一些影響。”
自臺灣建置以來,江南水師追剿劉香等殘部,逐漸驅逐和肅清了海面上的匪盜,但隨着海貿大興,尤其是江南水師撤離,財帛動人心,走私與海盜又再次猖獗了起來。
這也是歷朝歷代,往往又行禁海的緣由。
一些歹徒殺人越貨以後,就駕舟出海,然後聚兵爲盜。
崇平帝沉吟片刻,問道:“粵海水師以及臺灣、福州等地水師,可曾派出兵馬清剿過?”
水溶道:“回聖上,賊寇剿之不盡,如東南之韭,割後復生,而粵海水師雖然兵將充足,但紅夷大炮供給不足,島嶼地形頗爲複雜,難以深入其境。”
不大一會兒,賈珩在內監的引領下,一身蟒服玉帶,頭戴黑冠,快步進入武英殿,朝着坐在一方漆木拱形條案後的崇平帝行禮,說道:“微臣見過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平帝目光打量着少年,見得其面色紅潤,丰神如玉,心底就有些複雜,說道:“子鈺快快平身。”
在大漢這幾年的軍事神話當中,火銃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
崇平帝想了想,說道:“軍器監這二年,正在製造各種新式炮銃,想來,要不了多久,我大漢諸部水師都可列裝紅夷大炮,北靜王稍等二年。”
北方當真是一點兒都不消停。
高仲平冷聲道:“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
崇平帝話鋒一轉,又是說道:“如今軍器監紅夷大炮之列裝,仍以應對北方邊事爲要,暫且不好從江南水師抽調。”
此言一出,高仲平與李瓚、施傑等軍機大臣,也都紛紛看向那蟒服少年,目帶驚異。
崇平帝聞聽此言,面色倏變,沉聲道:“女真連番遭遇大敗,不意竟還不死心,再次興兵,兵發朝鮮?”
而後,笑了笑,說道:“子鈺來的正好,北靜王上疏提及海上諸事,還要問過子鈺的意見。”
崇平帝聞聽此言,心頭不由一詫,高聲喚道:“戴權,宣。”
北靜王水溶道:“但臺灣已爲海貿中轉集散之所,亟需提升海師力量,人手、舟船尚還好籌措,唯紅夷大炮等諸軍械,尚缺不少。”
前些時日,這位天子已經近距離觀摩了燧發火銃的威力,對火銃制藝,愈發多了癡迷。
賈珩道:“軍器監方面正在加緊製造,閩粵兩地水師,暫且克服一下困難。”
崇平帝點了點頭,說道:“等衛國公過來,再議此事罷。”
賈珩面色一肅,拱手道:“還請聖上示下。”
高仲平道:“微臣以爲加緊製造紅夷大炮,臺灣方面暫且調撥江南一部江南水師,暫解燃眉之急。”
賈珩面色肅然,拱手道:“微臣以爲,當調派江南水師以及登萊水師,協助朝鮮,對抗女真。”
說着,面色頓了頓,賈珩拱手說道:“聖上,女真最新諜報,女真高層日前興師攻打朝鮮,意圖收復朝鮮。”
“女真不思休養生息,舔舐傷口,竟還行此計。”李瓚眉頭緊鎖,目光閃了閃,冷聲道。
李瓚道:“微臣以爲如果江南並無戰事,撥付江南水師南下,倒無不可。”
賈珩道:“女真已知我大漢必然從海上與朝鮮夾攻遼東,是故,女真先發制人,準備先一步收復朝鮮,避免兩方受得夾攻。”
崇平帝擡眸看向那蟒服少年,問道:“子鈺,女真這次動兵,意圖何在?”
這位內閣次輔隨着秉政日久,身上的氣度威嚴,倒也越來越巍然如山。
恰在這時,一個身形微胖的內監進入廳堂之中,道:“陛下,衛國公遞了牌子,懇求進宮面聖。”
在衆人的目光若有若無注視中,賈珩沉吟片刻,說道:“海貿之興,關乎我大漢社稷,誠不容有失,粵海水師與閩地、臺灣方面的海師,可直接出兵掃滅相關海盜。”
北靜王水溶道:“粵海水師與臺灣水師,缺乏紅夷大炮等火銃軍械,面對紅夷,力有未逮。”
崇平帝默然了下,問道:“子鈺準備離京?”
崇平帝沒有表態,而是,凝眸看向李瓚,問道:“李閣老以爲北靜王之議如何?”
“高卿。”崇平帝轉而又問道。
因爲,賈珩這幾天仍在婚假之中,平常倒沒有在軍機處坐衙,而此刻崇平天子這時聽過軍機閣臣的意見,如今就打算聽聽賈珩之言。
其實,也是大漢君臣都在默契地驗證着一件事兒,即沒有衛國公賈珩的前提下,大漢的兵事還能否順利運轉。
戴權聲音略有幾許尖細,說道:“回稟陛下,奴婢已經派人出宮去喚着衛國公進宮了。”
“派人去宣衛國公。”崇平帝說話之間,將冷峻目光投向一旁的戴權,問道。
水溶道:“聖上,如今江南海面靖平,微臣以爲可調撥一部分江南水師,南下臺海,與粵海方面再行清剿海面匪寇。”
可以說,賈珩從倭國回來,在京城中待的攏共不足兩個月,如今又要出去急赴戎機。
此刻,不僅是崇平帝臉色變了變,不遠處的高仲平以及李瓚,面容之上的神色,也有幾許訝異。
事實證明,崇平帝總覺得少了一個主心骨。
目前,在大漢的水師序列中,全線裝備紅衣大炮的水師,只有江南水師一家。
崇平帝又將方纔北靜王之言,複述了一遍。
崇平帝點了點頭,問道:“子鈺認爲,我大漢接下來有何打算?”
不是在征戰,就是在征戰的路上。
這樣的臣子,好色一些,似乎也沒有什麼大的問題。
用後世的話說,每一次看到你,都是大風起……
大漢兩京一十三省在賈珩的肩上擔着。
賈珩道:“微臣這幾天就打點行囊,前往天津和登萊,整合水師,協助朝鮮共抗女真,還請聖上允准。”
崇平帝目光復雜地看向那少年,說道:“子鈺剛剛大婚,不在京中多待幾日?”
賈珩朗聲道:“軍情如火,片刻耽擱不得。”
崇平帝瘦鬆眉之下,目光灼灼地看向那少年,說道:“子鈺,此行可否一鼓作氣,滅掉女真?”
賈珩道:“平滅女真非水路並進不可,此次戰機也難說。”
天子顯然是等不及了,想要一舉拿下女真。
崇平帝目中的神采黯淡幾許,默然片刻,道:“內閣擬旨,以衛國公賈珩爲討逆大將軍,執天子劍,總督河北山東諸省水陸兵馬,援朝平遼,以楚王陳欽爲軍需官,兼理糧餉,支應大軍。”
李瓚面色一肅,拱手稱是。
賈珩聞聽楚王陳欽之名,心頭微微一動。
這天子顯然是在扶持楚王,適當抗衡魏王了。
天子既然對自己身子骨兒不樂觀,對諸藩的綜合考察就加快了步伐。
崇平帝叮囑說道:“子鈺,此戰謀求驅逐女真兵馬,殲滅其有生力量,如果戰機合適,就一舉派兵平滅遼東,彼時,京營以及諸邊鎮兵馬,子鈺可請旨調動。”
賈珩拱了拱手,道:“微臣遵旨。”
北靜王水溶眼眸閃了閃,拱手說道:“聖上,微臣願爲子鈺的副將,隨子鈺統帥水師,前往朝鮮,平滅女真。”
賈珩擡眸看了一眼北靜王水溶,心神微動。
北靜王此言何意?想要與他並肩作戰?
崇平帝道:“子鈺以爲如何?”
賈珩道:“北靜王剛剛返京,還是在京中多歇歇一些時日爲宜,倒也不用如此奔波。”
北靜王水溶聞聽此言,擡起頭來,凝眸看向賈珩,說道:“衛國公,爲國家大事出力,我等武勳義不容辭,何言辛勞?聖上,微臣也想觀摩一下江南水師使用紅夷大炮的戰法,以爲臺灣水師與粵海水師所需,微臣不久之後,還要前往臺灣,籌建海師。”
崇平帝道:“子鈺,北靜王所言不無道理,你們正好商量籌建海師,閩粵海岸,如何制寇護海,也要拿出個章程來。”
可以說,這也符合崇平帝在兵事上謀求多方支撐的戰略。
兵事征討之權,不能一家獨大。
賈珩拱了拱手,道:“微臣遵旨。”
崇平帝點了點頭,說道:“內閣擬旨,以北靜王水溶爲水師都統,襄贊軍務。” 李瓚與高仲平拱手稱是。
待事情議定,賈珩沒有多留,出言告辭,而北靜王水溶同樣離了宮苑。
兩人沿着硃紅宮牆高立的宮道緩步行着,正值近晌時分,秋日日光溫煦,照耀在琉璃瓦上,熠熠生輝。
水溶俊朗面容上帶着繁盛笑容,將一雙銳利如劍的目光打量着那少年,笑道:“子鈺,一別經年,子鈺當真是風采依舊。”
他昨天回家看了看他那兒子,眉眼五官的確是有些像子鈺。
賈珩恭維了一句,說道:“王爺也是英姿勃發,風采絕倫,不輸當年。”
兩人沿着宮牆行走着,賈珩問道:“王爺,如今臺灣方面海師籌建如何?規模和戰力,是否已經形成?”
水溶搖了搖頭,說道:“兵力還是太少,只有兩萬來人,江南水師離去之後,對海盜的優勢也就消失了許多,因海貿利潤豐厚,歹人以及劉香等部的餘孽,爭相於海上襲擾商道,閩粵等地水師,仍不能制。”
粵海水師五萬餘人,而福州水師一兩萬人,臺灣新建水師近萬人,加起來不足十萬人,但負責的整個海域卻是廣袤無垠,根本負責不過來。
賈珩道:“主要在於人手,臺灣方建置省域,民少兵少,眼下更是百廢待舉,只能從閩地和浙江兩地抽調水師,前往征討。”
水溶道:“眼下也是如此,不過海上歹人窮兇極惡,而我方船隻火銃不備,難以取得制勝之勢,尤其自江南水師撤軍之後,情況愈發明顯。”
“未來之局面,當是海師,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平滅女真要緊。”賈珩說道:“等遼東女真平定,北方諸鎮重兵撤軍,大漢可再增擴海師,事有輕重緩急,如今遼東邊事更重一些。”
可以說,如今大漢在海疆上的用兵需求日益增多,而九邊的兵備卻佔據着龐大的軍費開支,遼東的女真已經到了不平滅不可的地步。
水溶笑了笑,說道:“子鈺所言,當真是黃鐘大呂,醍醐灌頂。”
旋即,說道:“子鈺,天色已至中午,不妨到我家裡小酌兩杯,我讓王妃親自下廚,多做幾個拿手小菜,你我兄弟共話軍國大事。”
賈珩道:“王爺,軍情如火,我先去府中安頓諸般後事,又是臨近出兵,還請王爺見諒。”
他總覺得這水溶不安好心,別再把他灌醉了……
北靜王水溶聞言,面色怔了下,劍眉之下,目中閃過一抹失望,但面上笑容不變,說道:“那子鈺慢走。”
而後,目送着那蟒服少年翻身上馬,水溶目光閃爍了下,看來詢問王妃以及孩子的事兒,要留待下一次了。
賈珩這邊廂,騎着駿馬,在一衆錦衣府衛扈從下,返回寧國府。
……
……
寧國府,後宅廳堂
此刻,珠釵環繞,浮翠流丹,羣芳吐蕊,爭奇鬥豔。
秦可卿一襲硃紅裙裳,眉眼婉麗,與尤氏、尤二姐、尤三姐正在逗弄着兩個小孩兒。
而不遠處,則是列坐着妙玉和邢岫煙兩人,妙玉也換上了尋常的閨閣女子裝束。
咸寧公主、李嬋月、宋妍則落座在一旁的梨花木椅子上,看向那兩個小孩子在一起逗弄着,清麗玉容上,同樣見着笑意盈盈。
咸寧公主擡眸看向兩個女童你拍一,我拍一的小傢伙,輕輕撫了撫並未隆起絲毫的小腹。
她這個月的月信,好像還真沒有來,看來如先生所言,已是有了身孕。
寶釵與黛玉同樣列坐在一方繡墩上,也看向那活潑可愛的兩個小傢伙,心神涌起喜愛。
或者說,也想要一個。
這是自然而然的心態轉變。
隨着大婚之後,兩人已經想着生娃了。
相比之下,寶釵的這種心態更爲強烈,黛玉心思單純,則要少一些,更多是覺得孩子可愛伶俐。
而妙玉則是看向自家女兒,那張冰肌玉膚的臉蛋兒上,清絕、孤傲氣質散去了許多。
反而隨着歲月沉澱,多了幾許母性的溫婉和知性。
就在這時,外間的嬤嬤進入廳堂,白淨面容之上掛着笑意,說道:“夫人,大爺過來了。”
而正在說話的幾人,基本停下了手中活計,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身形挺拔,從外間進入廳堂之中。
賈珩年歲不過十八九,正是翩翩少年郎,可謂風華正茂的年齡。
“夫君,回來了。”秦可卿眉眼彎彎如柳葉細眉,笑了笑,問道。
賈珩道:“剛剛進宮面聖,你們吃午飯了沒有?”
秦可卿柔聲道:“還沒呢。”
“爹爹~”兩個小丫頭,轉過一張可愛伶俐的臉蛋兒,笑意盈盈地看向那蟒服少年。
賈珩目光微動,笑着看向自家女兒,說道:“芙兒,茉兒。”
走到兩個閨女面前,一手抱起來一個。
咸寧公主秀眉之下的那雙清眸閃爍了下,問道:“先生,聽瀟瀟姐說,你要離京出征了?”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女真今日領兵寇掠朝鮮,這兩天,我打算率領兵馬就前往天津衛。”
咸寧公主蹙了蹙秀眉,目中憂色密佈,說道:“先生這是又要打仗了?”
此言一出,尤氏、尤二姐、尤三姐也都將目光投向那少年,面帶關切。
寶釵與黛玉對視一眼,凝眸看向那蟒服少年,目中憂色密佈。
賈珩逗弄着兩個小丫頭,落座在小几之側,道:“這次過後,未來的戰事就要少很多了。”
這一下子如果戰機合適,或許可以一舉解決遼東問題,受封郡王。
他在國公的位置上也有不少時間了,同樣被卡的難受。
郡王…古往今來,能有多少異姓王?
陳漢開國以來,百年過去,獨獨只有四位,現在南安被削,只有三位了。
咸寧公主秀眉之下,那雙晶瑩剔透的清眸瑩瑩而閃,說道:“瀟瀟姐這次是隨先生一同去天津嗎?”
賈珩道:“她留在京城,嗯,怎麼沒看見她?”
咸寧公主笑了笑,說道:“瀟瀟姐說是去錦衣府有點兒事,等晚一些纔回來。”
賈珩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其他,而是將目光投向一張張或雍美、或明豔、或嬌俏、或清麗的臉蛋兒,笑道:“怎麼了,這都是……怎麼用這般眼神看着我。”
這等送行的目光,倒像是他要不久人世一樣。
嗯,這等話太過不祥,還是不好亂說。
紅樓世界最喜歡一語成讖。
秦可卿柳葉秀眉之下,美眸目光涌動着複雜情緒,柔聲道:“夫君,這在家裡沒多久,又要出征打仗。”
可以說,賈珩從崇平十四年到崇平十八年,在征戰中度過了不少歲月。
賈珩笑了笑,道:“這幾年就這樣東奔西走,以後就能閒暇下來了,還好你我都年輕,以後相聚時日,還有幾十年那樣長,倒也不必急於一時的。”
人生的高速發展期也就那麼幾年,甚至十年。
尤三姐那張豔麗玉容上笑意微微籠起,輕聲說道:“大爺這話說的是,以後相聚時日還長,倒也不急於一時半會兒。”
寶釵與黛玉同樣對賈珩怔怔而望,黛玉則是伸手握住那綿軟的小手,輕聲道:“寶姐姐。”
“林妹妹不必擔心,用不了多久,會回來的。”寶釵秀眉之下,那雙水潤杏眸盈盈如水。
說不得回來之時,已經平滅了女真,加封郡王也不一定。
黛玉輕輕“嗯”了一聲,粲然星眸閃爍了下,粉脣瑩潤微微。
兩人與賈珩一同有過肌膚之親以後,關係明顯比以往要好上許多。
賈珩道:“好了,都別大眼瞪小眼了,這都晌午了,弄點兒吃的,吃午飯吧。”
這等酬謝粉絲祭的聖誕大合集場面,一羣人圍着一個,他有時候都不知和誰說話,因爲很容易引起旁人的黯然神傷。
這種場景從來就不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