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寧國府
後宅廳堂中,一衆衣衫明麗的鶯鶯燕燕正在議論不停,聞聽嬤嬤稟告咸寧公主到來,皆停下手中的活計,翹首以望。
只見細雨微風,景色秀麗的庭院,那雨掛如簾的廊檐之下,身穿一襲水綠色衣裙,身形窈窕,神清骨秀的少女,在幾個女官的陪同下,與小郡主李嬋月一同進入廳堂。
湘雲小跑迎了過去,白裡透紅的蘋果圓臉上現出毫無機心的笑意,喚道:“咸寧姐姐,你來了。”
咸寧公主同樣面帶笑意,輕輕拉過小姑娘綿軟的素手,柔聲道:“雲妹妹,幾天不見了,看着又胖了。”
湘雲:“……”
誰胖了呀?
少女那粉嘟嘟帶着嬰兒肥的臉蛋兒,團團玫紅氣韻浮起,道:“咸寧姐姐,我哪有胖了。”
咸寧公主笑着捏了捏那粉膩的臉蛋兒,道:“還說沒胖呢,臉都圓了不少。”
衆人笑意盈盈看向那少女與咸寧公主敘話。
三春、釵黛、紋綺、岫煙、寶琴、李紈則是紛紛起身向咸寧公主行禮。
咸寧公主柔聲道:“都是自家姐妹,經常串門子的,好了,都坐下吧,咱們說話也自在一些。”
目光落在三春之外的幾人臉上,暗道,先生怪不得對她和嬋月、瀟瀟姐也沒有多癡迷的樣子,眼前的鶯鶯燕燕,恍若春芳滿園,奼紫嫣紅,讓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這會兒,鳳姐裹挾着一團馥郁香氣及近,那張人比花嬌的豔麗臉蛋兒,明媚笑意籠起,丹脣輕啓說道:“咸寧殿下,這是府裡的荔枝,殿下來的正好,嚐嚐鮮。”
咸寧公主笑了笑,打量了一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婦,行至近前,道:“有勞鳳嫂子了。”
鳳姐笑道:“殿下客氣了。”
這等天潢貴胄,待人接物真是讓人如沐春風。
黛玉看向那儀態端莊,雍容華豔的麗人,星眸眸光閃爍了下,攥了攥手帕,心底多少就有些複雜莫名。
這等天潢貴胄,又是珩大哥明媒正娶的正妻,她與之相比,大抵就是如螢火之於皓月?
少女念及此處,芳心不由爲之黯然神傷,罥煙眉似籠起一層鬱郁之色。
寶釵同樣看向那宗室帝女,水潤杏眸閃了閃,抿了抿不塗胭脂而紅的粉脣,心緒也有幾許不自然。
這等帝女,生來含着金湯匙長大,原就是少有人能及的,縱然她成了郡王正妃,也大抵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咸寧公主落座下來,迎着釵黛以及三春的目光,道:“這次過來,主要是和你們說說先生的事兒。”
此言一出,寶釵與黛玉兩人原本悵然若失的複雜心緒漸漸壓下,不約而同地凝睇看向那少女。
而三春、蘭溪、雲琴、紋綺以及邢岫煙、鳳紈也都看向那帝女,目中涌起好奇。
咸寧公主清笑道:“邸報上登載了最新的京中消息,先生他在西北打了勝仗,大破敵寇五萬精銳,俘獲女真親王嶽託,想來要不了多久,就能料定西北的戰事了。”
衆人聞言,心頭一驚,旋即大喜。
探春英媚玉容喜色瀰漫,問道:“珩哥哥可算是打贏了,最近金陵邸報上說什麼的都有,讓人提心吊膽的。”
咸寧公主點了點頭,清聲道:“相持半月,初戰告捷!江南這段時日邸報和士林輿論,我也知曉一些,不少人說你珩哥哥之所以頓兵不前,是因爲不敵和碩特蒙古而一籌莫展,如今看來,皆爲腐儒紙上談兵。”
探春明眸閃爍,柔聲問道:“所以先前在山寨頓兵不前,應是珩哥哥故意所用的計策吧。”
“對,因爲和碩特蒙古的兵馬都是騎兵,在草原上來去無蹤,如果不吸引到一個地方,就難以殲滅主力,如今正好聚而殲之,這一戰滅了和碩特蒙古五萬精銳,西北局勢自此大定。”咸寧公主眸光瑩瑩閃爍着思忖之色,柔聲道。
探春默然片刻,轉而看向一旁的甄蘭,感慨道:“倒是剛剛讓蘭妹妹說對了。”
此言一出,咸寧公主目光詫異地看向甄蘭,笑問道:“蘭妹妹剛剛說什麼了?”
蘭溪兩人,咸寧公主當然知曉,或者說賈珩身邊兒的女人,這位已爲賈珩寧國一脈夫人的宗室帝女漸漸瞭若指掌。
探春語氣複雜說道:“蘭妹妹說珩哥哥頓兵不前,應是另有深意,許是根據和碩特蒙古的習性,聚而殲之。”
雖然她剛纔也覺得珩哥哥另有深意,但卻並未篤定此事。
釵黛、迎惜、鳳紈都齊齊看向那甄家三小姐。
寶釵翠羽秀眉之下的杏眸深深看了一眼那甄蘭,她當初就知道這甄三姑娘不是省油的燈。
鳳姐笑道:“官宦人家的小姐,見識遠超旁人。”
甄蘭感受到那一雙雙目光注視,線條略有幾許冷豔、刻薄的臉頰頓時染起緋紅紅暈,但清眸迎將上去,卻並不畏怯。
這正是她在府中的釵黛等人面前展示能爲的時候。
就是這個探春妹妹,明明她年歲大一些,一直不叫她一聲姐姐,下次當着珩大哥的面,非得讓她叫嫂子不可。
甄蘭坦然自若,而一旁的甄溪,那靈氣如溪的眉眼卻不好意思地垂將下來,暗道,三姐姐是怎麼猜出來的?
甄蘭玉顏染緋,聲音中似乎蘊藏一股難言的嬌俏,說道:“我也是按局勢推演而來,想着珩大哥再怎麼說也不會頓兵不前,多半有謀算,果然是有盤算,這就對了,和碩特蒙古兵馬不多,這一下就傷亡過半,經此一戰,西北局勢真就大定了。”
咸寧公主打量着甄家的這位三小姐,不知爲何,心頭隱隱想起一個人,笑道:“怪不得先生時常提及你,真是個有見識的。”
“殿下過獎了。”甄蘭垂下眉眼,柔聲道。
這位天潢貴胄,身份尊崇,她現在還不能和她對上。
這時,李嬋月拿出一份邸報遞送過去,藏星蘊月的眸子中閃爍着明媚之意,輕聲說道:“林妹妹,你看看。”
說話間,遞給一旁的黛玉。
黛玉伸出纖纖小手接過邸報,罥煙眉之下,粲然星眸之中喜色流溢,遞給一旁的寶釵,道:“寶姐姐,你看看這個。”
寶釵正自心神不定,伸手接過邸報,水潤杏眸似倒映着文字,那張豐膩雪白的臉蛋兒上浮起淺淺紅暈。
他這次又打贏了一場大勝仗,想來經過此戰以後,應該能封一等國公了吧。
不到二十歲的一等國公,以後縱是封爲郡王也是有可能的。
而湘雲與惜春也湊近過來,一張嬌憨的蘋果圓臉,一張秀氣嬌小的臉蛋兒上帶着欣然,拿過邸報閱覽着。
湘雲甜甜笑道:“這一戰,珩哥哥還生擒了女真的親王,這是第幾個女真親王了?”
寶琴豐膩臉蛋兒上笑意淺淺,柔聲說道:“以前是有一個叫多鐸的,被珩大哥生擒過,現在這個應該是第二個吧。”
這幾天小胖妞跟着寶釵,沒少幫着料理海貿的生意。
鳳姐心頭雖然對邸報好奇,但本身不識多少字,也沒有湊過去,經先前聽咸寧公主與甄蘭、探春等人興高采烈地敘說,倒是知曉那人在西北打贏了一場勝仗。
他在打仗這一塊兒從來是舉世無雙,當然別的事兒……
記得,從當初那柳條衚衕兒出來,不讓自己放印子錢的時候,她當時怎麼沒有想到,他後來會那般狠狠欺負她?
李紈也伸出纖纖素手拿過邸報觀瞧,那張秀雅、溫寧的玉顏上同樣浮起淡淡紅暈。
原本還有些擔心於他,看來之前是多慮了。
咸寧公主語氣輕快,清聲說道:“先生這次大勝之後,收復湟源、海晏應該在反掌之間,班師回京也指日可待了。”
邸報就這樣傳閱着,漸漸到了邢岫煙的手裡,少女空氣劉海兒覆着的額頭下,爲文秀之氣瀰漫縈繞的寧靜眉眼,怔怔失神,若有所思。
等會兒將這個好消息給妙玉師傅說說,她最近沒少牽腸掛肚。
妙玉平常喜歡清靜,再加上最近有孕在身,就在後院僻靜之所安胎,由鳳姐打發人伺候。
知悉內情的鳳姐,這幾天暗地裡沒少暗罵賈珩,一個出家人都能送個孩子,就不能給她送一個?
甄蘭柔聲道:“殿下說的對,青海和碩特蒙古也沒有多少兵馬,這次大敗以後,珩大哥徹底奠定勝局了,就不知西域還有藏地會不會再起變故。”
探春道:“現在也難說。”
咸寧公主道:“等西北戰事定了,先生應該會來江南了,只是那時多半在十月秋天了,正值徵收秋糧,兩稅的大頭兒,江南新政那時候推行新政,也便利一些。”
衆人這般說笑着,及至傍晚時分,咸寧公主與李嬋月才離了寧國府,返回晉陽長公主府。而寶釵則是返回後院,待進入廂房,佇立在窗前,眺望着雨意朦朧的庭院,目光在嶙峋假山上盤桓,喃喃說道:“外面兒雨大了一些。”
鶯兒端上一杯香茶,笑道:“姑娘,大爺這次立了功,應該能向宮裡賜婚了吧。”
寶釵轉過豐膩如梨花的臉來,道:“看到時候什麼情形,有些事兒也不一定。”
如果這次功勞能晉爵郡王,她就再等等,或者說側妃也行。
倒不是她惦念名分,隨着後院他的女人漸多,等以後有了孩兒,孩子淪爲妾生子,怎麼辦呢?
鶯兒又道:“大爺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就說姑娘,也是跟了大爺好幾年了,說句不好聽話,真論上定情早晚,那公主和郡主都沒有姑娘早兒呢,姑娘眼瞧着年歲一天天大起來了,都還沒有過門兒,府中裡裡外外不知該怎麼笑話姑娘呢,還有上次大爺在北邊兒立了功,太太在老太太那邊兒……”
說到最後,沒有細說。
當初,薛姨媽可以說鬧了一個天大的烏龍,所謂兼祧根本不是爲寶釵而來,而是因爲公主和郡主。
寶釵看向爲自己打抱不平的丫鬟,貝齒咬着粉脣,低聲道:“他心頭有着自己的盤算,這等事兒,他可以給,我不能要。”
她都與他有了夫妻之實,他肯定會給她一個名分的。
另外一邊兒,黛玉所居的院落——
紫鵑看向那獨坐書案之後,望雨出神的少女,關切問道:“姑娘,怎麼了?”
黛玉轉過俏臉而來,蹙眉道:“沒什麼,就是在想他在西北怎麼樣?這會兒和誰在一塊兒呢。”
紫鵑輕輕笑了笑,說道:“今個兒公主不是說,大爺也就回來了。”
見黛玉沒有答話,紫鵑想了想,勸道:“以後還要相處一輩子呢,在大爺心裡,姑娘不比公主、郡主差半點兒呢。”
黛玉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珩大哥對她的喜愛,她是知道的。
其實這就是信息繭房,黛玉並不知道賈珩的那一套還對其他女孩兒使用過。
紫鵑道:“等大爺這次立了功勞,說不得就順勢將姑娘的婚事定下了,求宮裡賜婚,或者封誥命夫人什麼的。”
黛玉清麗臉頰不由羞紅成霞,柔聲道:“縱是賜婚,寶姐姐來的早一些,該是她先的。”
紫鵑笑道:“說不定一起將親事定下呢,就和那公主和郡主一樣。”
如果不能一同定下,這等事也不好讓,能早定下還是早一點兒定下好,以免夜長夢多。
而寧國府後院,萬籟俱寂的禪房之中,橘黃燈火在西窗亮起,清冷與溫馨糅合一起。
鳳姐知曉妙玉喜潔,又愛清淨,就特意找了這麼一間軒敞、安靜的庭院,周圍遍植翠竹。
待傍晚時分,暮雨瀟瀟,風影搖曳,竹葉撲簌之時,經雨之後的竹林愈見青翠欲滴。
妙玉一襲鶴綃素色道袍,跪在送子觀音之前的蒲團上,雙掌合十,粉脣不停唸叨,祈福唸經。
自從這位豔尼懷孕之後,就時常唸經禱祝,既是爲肚子中的孩兒祈福,也爲遠在西北征戰的賈珩祈福。
就在這時,小丫鬟素素柔糯的聲音傳來,柔聲道:“姑娘,邢姑娘來了。”
妙玉不施粉黛的秀麗玉面詫異了下,喃喃說道:“她過來做什麼?”
自從妙玉在船艙之上,當着賈珩的面,挑明邢岫煙與賈珩定下的親事,妙岫兩人的關係就有些微妙起來,或者說有些尷尬。
曾經有着半師之誼,亦師亦閨蜜的兩人,以後卻要共侍一人。
邢岫煙舉步進入廳堂,輕聲問道:“妙玉師傅,在屋裡嗎?”
妙玉挑開珠簾,看向那氣質寧靜的少女。
邢岫煙那張秀美文靜的臉蛋兒上滿是恬然之態,說道:“妙玉姐姐,我過來看看你,今天的功課做完了吧。”
“剛剛做完了。”妙玉起得身來,那張明麗玉顏上浮起好奇之色,問道:“你過來這是?”
邢岫煙道:“珩大哥在西北有消息了,過來和姐姐說一聲。”
“嗯?”妙玉訝異一下,芳心大喜。
邢岫煙柔聲道:“剛剛咸寧公主過來,說珩大哥在西北打了大勝仗,他們說,可能再有一兩個月就班師回京了。”
少女原不通兵事,或者說這世上如探春和甄蘭這樣的本來就少一些。
妙玉聞言,芳心欣喜,忍不住說道:“那就是一樁喜事兒了。”
“這幾天金陵的邸報上說,珩大哥去了西北有一個多月,進兵不順,如今算是有結果了。”邢岫煙明眸也現出不易覺察的欣然,柔聲道。
妙玉道:“這幾天,我倒沒怎麼關注外面的消息,只怕又有不少風波吧。”
畢竟是官宦出身的小姐,深知宦海沉浮,行高於衆,人必非之的道理。
邢岫煙柔聲道:“妙玉師傅如今有了身孕,是不好再爲這些事憂心,現在就挺好,大爺將好消息傳過來,等珩大爺回來,姐姐應該也顯懷了吧。”
妙玉聞言,芳心驚跳,玉頰微微泛起紅暈,嗔惱說道:“渾說什麼呢。”
什麼顯懷不顯懷的。
邢岫煙輕輕笑了笑,也沒有繼續打趣。
“這邊兒坐吧,有些事兒還沒有和你說。”妙玉壓下心頭的一絲羞意,邀請邢岫煙在軒窗下坐下。
邢岫煙落座下來,提起茶壺給妙玉斟了一杯茶。
妙玉柔聲道:“咱們也算認識許多年了,你和他的親事,他上次和我說了。”
邢岫煙手下一頓,將茶盅推將過去。
妙玉道:“玄墓蟠香寺時,我教你識字,讀書,當時也沒有想到會有一天,你我二人皆情繫一人,這許就是冥冥之中的緣法吧。”
邢岫煙幽幽嘆了一口氣,說道:“妙玉師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不好違背的。”
“你的性子,雖然閒雲野鶴,與世無爭,但如是不喜,我倒不信他就能強迫了你去。”妙玉道。
邢岫煙:“……”
少女芳心猛然跳了一下,臉頰泛起淺淺紅暈。
並非妙玉師傅所言,她原是逆來順受的性子,不聽嬸孃的安排還能怎麼樣呢。
妙玉看向羞不自勝的少女,道:“他那般好的良人,你鍾情於他,倒也正常。”
“妙玉師傅,我沒有,是姑母做主,我也不好推拒的。”邢岫煙臉頰漲的通紅,不見往日雲淡風輕,辯白道。
真不是她要搶……
原本想着珩大哥婉拒的,畢竟他和姑母聽說過往都不怎麼對付,誰知他竟答應了。
至於後來問她……
妙玉凝眸看向面色變幻的邢岫煙,輕聲道:“以後喚我姐姐罷,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只能說是一場緣法。”
邢岫煙紅了秀氣、明麗的臉頰,眉眼低垂,粉脣翕動了下,低聲道:“嗯,妙玉姐姐。”
妙玉也沒有多說其他,端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茶,一顆芳心卻不由飛到了大漢的西北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