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天下父母心。
當初王夫人對賈敏有多少不滿,在賈母的威壓下,王夫人不知道有多難受,可是爲了自己的兒子,王夫人還是願意低頭。可惜的是,王夫人的這些心事,賈寶玉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明白。
不過,現在的賈寶玉也不是以前的賈寶玉了。至少,此時此刻,他已經能夠明白一個出息的兄弟對於家裡的這些女孩子們的意義。而不是跟以前那樣,一聽起別人提起仕途經濟,他就什麼話都往外說,非把別人噴個狗血淋頭不可。
賈寶玉道:“今年林大弟弟中了秀才,來年的秋闈,林大弟弟可要下場?”
“一鼓作氣,方是正理。林大弟弟自己也說,若是這次名次好,來年他必定是要去試試的。”賈玖搖着扇子,笑得十分開懷。
林禔若是真的能夠一路順風地考上去,那賈玖上輩子的缺憾也能夠圓滿了。
“到底是林姐姐家,與別人家不同。林大哥哥如此年紀,居然這麼大的心氣兒。”聽見賈玖這樣說,惜春也感慨萬千。
賈寶玉比林禔大了整整三歲,可如今連四書都沒有通讀下來,所以,史湘雲、薛寶釵等人有心勸諫的時候,也會顧慮着賈寶玉的面子,從不在長輩們面前提起此事,就是要勸,也是背地裡悄悄地勸。
他們這樣做,一來是因爲怕掃了賈寶玉的面子,讓賈寶玉難堪;二來,自然是怕事情傳到了賈政的耳朵裡面,給賈寶玉招來一頓打罵。
尤其是探春,身爲妹妹,更是輕易不會冒犯賈寶玉,讓王夫人徒增不快。
至於薛寶釵,他在長輩跟前,一貫是個穩妥的,更加不會當着長輩們的面勸諫賈寶玉。
反而是賈玖這邊的女孩子們。在長輩們跟前要自在許多。邢岫煙且不提,賈玖有道門和宮裡做後盾,賈倩賈清姐妹又有封爵,惜春又是寧國府的。所以,他們幾個倒是沒有這麼多的忌諱。
其中,惜春的父親賈敬也是進士出身,因此,從心理上。惜春就跟林黛玉姐弟幾個更親近許多。可以說,惜春盼着林禔能夠金榜題名的心,不下賈玖和賈清。
在惜春看來,男子就應該頂立門戶,跟賈寶玉這樣終日玩耍的,那才叫做不像話。
惜春沒有把話說得很白,可是他的語氣卻是明明白白地擺着的。
史湘雲道:“四妹妹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四妹妹跟林大弟弟青梅竹馬,所以生出了什麼不成?”
惜春一聽,立刻柳眉倒豎:“雲姐姐說的話。我倒是不明白。若是論青梅竹馬,又有誰比得上雲姐姐和二哥哥?”說着,頓了頓,又道:“我只聽說,疑鄰盜斧,心中有邪念之人,纔會看別人人人都是走在邪路上。不知道雲姐姐是不是如此。”
如果直接辯白,只會越描越黑。惜春很明白這一點,所以直接瞄準核心,點破史湘雲的心思。
薛寶釵忍不住笑道:“四妹妹的這張嘴啊。着實叫人甘拜下風。”
史湘雲道:“寶姐姐上次也被四妹妹刺過一次呢。”
薛寶釵送了梯子來,史湘雲連忙順勢而下。他知道,他在大觀園裡面年紀是頂小的,所以大家都讓着他。可是惜春的年紀更小。而且比他史湘雲還小了好幾歲。跟惜春爭執,別人可不會說惜春的不是,只會說他史湘雲不通禮數。
姐妹們裡面,史湘雲也是輕易不敢招惹惜春的。
倒是賈母,聽見史湘雲這麼一說,心中也是一動。
論年紀。惜春比林禔小好幾歲,若是林禔足夠出色,在十五歲之前中了舉人,那麼只比林禔小兩歲的惜春顯然跟林禔正好相配。如果林禔能夠在二十歲上下就中進士,那對賈家來說,把惜春嫁給林禔得到的好處更多。只是,賈母的心中還沒有徹底放棄把林黛玉許給賈寶玉的念頭。如果賈寶玉定下林黛玉,那麼惜春就不能許給林禔了。
他們這樣的人家可不興換親。
只要賈敬在,惜春的婚事就輪不到賈母來安排,至於林禔,雖然名義上他是賈母的外孫,可是賈母要想安排林黛玉的婚事都必須先跟賈赦達成一致,更不要說林禔了。如果林家姐弟有什麼想法,賈母還真的不好勉強。
賈母很清楚,只要賈寶玉的那塊石頭在,只要是有心中興家族的人,都不會輕易點頭答應這樣一門婚事的。所以,賈寶玉的未來妻子,也只有不入流之人,好比說薛寶釵之類的人可以選擇。要不然,就找那種父母雙亡、無人爲他們做主的孤女。
可是這個世界上,那個孤女跟林黛玉這樣,帶着林家近千萬的家產,還有一個出息的弟弟的?
賈母果斷地忽略了林黛玉兩個嫡出的弟弟。
可是哪怕林家只有林禔一個男孩子,只要林禔有意中興林家,只要林禔想做官,林黛玉就不能嫁給賈寶玉。
哪怕是顧慮重重,哪怕賈寶玉的婚事和未來註定了坎坷,賈母還是忍不住爲賈寶玉打算。哪怕賈母十分清楚,他的親外孫女兒林黛玉是不會中意賈寶玉的。哪怕賈母十分清楚,即便他的孃家兩個侄子、史家兩位侯爺已經放棄了史湘雲,也不會把史湘雲許給賈寶玉的。
以前,賈母總是覺得,自己的孫子賈寶玉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可是經歷過賈元春的事情之後,賈母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賈寶玉這輩子最好的結果就是做一輩子的閒人雅士,不然,要麼是賈寶玉自己出家,要麼,就是死。
賈寶玉的命就宛如風中之燭,偏偏王夫人又一貫是個短視的,讓賈母不得不爲這個孫子盡力謀劃。
心中轉過了無數的念頭,賈母的臉上卻不顯,反而道:“可不是,算算年紀,二丫頭比林丫頭大兩歲,林丫頭又比他弟弟大兩歲,這麼說來,林哥兒也就比四丫頭大兩歲。正合適的年紀。”
惜春一聽,立刻漲紅了臉。
反而是王夫人,聽賈母這樣說,心中大急。
王夫人可是相當看中林黛玉。希望賈母做主,爲賈寶玉聘下這個出身名門、嫁妝不菲還有個好兄弟的媳婦。
王夫人道:“老太太,雖然媳婦不過是見了林丫頭幾次,可媳婦也知道林丫頭是個極好的。若是林丫頭因爲各種原因被耽擱了,那豈不是愧對四姑太太?若是能早早地安排好林丫頭的事兒。他兄弟也能夠安心科舉。老太太,您說是不是?”
王夫人的心思昭然若揭。
賈母如何不知道王夫人的心思?但是賈母更清楚,林家對於林黛玉意味着什麼。雖然林黛玉心裡未必是這麼想的,可是賈母還怕做成了怨偶,白白地耽誤了孫子和外孫女兒的一輩子。
賈母道:“不急。現在林丫頭纔多大?來年林哥兒還要趕赴秋闈。現在就急着林丫頭的婚事,反而會讓林哥兒分心。更何況,還有一年國喪呢。國喪期間,不得談婚論嫁,只要是官宦之家都必須遵守這一點。寶玉到底是娘娘的兄弟,林哥兒又要走科舉做官的。這些事情不能不講究。等國喪過去了,再忙林丫頭的事兒也來得及。”
國喪只會耽擱權貴之家的婚嫁,連百姓家的婚嫁都耽擱不了,更不要說國家取士了。
對於賈家這樣的人家來說,國喪之中不好議親,可林禔科考一事可不相干。如果林禔在來年秋闈中取得好名次,林黛玉的身價自然跟着水漲船高。
王夫人也知道這個,故而他也在遲疑當中。如果林禔考得很好,不但秋闈名列前茅,就連春闈乃至是殿試頭考得極好。那麼,林黛玉可不僅僅是水漲船高,而是立刻從父母雙亡的孤女變成了賈寶玉根本就高攀不起的人物,那個時候。京裡有的是人爲自家兒郎求娶林黛玉,根本就輪不到賈寶玉這個連童生試都沒有參加過、也沒有前程的紈絝子弟。
那樣一來,哪怕是王夫人再有心,也不得不另作打算。
如果來年林禔考場失利未能名列前茅,那自然是不用說的,林禔本身的身價都高不到哪裡去。更不要說林黛玉。那個時候,也只有期盼着林家另外兩個孩子能夠出色一點。如果這個時候爲賈寶玉聘下了林黛玉,固然能夠讓林家記得賈家和賈寶玉的好,卻也難說林家哥兒被傷了仲永,從此之後,再難出頭。
那樣一來,賈寶玉跟林黛玉的這樁婚事,就跟賭博差不多。除非林黛玉另外兩個弟弟起來了,否則,賈寶玉的將來,註定了有一段漫長又十分艱難的歲月。當然,無論林家的哥兒將來會不會起來,什麼時候起來,林黛玉的幾個兄弟也比薛蟠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爲賈寶玉求娶林黛玉也比求娶薛寶釵不知道好了多少。
只是,時間最是磨人,未來也最不可預料。
這樣想着,王夫人倒是躊躇了。
在他看來,天底下的女孩子這麼多,出色又能提攜賈寶玉、護着賈寶玉的,不知凡幾。要想找個合適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也不是非要林黛玉不可。現在急着爲賈寶玉定下林黛玉,將來若是不好了,反而會壞事兒。
到底意難平。
賈寶玉倒是不管這些有的沒有的,他早坐在了史湘雲和薛寶釵的中間,看史湘雲荷包上的絡子,口中還道:“雲妹妹這個荷包做得極漂亮,配色也好。”
史湘雲也不樂意聽賈母和王夫人說賈寶玉和林黛玉的事兒,當下便笑着接口,道:“看你說的,難道這府裡還能差了你的東西不成?”
賈寶玉答道:“去了的可人媚人茜雪,沒了的襲人,這幾個都是我屋裡頂尖兒的。剩下的幾個,模樣不消說,手裡也是粗粗笨笨的。若論女紅,姐妹們的丫頭裡面,晴雯算是一個,可惜他跟了二姐姐,二姐姐屋裡的事情多,更從來不許屋裡的丫頭替別人做事兒。”
賈玖聽說,忍不住道:“寶玉,你又來了。難道三妹妹就不曾爲你做過針線麼?別的不說,你每年生日的時候,穿在腳上的鞋子是誰做得?虧得三妹妹爲你一次又一次地磨破了手指頭。”
賈寶玉一聽,漲紅了臉,連忙站起來跟探春道謝。
探春慌忙站起來避讓,又道:“二姐姐說的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
賈玖道:“你說我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兒,那你就從多久之前幫寶玉做針線。你別告訴我,你現在不做了。”
探春還真的說不出他沒有繼續爲賈寶玉做針線的話來。
探春是婢生女,雖然說,婢生女也是庶出,可是外頭議親的時候,良妾所出的庶女可以嫁給門當戶對的庶子做正妻,可是他一個婢生女算什麼?有的講究一點的人家,婢生女都是當成丫頭伺候人的,別說是當成女兒聯姻了,就是個人都不是,不過是一個會走路的物件而已。
探春一下子漲紅了臉。
雖然說,他爲賈寶玉做針線、做鞋,表面上是爲了討好賈寶玉,實際上還是爲了討好王夫人。可做鞋比做荷包、打絡子什麼的更費功夫。讓探春覺得安慰的是,賈寶玉知道這些東西是他做的。可是賈寶玉知道歸知道,對於探春的實際地位並沒有多少好處。探春依舊是那個樣樣不如人的婢生女。
賈玖爲探春說話,探春很感激,可是這對探春的處境並沒有多少用處。
比起這幾句輕飄飄的話,探春更希望有人爲自己的未來做些什麼。
反而是賈清,聽了這半天,忽然道:“寶姑姑身邊的鶯兒不是很會打絡子麼?既然寶二叔這麼喜歡漂亮的絡子,何妨跟寶姑姑開這個口?我想,寶姑姑應該不會吝嗇於出借一個丫頭罷?再說了,打絡子又不是做鞋,就是費心也有限。”
史湘雲道:“哦?我倒是不知道鶯兒會打絡子呢。”
賈清道:“舊年襲人在的時候,老是勞煩雲姑姑幫忙打絡子,下面的人就是知道鶯兒手巧,最會做這個,又有哪個人敢開口?”
言下之意,就是史湘雲根本就是被襲人給耍了。
史湘雲一下子漲紅了臉。
雖然說襲人已經沒了好些年了,可是對於史湘雲來說,那段黑歷史根本就是他的恥辱。如今一再被人提起,他哪裡不惱的。
史湘雲哼了一聲,道:“你們倒是記得他。”
多餘的,他也不說了,讓長輩們儘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