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房說說笑笑,時間也過得很快。彷彿只過了一會會兒,就有丫頭來報,說蘆雪庵準備好了。
賈寶玉跟史湘雲一聽,當即就跳了起來,手挽着手往前跑,慌得賈母在後面連聲叫:“寶玉,莫要着急,慢慢來。仔細腳滑。”
探春見狀,連忙上前,半攙半挽,扶住了賈母的胳膊,也出了屋子。王夫人和薛姨媽對視一眼,無論這眼神中有多少官司,他們依舊是親姐妹,在別人的眼裡,他們依舊是一起的。跟在他們後面的,便是李家太太和李紈。李家太太原本不想走在賈玖前面,當不得賈玖禮讓,又指明他是長輩,少不得告罪走在前面。然後便是諸多小輩,打頭的,便是賈玖和惜春。
因爲賈母的寵愛和王夫人的期望,賈寶玉在長輩跟前並不需要遵守很多規矩。他只要在外人面前不失禮就好,在家裡,一慣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可是賈玖卻不是。
賈玖終究是宮裡的嬤嬤教養過的,所以,有些東西,經過耳提面命之後,已經深入骨髓。就好比今日的順序一樣:探春走在前面,是因爲賈母需要一個小輩全程侍奉着,而探春有心,賈玖也不好跟他搶。畢竟,這是探春少有的幾個在賈母跟前刷好感度的時候。李紈走在前面,那是因爲李家太太需要人陪,而作爲李家太太的侄女兒,李紈也有這個義務照顧好自己的孃家嬸子。
而賈玖會選擇跟惜春並肩走,固然是因爲對惜春的喜愛,也是因爲惜春的身份。惜春終究是賈敬的女兒,而賈敬則是寧國府這邊的族長,身份一直是諸姐妹中最爲尊貴的。就是賈赦分宗出去了。仗着賈赦唯一的女兒的身份,在宗族裡面,賈玖和惜春的身份也不過是平起平坐而已。
惜春的年紀雖然小,可是跟賈家這樣的人家出來的女孩子,哪個會是笨蛋?
探春忙着討好嫡母、討好哥哥,史湘雲和薛寶釵兩個表面上一個天真嬌憨,一個端莊大方。可私底下爲了賈寶玉早就鬥得你死我活。這三個人。都把惜春當成小孩子,人前和客氣,人後卻是誰也不理誰。賈玖倒是樂意照應惜春。可是賈玖手裡的事情多,就連惜春也知道,這位姐姐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時間在準備祭祀物件上,若是趕上大節下。一天能夠打個盹兒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因爲知道賈玖辛苦,惜春也是能不麻煩這個姐姐就不麻煩這個姐姐。
真正讓惜春體會到姐姐對妹妹的友愛之心的。還是剛來沒兩年邢岫煙。雖然說是外姓人,可是邢岫煙性子好,又有賈玖撐腰,加上賈玖大方。邢岫煙手裡的銀錢也不少,就是姐妹間玩笑要做東什麼的,他也拿得出錢。跟大家也玩得起來。
所以,在惜春的眼裡。諸姐妹中有兩個人是特別的,一個是溫柔的邢岫煙,一個自然是尊重他、每次都會跟他平等對談、從來不會因爲他的年紀就小瞧了他的賈玖。
惜春對賈玖和邢岫煙的親近,跟原著裡史湘雲跟薛寶釵說:“我但凡有你這麼個姐姐,就是沒有父母也是不妨的。”是有天壤之別的。畢竟,史湘雲的話裡面,說的是父母,不要父母、把別人家的人看得比自己的父母還重要,那便是不孝。而被惜春拿來比較的,則是諸姐妹。此其一。
其二,惜春是寧國府的,他沒有親姐妹,只有一個胞兄賈珍,人品不好還已經掛了。而且惜春也沒有明着把話說出口,只是在日常之中,跟賈玖和邢岫煙更親近一些罷了。探春的難處,惜春能夠理解,但是,探春既然不跟他親近,他也沒有這個必要趕着討好這個姐姐。
只不過,在這裡作客,到底不如在榮國侯府裡自在,更不要說自己家了。
惜春本就喜歡跟賈玖親近,今日見賈玖牽着他的手,小心地調整步伐,配合自己的腳步,心中更是歡喜,忍不住道:“二姐姐,我們走得這麼慢,老太太和太太都快不見了。”
賈玖這才注意到周圍,也笑了:“可不是。我貪看這裡的景色,快把姐妹們給忘了呢。姐妹們也不用顧忌着我,還是先跟上老太太要緊。”
薛寶釵聽了,連忙道:“二妹妹能喜歡這園子裡的景緻,那是我們的福氣。若不是二妹妹,只怕我也會跟雲妹妹一樣,走馬觀花,往了這路邊的景緻呢。”
賈玖道:“也是讓老太太久候總是不好。倩丫頭清丫頭,你們與兩位李家妹妹先行一步。若是見到老太太,先爲我告罪。就說我一會兒便到。”
賈倩和賈清連忙應了,跟李紋李綺姐妹一起,越過了賈玖,走到前面去了。
賈玖又請薛寶釵和邢岫煙先行。邢岫煙笑笑,道:“姐姐莫要催我了。我也是個慢性子呢。跟着姐姐好好欣賞這園子裡的景緻,也沒有什麼不好。”
薛寶釵也巴不得多跟賈玖呆一會兒。不是薛寶釵不重視賈寶玉,只是賈寶玉的性子註定了不是薛寶釵心目中的完美丈夫人選。可若是呆在賈寶玉身邊,薛寶釵又擔心自己管東管西、插手賈寶玉的私事兒讓賈寶玉不滿。所以,薛寶釵選擇了暫時遠離賈寶玉。
而且,薛寶釵也十分期望,能夠跟賈玖修好。即便不能讓賈玖跟之前那樣,在他身上投入大筆銀錢,但是,只要賈玖偶爾能夠跟上次一樣,在人前公開或者是半公開地表示對自己的認可,對薛寶釵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薛寶釵自己也知道,賈玖之前會拿出那麼多財貨,看重自己固然是一層,也是當時情況特殊。即便再有機會,對方也不可能再在自己身上花那麼多的銀子。
打知道那天賈玖在探春的秋爽齋說過那樣的話之後,薛寶釵就連着好幾天都不曾休息好。胡思亂想了好些日子,這才反應過來,狠狠地唾了自己一口:
想些什麼了?與其白日做夢。還不如好好做好自己。也只有做好自己,將來有事兒才能夠期望別人能夠幫自己一把。
所以,當賈玖再度表示薛寶釵可以先走,薛寶釵還是拒絕了。
他道:“二妹妹說的哪裡話。這園子裡花木也多,有的地方,就跟迷宮一般。二妹妹又不熟,若是走錯了地方。迷路事小。讓老太太久等就不好了。還是讓我跟着罷。”
賈玖道:“這如何使得?聽說二嬸對姐姐十分倚重。若是一會兒二嬸有事兒卻找不到姐姐,這可如何是好?”
薛寶釵一愣,剛要回答。忽然感覺有風聲。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卻看見賈玖手一揚,披帛倒卷,竟然捲住了一支小箭。衆丫頭都驚呼起來。
薛寶釵嚇得一身冷汗。
他知道。如果不是賈玖反應快,只怕這箭就要衝着自己的太陽穴扎進去了。
倒是賈玖。將那箭矢拿在手裡,左看右看,忽然道:“可是蘭兒在那邊?”
果然,邊上的灌木叢裡傳出沙沙沙的聲音。只見穿着一身青色箭袖的賈蘭揹着弓箭從灌木裡面鑽了出來。
賈玖連忙半蹲下來。道:“蘭兒,你怎麼在這裡?奶孃呢?”
賈蘭道:“他們老是唧唧歪歪的,神煩。二姑姑。聽說你劍法極好,能不能教我?”
賈玖道:“蘭兒上進。姑姑自然是高興的。只是這劍法乃是道門所傳。沒有道門的允許,我是不能教給任何一個人的。哪怕這個人是我的親弟弟。”
賈蘭聽了,立刻低下了頭。
賈玖看他怏怏地樣子,只得摸了摸他的頭,道:“好孩子,不要難過,要知道,我們賈家的家傳武學也不弱呢。只是那或天戟的份量極重,即便姑姑小時候用過的那把小的也有一百來斤呢。等蘭兒再長大些,力氣也有了,姑姑再教蘭兒好不好?”
賈蘭一聽,立刻擡起了頭:“真的嗎?我們家的家傳武學真的那麼厲害?”
賈玖點了點頭,倒把:“別忘了,我們家的老祖宗是如何建功立業,撐起這麼大的家的。就是我,當初在邊關的時候,用的,也多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武學。”
賈蘭聽了,立刻高興了。
他雖然不知道一百斤是什麼概念,卻也向往着英雄。大多數情況下,男孩子們心中的英雄,往往是他的父親。可是賈蘭不是賈寶玉,李紈對自己的婚事也有許多不滿,也不會盲目的誇讚已故的賈珠。所以,賈蘭心中的英雄就成了賈家第一代的兩位國公爺,賈源和賈演兄弟倆。
賈蘭重重地點了點頭,笑了,又伸出一根小指頭,道:“姑姑,我們拉鉤。”
“好。”賈玖還真的也伸出了一個小指,跟着賈蘭定下了約定。“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是小狗。”
做好了約定,賈玖這才道:“蘭兒,你忘了跟你寶姑姑道歉。方纔你差一點就射中了你寶姑姑。”
賈蘭連忙跟薛寶釵作揖。
薛寶釵雖然受了不小的驚嚇,卻也不至於現在就當衆找賈蘭的麻煩。哪怕王夫人再不喜歡李紈母子,可賈蘭也是賈政的長房長孫,還是正經的嫡子嫡孫。
薛寶釵定了定神道:“蘭兒這是在練騎射麼?小小年紀,可真了不得呢。大嫂子把蘭兒教得真好。”
賈玖也道:“的確如此。當初,珠大哥哥就是身子骨太弱了,這才負擔不起國子監的功課。想來就是這個緣故,所以大嫂子才格外注意蘭兒的身子骨。”又道:“說起來,景緻雖好,卻少了騎射的地方,也難怪蘭兒會差一點誤傷了寶姐姐呢。若是有個地方能夠給蘭兒練騎射就好了。”
薛寶釵一愣,道:“只怕大嫂子不會願意看到蘭兒離了跟前。”
賈玖想了想,道:“說得也是。大嫂子如今蘭兒一個了呢。”
倒是惜春,他本不想說話,可是看到賈蘭的模樣,心中不免一動。賈蘭就比他一點,卻沒個正經的先生。明明他纔是賈政的承重孫,可是在長輩們跟前就跟隱形人一樣。明明年紀不小了,家裡連個啓蒙的先生都不給他請。賈寶玉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都不知道氣走了多少位先生了。
這樣一想,惜春不免心中一軟,指了一個方向,道:“那邊也不成麼?”
正在說話的賈玖和薛寶釵都是一愣。
薛寶釵爲難地皺起了眉頭,道:“可是那邊是正殿。”
賈玖道:“這不妨。橫豎屋子都是鎖着的。蘭兒練騎射,也不用去屋子裡。只需要在院子裡活動就好。若是怕跟今天這樣,箭從窗棱中穿過、飛進屋子裡、碰了什麼東西的話,沿着窗子立些木板也就是了。”
薛寶釵一聽,方不言語了。
橫豎他也只是管事兒,真正做決定的可不是他。除非賈玖當面跟王夫人說,否則,那個正殿的院子還是不會讓賈蘭使喚的。
這邊,賈玖已經邀請了賈蘭跟他一起去蘆雪庵。
賈母看見賈蘭十分意外。
當初因爲賈珠的死,王夫人遷怒兒媳婦,對這個孫子也是不冷不熱的。可賈母卻十分掛念這個重孫子。只是孫媳婦就指望這麼一個兒子了,賈母也不好把孩子抱走。這纔有了李紈的上上份兒的份例。
只是,在榮國侯府的時候,李紈的份例的確是上上份兒的。可跟着王夫人搬了出來,這上上份兒的份例自然是沒有了。他有的,也不過是一般的少奶奶的份例了。月錢不再跟賈母齊平,又是寡婦,本來就沒有脂粉錢,鮮亮的衣裳首飾也沒有。更重要的是,年例也沒有了。
跟着賈母住在榮國侯府裡的時候,雖然賈赦是分出去了,榮國侯府裡的年例跟他是沒有關係的,可是作爲節婦,李紈依舊能夠從寧國府領到年例。每年尤氏都會派人給他送來。
現在,跟着王夫人住了,年例什麼的,也是王夫人派人去寧國府領。以王夫人的貪財,這一年好幾百兩銀子的年例,如何能夠到他的手裡?
只是李紈是兒媳婦,他什麼都不能說。甚至連私底下的抱怨都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