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跟王夫人做了多少年的婆媳,王夫人瞭解他,他也一樣瞭解王夫人。在聽賈玖說到虧空的當兒,賈母的感覺就十分不好。他將目光轉向了王夫人,他真的十分希望這個兒媳婦不要這麼蠢。可實際上,王夫人的表情讓他失望了。
想到自己的大孫女兒的錦繡前程居然是被這個蠢兒媳婦給弄掉的,賈母就無心遊賞這座省親別墅了。
賈母陰沉着臉,返回了自己落腳的院子,也帶走了王夫人。至於其他人,賈母卻是顧不上了。更不要說史湘雲了。
等賈母王夫人一走,薛姨媽就親自過來找賈玖談話:“賈郡君,您說的話是真的嗎?娘娘的事兒,真的跟這虧空有關?”
賈玖點了點頭,道:“姨媽可知道,今年會試最後一篇策論就是虧空?”
薛姨媽渾身一震,就聽見賈玖道:“如果不是龍顏大怒,萬歲可不會突然出這麼出格的題目呢。”
探春也急了,連忙道:“當真?”
賈玖點了點頭,道:“可不是爲了這事兒?要知道,往年會試的題目,多是往四書五經上找的,再不然,就是往史書上找。這冷不丁的,突然拿這虧空說事兒,可是頭一回。往年,這種題目,都是到了殿試上纔會考的。誰會想到,居然在會試上就考了?!今年科舉可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呢。”
探春低聲道:“竟然這麼早就有苗頭了?!”
那邊史湘雲跟賈寶玉說了幾句話,就拉着賈寶玉過來找賈玖:“二姐姐,你方纔說德話有些糊塗呢。”
賈玖似笑非笑地道:“雲妹妹說什麼來着?我不大明白。”
史湘雲道:“才過了多久那,二姐姐居然就忘了。二姐姐難道跟老太太一樣,年紀也大了?”
賈玖答道:“雲妹妹這張嘴呀。越發不饒人了。我不過是問了一句,你便回了我這麼多句,最後還是沒有給我答案。雲妹妹,你就莫要拐彎子了,直接跟我說,到底爲了什麼事兒。可好?”
賈玖的態度可算不上友好,史湘雲又是一慣嬌養慣的。哪裡受得了這等閒氣?當即就鼓起了腮幫子。
還是賈寶玉。跟賈玖作了一個揖之後,方纔道:“剛纔寶姐姐說我是小孩子的時候,二姐姐似乎有贊同之色。我跟雲妹妹討論的半天。依舊不明所以。二姐姐,你能告訴我原因麼?”
賈玖長嘆一聲,道:“就拿這虧空來說罷。這京裡有多少人家跟朝廷借了銀錢卻沒有還,你可知道?”
賈寶玉搖了搖頭。
賈玖答道:“幾乎所有的人家都借了。”
賈寶玉一愣。道:“所有的人家都借了,大家就這麼缺錢麼?”
賈玖答道:“當初。我們家還在南面的時候,家裡爲了迎駕,曾經跟國庫借過一筆銀子,結果。這筆銀子直到老祖宗去世都沒能還上,甚至成了老祖宗的心病。這還是太祖皇帝時期的事兒呢,而且還只是我們一家。我們家在太祖皇帝時期就接過一次駕。而那甄家卻接了四次。這裡頭的花銷,你細細想去。”
賈寶玉道:“這不過是把皇家的銀子往皇家身上使罷了。二姐姐。我說得可對?”
賈玖點了點頭,道:“從表面上說,的確如此。我們賈家媚上邀寵,拿着皇家的銀錢用在太祖皇帝的身上。從表面上來看,的確是如此。可是在外人眼中,卻是太祖皇帝十分信任我們家,這才駕幸我們家,並且在我們家住了好些日子。所以,有人看中了太祖皇帝對我們家的信任,求我們家辦事兒,給我們家送來了大筆的銀錢,又或者,找藉口送上豐厚的禮物,或者,我們家要辦什麼事情,爲我們家提供方便之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招待萬歲,看似花錢不討好,可是在別的地方,我們還是有收穫的。而且這些收穫十分隱蔽,並且只歸我們家所有。”
賈寶玉聽得十分認真。
他本就聰明,聽賈玖這麼一說,也明白了過來:“我們家問朝廷借了銀子,招待了太祖皇帝,讓人看到我們家跟皇家關係密切。所以外面的人不敢得罪我們家,不止給我們家送來財貨,就連我們家的人要做官,也會有好位置。我們家在太祖皇帝身上的花銷從另外的角度得到了補償,但是,國庫那邊的欠銀卻成了呆賬。”
賈玖點了點頭,道:“看來你也看出問題所在了。”
賈寶玉微微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雖然還有很多地方不是很明白,但是他知道,這位堂姐說得在理。跟朝廷借了銀子,招待了皇帝,可以說,賈家一個銅板都沒有出,卻得了名聲,或者說是威望,然後這些威望爲賈家帶來的源源不斷的好處。等於說賈家空手套白狼地用朝廷的銀錢,爲自己謀了無數的利益,而朝廷的利益卻受到了不止一次的損害。而虧空,則是朝廷在問他們要最初的那筆以前。
賈寶玉覺得,朝廷真是太寬宏大量了。
史湘雲在邊上道:“可是這跟寶玉是小孩子又有什麼關係?”
賈玖答道:“就跟我方纔說的那樣,跟我們家一樣,跟朝廷借了虧空、給自家謀好處的人家不止一家兩家。大家都是藉着朝廷給自家撈好處,不是藉着朝廷的威風佔據高位,就是通過各種手段謀到了高位。阿大莫笑阿二。我們這些欠了虧空的人家自然就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團體。手裡有權,手下有錢。試問,誰敢得罪?而且還是一得罪就是一羣?”
史湘雲嚇了一跳,道:“二姐姐,在你的眼裡,長輩們都是這樣的人麼?”
如果賈玖點了頭,史湘雲一準罵他不孝。
反而是賈寶玉,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這些事情。
他搖晃着腦袋。過了好一會兒,方纔道:“二姐姐,然後呢?”
賈玖看了看他,這才接下去說道:“我們這些欠了虧空的人家結成了小團體,把持着權力,如果這個時候,有兩個人。一個欠了虧空。一個沒欠虧空。你認爲,欠了虧空的上官會更親近哪一個?”
賈寶玉很想說,當然是沒錢虧空的那一個。可事實上。他的理智卻告訴他,正確地答案應該是欠了虧空的那個人。
賈寶玉糊塗了。
他不明白裡面的因果關係。
賈玖也沒有爲難他,而是讓他回去好好地思考。
這也是這個世界上最無奈的地方。誰都知道,第二個人才是品德高尚的人。可是被世人接受的,卻是第一個。就連賈玖自己也說不出。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那些沒有虧空的官員,在官場上絕對會被刁難,而欠了虧空的官員之間卻是和樂融融。這種風氣擴散開來,結果就是。越來越多的官員跟國庫借錢,國家的利益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損害,以致於最後不得不採取非常手段。
可是一旦採取非常手段。一定會有負面效應,而這種負面效應。最後還是會由國家來承擔
賈玖佩服另外一個時空,那位君王的勇氣,雖然對方不過是一個大奴隸主。但是,賈玖不覺得當今萬歲會有這個決心和能力一次剷除這個毒瘤,也不認爲太上皇會放棄收買人心。
因爲兩代君王之間的明爭暗鬥,這個國家只怕已經難以逆轉地開始由盛轉衰了。
而自己,又應該怎麼做呢?
迷茫了這麼久,賈玖終於找到了那最關鍵的一點。
但是如何解開這個結,在保住自己的同時,讓這個國家繼續往前走,那就是一個難題了。
史湘雲找上賈玖的時候,薛寶釵已經拉了薛姨媽走到了邊上,薛姨媽心中委實不安,道:“寶丫頭,你說這事兒可怎麼辦?若是娘娘不上去,那我們家的皇商招牌可就麻煩了。”
薛寶釵想了想,道:“媽,你該不會想着,由我們家替姨娘還上吧?”
薛姨媽絞着手帕不說話。可是他的臉上卻明明白白地寫着他的回答。
薛寶釵幾乎沒暈過去。
他道:“媽,這事兒我們可不能應。誰知道這事兒有了第一回,就沒有第二回的?按照姨娘的性子,若是我們這次替他還上了,那麼下一次,他會不會又借了虧空,又叫我們還上呢?媽,這事兒一旦開了口子,就沒完沒了。我們可不能應。”
薛姨媽道:“可是我們家的皇商招牌……”
薛寶釵道:“媽,娘娘終究是後|宮妃嬪,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兒,他在萬歲心中,還有多少能量?再者,爲了這事兒,我們已經貼了姨娘多少銀錢了?姨娘又幫了我們多少?當初我們若是一直站在二妹妹這邊,說不得這招牌早就到手了。”
薛姨媽道:“可是,你姨娘就是再不親,也是你親姨娘……”
薛寶釵道:“沒錯,我親姨娘也是對我們薛家盤剝得最狠的。”
薛姨媽從來就是跟軟性子,也沒多少主見。要不然,也不會被王夫人幾下一說,就一次又一次地給王夫人送銀子。可是薛寶釵卻不是原著裡面的薛寶釵了。至少,經歷過這麼多的事情之後,他的心比原來更硬,態度也比之前更堅決。
只聽他道:“媽,這事兒,您無論如何都要聽我的。你要記着,我那位好姨娘可是出了名兒的有奶便是娘。”
薛姨媽不喜歡女兒這樣說自己的姐姐,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女兒說得不無道理。
遲疑了好半晌,薛姨媽才道:“罷了,你素來是個有主意的孩子。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罷。”
如今的薛寶釵,羽翼已豐,就是薛姨媽也奈何不了他了。
或許說通了自己的兒子,還能夠讓閨女回心轉意?
另外一邊,賈母一回到自己的屋子,也顧不得衆丫頭在場,當時就怒喝一聲:“王氏,你給我跪下!”
賈母很少如此喜怒於色,王夫人哪裡敢違逆,只好低下頭來,跪了。
如果王夫人不是賈元春的生母,如果賈元春不是皇妃,賈母都想讓兒子休妻了。這一次,賈母可是真真後悔了。
早知道這個兒媳婦是個不知道悔改的。他當初就應該讓他病逝了纔對。
賈母恨恨地讓人去叫賈政。
賈政雖然不知道母親爲什麼如此大怒,卻還是急急忙忙地趕來了,一進屋,就看見了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和坐在上面生氣的賈母。
賈政連忙給賈母請安。
“兒子見過母親。可是媳婦不懂事兒,讓您生氣了。您且消氣,兒子爲您出氣。”
別人不能管王夫人,可賈政是王夫人的丈夫,他卻是能管的。
賈母哼了一聲,道:“鸚哥,你來說。”
賈政原以爲不是什麼大事兒,卻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關係到女兒的前程和自己的未來的大事兒!
不止賈母在等着賈元春的冊封禮,賈政也在等着女兒的冊封禮呢。在賈政的心目中,女兒的冊封禮早就應該開始了,怎麼會拖了這麼久?賈政也在心裡嘀咕着呢。
他萬萬沒有想到居然又是因爲王夫人做了蠢事兒。
賈政有些不敢相信,反而是王夫人道:“可是老太太,大家都是這麼做的……”
賈母道:“大家都是這麼做的!說得倒好聽!你別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當初分家的時候,所有的虧空都是老大一力承擔的。你們雖然沒有分到多少家產,可是這虧空一樣一個銅板都沒有出。就是這省親別墅,也是薛家出的銀子,二丫頭也出了一千萬兩銀子的財貨。你告訴我,你那裡需要這麼多的銀子了?之前的教訓還不夠麼?”
賈政嚇了一跳,連忙問王夫人:“你借了多少?”
王夫人遲疑了一下,伸出了兩根手指頭。
“二十萬?”
王夫人答道:“是兩百萬。”
賈政晃了一晃,差一點就跌倒了,就連賈母也倒吸一口氣,道:”兩百萬兩銀子!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朝廷一年的鹽稅纔多少銀錢?!你一下子就借了兩百萬兩銀子。難怪娘娘的冊封禮遲遲不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