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賈琮看着高臺鳳榻上太后有些委屈的神色,不由笑出聲來。
他沒有看下面那些價值億萬的箱奩,走上前在武王下手落座,道:“父皇,兒臣已經尋到了籌措賑濟災銀的法子。這些寶貝,還是讓太后留給清兒罷。”
這一聲“清兒”,讓太后面色稍霽,卻讓葉清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抖了一地的雞皮疙瘩,一旁的黛玉見之差點笑出聲來。
黛玉漸漸喜歡上這裡了,一點都不像家裡傳說的那樣,是“見不得人的去處”,都挺好的啊……
武王此刻也顧不上賈琮的肉麻,忙問道:“你想出了什麼點石成金的法子?”
賈琮微笑道:“兒臣爲錦衣指揮使時,爲了籌措錦衣衛的軍資,尋到了一份古方,可用來煉製西洋雪花洋糖,甚至比西洋運來的還好。兒臣爲人臣時,可經營此民生之物,用來斂財辦事。可如今兒臣已爲太子,再以此法聚銀斂財,便有些不妥了。故而兒臣準備將此方子拍賣出去,拍賣二十份,以籌措賑災之銀。天下巨賈無數,想來願意接手者衆多。就算不足,多半也不會相差多少。”
武王奇道:“朕不善陶朱之術,不過,這一份方子,果真能賣百萬之巨?”
賈琮微笑道:“當初兒臣搗鼓出了份沁香苑的香皂,限量售賣,一年都能進賬鉅萬。其實兒臣若不當這個太子,必能爲當世陶朱公,富甲天下。”
此言一出,武王和太后都唬了一跳,忙道:“商賈鄙賤,如何能及天家儲君尊貴?”
賈琮笑道:“只這麼一說……”
見賈琮看來,葉清忙提前聲明道:“你可別賴我,沁香苑的銀子我一分沒花,全給九叔了。九叔讓金銀二位叔叔拿出使了,沒這些銀子,你以爲事情能這般好辦?”
武王今日氣色極好,聞言哈哈一笑,道:“確有此事,朕素來不會賺銀子,當年數次遠征,朝廷上的官兒們差點被逼的都要自盡。只是沒想到,朕的太子竟如此善於此道!可見上天待朕不薄,賜予朕如此完美的太子!”
賈琮一張臉在葉清和黛玉的百般嘲笑下,都忍不住紅了紅。
他岔開話題道:“父皇,其實打仗很賺銀子的。”
武王眉尖一挑,問道:“怎麼說?太子,大軍自開拔的那一刻起,草秣糧餉各般物資便如海水涌入無底洞一般,幾乎沒有盡頭。朕當年雖然橫掃漠北,強擊厄羅斯,但卻也知道,貞元朝二十餘年的底蘊,都被朕耗幹了,幾無以爲繼。好戰必亡,非恐嚇之言。”
賈琮知道,這大概是十數年自囚生涯中,武王自省的結果。
他不惜將自己不光彩的一面提出來,爲賈琮進行警示。
賈琮正了正身體,看着武王道:“父皇可知海外之事?可知葡里亞、佛郎機國和紅毛國?”
武王啞然一笑道:“朕知道佛郎機炮,怎麼了?”
賈琮道:“這些小國,人口不過百萬,國土甚至不到大乾一個省份大,可是這些年,他們卻憑藉着火器和戰船之利,號稱海上馬車伕,縱橫四海無敵。他們憑藉火器強大的殺傷力,乘坐戰船肆意攻擊侵犯其他國家,打下的面積,甚至比大乾還要大數倍。他們肆意燒殺搶掠,運回無數金銀財寶。他們的兵鋒,甚至已經一隻腳邁入了大乾。粵省濠鏡之地,實際上已爲葡里亞佔據。”
“什麼?”
聽聞此言,武王面色驟然肅煞起來,渾身戾氣驚人。
賈琮忙擺手道:“父皇且勿動怒,濠鏡最初非爲葡里亞強佔,而是主動申請,請求在濠鏡避難躲風浪。只是後來葡里亞人買通了香山縣令,又買通了粵州省府官員,才漸漸落下腳跟去。不過短時期來說,倒也不是壞事。若非如此,兒臣甚至還不知道,外面已經發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上回南下,兒臣便已經聯絡了葡里亞人和盎格蘭人,購買他們的火器生產工具,購買他們的工匠技術。不可否認,咱們大乾於火器一道,落後外邦太多。
父皇,火器等一系列西洋軍器的出現,必將會帶來數千年未有之大變局。
在這場大變局中,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戰爭不再只是爲了領土,更不會是爲了仇恨,而是爲了赤果果的利益,是爲了財富。
這是很殘酷但又極爲真實的世間大道。
兒臣打算先當三年的學生,再練三年的苦功,然後,去與番邦奪取這世間五百年的氣運!大乾人口億兆,人才無數。只要我們能清晰的看清這個世界,不自大,也不妄自菲薄,虛心學習,踏實發展,我大乾必然無敵於世間!
兒臣曾立誓,要爲大乾開萬世之太平,便從眼下開始!”
以武王的胸襟懷抱,也足足沉默了一盞茶的功夫,來消化理解賈琮所言之事,卻依舊一臉震驚。
那些事驚世駭俗,聞所未聞!
武王覺得,似他自囚了十數年後,整個世界都變了模樣。
賈琮沒有急着再說什麼,等武王自己慢慢接受。
他感覺有人在看他,便下意識的看過去,就見葉清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還有什麼,能比一個擁有絕大的胸懷、絕大的志向和絕高眼界的男人,更能吸引一個“雄才大略”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賈琮所勾勒出的世界,比自負驕傲的葉清所幻想過的天下,要大十倍不止!
她從未想過,外面還有一個如此鐵血殘酷的世界。
但是,這對她來說,也更有趣!
太后卻聽的迷糊,問道:“怎麼着,哀家聽着,外面還有比咱大乾大百倍的天下?這話是怎麼說的?外面不是茹毛飲血的番邦麼?難道還有比咱大乾更好的江山?”
賈琮微微一笑,看着太后道:“太后可知安南?”
太后道:“怎不知?從前朝時就壞的很,降而又叛,叛了又降,不知信義,惹人厭的很。”
賈琮笑道:“安南人的確討厭,但是,安南的土地卻不討厭。那裡的水稻一年可種三季,最快的,只要六十天就能成熟。安南雖遠不如咱們大乾廣闊,但能種水稻的地方卻極多,水域十分充足,因爲常年炎熱多雨,所以水稻生長的極快。如此得天時地利之地,可嘆安南人卻十分懶惰。男人平日裡只會坐在家裡閒聊,而打發女人下地做事。一年到頭來,只要餓不死便成。若是安南的土地重回我大乾,續秦漢唐時之舊土。再移數十萬乃至上百萬民衆過去,不出五年,安南便能成爲我大乾最大的大糧倉之一。若再能將一旁的暹羅一併納入,大乾幾再無糧荒之憂!”
太后:“……”
葉清:“……”
武王都捏了捏眉心,有些頭疼的苦笑道:“太子太子……這些,這些且以後再論……朕先問你,你說的佛郎機、葡里亞等蕞爾小國,以百萬之民,縱橫四海無敵。他們果真那樣強?那他們現在如何了?”
賈琮抽了抽嘴角,道:“葡里亞、佛郎機等國已經衰敗了,被紅毛國取代。”
武王:“……”
頓了頓,面色古怪道:“他們不是縱橫無敵麼?”
賈琮無奈道:“他們搶奪了太多金銀回國,可本身國內的物資卻沒發生變化,如此一來,就造成了各種商貨的價錢飛漲,百姓非但沒能受益,反而愈發窮困潦倒。”
這番話聽的壽萱殿內所有人一臉懵逼,太后覺得人都開始眩暈了,摸不着邊兒道:“這話是怎麼說的?這金銀多了,反倒成了禍事?”
賈琮左右也沒別的事,就當聊家常,微笑解釋道:“太后,父皇,這金銀本身,就是一塊金石,既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當衣穿,沒有什麼實用之處。是咱們,賦予了它金錢的意義。就像幾千年前,咱們還用貝殼布帛當過錢財一樣。真正有價值的,是可用物資。比如說糧米,比如說酒肉,比如說衣裳。而咱們把金銀變成錢幣,只是爲了方便讓商貨相互兌換。曾經也有段時期,百姓都是直接以物易物的。可是一頭牛能換兩隻羊,能換幾十只雞,這樣換起來很麻煩,所以纔有了錢財的出現。
如果糧食不增加,而市面上的金銀增多了,就會出現銀賤米貴的局面。就如葡里亞、佛郎機等國的情況……”
“哎喲喲哎喲喲,可別再說這些了,我都徹底糊塗了,頭暈!”
太后如同在被魔音灌耳一般,整個人覺得心慌頭暈,坐着都難受起來。
別說她,武王都處於懵然狀態。
他非純粹的武夫,除卻兵法蓋世用兵如神外,也能吟詩作對。
可對於賈琮方纔所說的那些,着實讓他吃力,難以理解透徹……
他揉了揉眉心,道:“太子,軍國之事朕已經悉數交與你來處置,你爲監國太子,說說看,你想怎麼做?”
賈琮肅了肅面色,端正身體,看着武王道:“父皇,您不覺得,九邊大軍在他們的駐地,待的時間太久了麼?”
武王聞言,面色微微一變,看着賈琮道:“太子的意思是……”
賈琮搖頭道:“兒臣從不懷疑他們對父皇的忠心,但是,這些年來他們許多事做的都並不好,甚至很不好。兒臣不願對付他們,不願對功臣下手。但如果再不改變,他們也就危險了……
所以,兒臣想借這次機會,以那數千萬兩銀子爲條件,將他們調離各自駐地,來個九大邊軍對調!
而且,那數千萬兩的餉銀兒臣也不準備無條件的送下去,而是用這些銀子當做戰爭預算,用這數千萬兩銀子的巨資,以三十萬強大邊軍組建起光復軍團南下,恢復秦漢故土!
然後從赤地千里的齊魯之地,移百萬災民過去。
以安南的氣候條件,這些百姓過去後立刻就能補種秋糧,三個月後就能收穫自足,甚至還能反哺!
如此安排,才能將父皇那數千萬兩銀子的算盤,打的最響!”
武王看着侃侃而談氣勢決心十足,智珠在握的賈琮,面色難忍古怪,等賈琮說完方道:“這些你都是同誰學的?”
葉清、黛玉亦是滿臉震撼。
任她們再聰慧,也沒有跨越幾百年的見識和眼界……
對於這樣的問題,賈琮也有了一貫性的答案:“兒臣自幼常在賈府東路院的耳房中獨處,喜歡思考出路和後路。在當錦衣指揮使的這二年中,也在南邊爲自己謀了條後路。若無父皇,兒臣此刻大概已經領着身邊人出海了。所以,對海外的事格外留意些。甚至,在大乾最南邊的一座海島上,還佈置下了一片基業,用從盎格蘭人那裡交易到的火器生產器械,日夜不停的生產着火器……”
武王失聲笑道:“太子,你想做什麼?”
在大乾,火器絕對是比弓弩鎧甲還要嚴禁的禁物。
擁有尚且如此,私造那絕對是在造反!
武王都沒想到,大乾的太子,會做這樣的勾當。
可見在崇康帝那裡,也不是忠誠的。
賈琮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道:“父皇,兒臣總不能赤手空拳帶着一家人划船出海吧?遇到海島不全完了……既然知道了外面那麼亂,總要有自保之力。實際上若無父皇在,兒臣過幾年也能在南海邊兒尋個桃花島,建個桃花國混個國主噹噹。”
武王哈哈大笑道:“那自然,朕的兒子,在哪都是英傑!”
賈琮笑了笑,又言歸正傳道:“兒臣明日想請父皇和那些邊關大將們,看一場火器營的演戲。總要讓他們開開眼界,才知道世道已經變了。最起碼,騎兵無敵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從此以後,北面草原,再無法危及中原王朝的生死!”
事關軍機,武王敏感性登時高了起來,瞬間領悟到賈琮的意思,沉聲道:“太子之意,是說九邊軍鎮,不再重要?”
賈琮點點頭,道:“最多三年,待火器營普及,兒臣準備調兩鎮兵馬,在漠南漠北草原各築一城,釘死在草原上,然後常年掃蕩草原上的馬賊。九邊軍鎮,除奉天再留一鎮兵馬,以御厄羅斯外,其他八鎮,只各留三千兵馬做常備軍,以預防小股馬賊破關害民外,其餘一概南移。世道已經變了,王法自然也要隨之而變。”
“好魄力!”
不管成不成,只憑賈琮這份心思,這份氣概,就足以令武王激贊!
自古而今,英雄多難免虎父犬子之傷。
但武王覺得他極幸運,他這失散多年的兒子,比他想象中還要出色,還要優秀!
或許這是上天,對他這十數年來所吃的苦楚的彌補吧……
當下時代,向來講究嚴父,動輒打罵才能在棍棒下教出孝子來。
如武王這般幾無底線的寵溺,讓太后都覺得不大習慣……
賈琮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主要是因爲有父皇在,兒臣如今也算有了靠山,不用再一個人單打獨鬥搏命求生了。自然想抓住機會,多做些大事。”
武王聞言,微微眯起了眼,看着賈琮無比憐愛也隱隱泛起紅光,道:“這些年,是朕,對不起你……”
此言一出,太后等人面色驟變。
太后臉色甚至變得悽惶起來,因爲她心裡明白,天家許多罪孽,都源自她那一句“去母留子”。
葉清面色也肅穆起來,她這個九叔,到底乃天子。
天子一言,可流血漂櫓!
真要爲了愧疚而追究起前事來,許多人都無法下臺。
其中就包括賈家。
葉清倒不是擔心賈家,只是她也明白,賈琮對賈家諸人還是有份親情在的。
可看着武王眼中危險的紅光,連她都爲之心驚肉跳,她看得出,武王是真的起了殺心。
如果此刻賈赦夫婦還活着,葉清相信,她這位九叔,會讓他們嚐盡世間最毒的毒刑,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若非賈家還有一個賈政在,對賈琮多有疼愛。
那麼現在的賈家,早已化成齏粉,雞犬難留。
葉清看得出來,賈琮自然看得出武王的不對之處,他笑了笑,溫聲道:“父皇,兒臣能有如今的心性和手段,多虧幼年的磨難和歷練。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兒臣便是如此!往後,兒臣的皇兒,也當多受磨鍊挫折,不可長於深宮婦人之手。”
“哈哈哈!”
當下時代,無論男女,談及婚姻大事,都該做羞澀狀,哪有賈琮這般,當着太后、武王甚至葉清和黛玉的面,大談育兒經的。
若是尋常父親,譬如賈政,寶玉敢這般說,非將他的好皮揭下來不可。
但武王卻因此自豪大笑,他是真心希望賈琮早日能有龍子誕生,讓他見一見親孫子,那他才真正死而無憾了。
等一起用完晚膳,賈琮卻要起身告辭了。
太后看出武王雖不說,但其實還有些不捨,便問道:“太子何不多陪陪你父皇?”
賈琮笑了笑,對太后和武王道:“兒臣身邊人初次入宮,兒臣原本答應中午就帶她們好生逛逛新家,卻被政事耽擱了。晚上卻不能再失言,其實對兒臣而言,做一個賢明的皇太子,並不比做一個好家人更重要。”
武王點點頭,笑道:“你比朕好,也比朕品格更貴重,去吧,她們也是你的家人,多陪陪吧。”
當年,他每次出征歸來,都會好好的陪陪孝純賢皇后的……
太后見賈琮邀黛玉一併前往,卻沒邀葉清,登時心裡很不高興起來。
可是再看看她最寵愛的幼子,也用寵愛的目光看着太子離去,老太后發怒的心思登時沒了,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不過太后又不甘心自己孃家唯一的侄孫女兒被冷落,一咬牙,喚道:“元壽且等等!”
賈琮頓住腳,愕然回首看來,就見太后指了指殿內擺着的箱奩,道:“哀家也聽不明白你們父子二人的家國大事,但明白你要做那麼些事,銀子總是不夠使的。這些東西,是哀家一生積攢,原都要留給小九兒當嫁妝,可她既然自己選擇跟了你,還偏傻不在乎名分,那這些嫁妝哀家就給你罷,你拿去了使。只別忘了,好生待小九兒。不然你縱是哀家的親孫兒,哀家也是不依的。”
賈琮聞言,看了眼似笑非笑看着他的葉清,對太后一禮道:“太后真不必如此,清兒是孫臣的人,孫臣自會一世真心待她。只是因爲性子緣故,孫臣和她的相處之道,也與尋常不同,但終究會更幸福。”
說罷,又同覺得嘴裡發酸的太后和武王行了禮,看了眼笑的極得意歡喜的葉清後,賈琮帶着黛玉揚長而去。
等他走後,太后看着武王,道:“哀家做夢也沒想到,到了這一步,哀家還能在這天家,受用這天倫之樂。”
武王呵呵一笑,並沒說話,目光一直看着殿外。
他知道自己的時日並不寬裕,所以也就格外珍惜。
只希望上天能再厚待他一些,多寬容他些時日,好扶持他的皇兒,走的更穩更遠一些……
……
PS:有沒有覺得快到尾聲了?我總覺得一個長假在和我遙遙招手,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