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瀟灑離去後,鳳藻宮內氛圍有些怪異。
元春細細的看着賈琮,賈琮收拾好心情後,微笑道:“清公子喜歡頑笑,大姐姐莫當真……”
元春眼神意味深長,柔聲勸道:“琮弟世之俊彥,如良才美玉,舉世無雙,合該有金枝玉葉相配。只是……琮弟當知清小主兒的情況,太后她老人家必是要讓她招入贅之婿的,以延葉家香火。所以,清小主兒是斷不能外嫁的。況且,她的性子不……”
對於深受禮教婦德教化的元春來說,葉清的行爲已經不只是驚世駭俗了,簡直到了不知廉恥甚至下作下流的地步。
儘管有太后在,無人敢明着說什麼,但內心中鄙棄葉清的女人,不知凡幾。
這樣的女子,豈能爲賈家婦,豈能爲榮國女主?
元春心裡是一萬個不贊成……
在元春看來,太后對葉清到底是好是壞,真不好說呢。
若說壞吧,也是百依百順,寵溺非常。
若說好吧……
卻將她生生養成了女人中的“異類”和……“怪物”。
有時想想,這葉清也是個可憐人……
賈琮靜靜微笑聽着,不過沒等元春說罷,便岔開話題道:“大姐姐放心,我省得的。”又道:“大姐姐在宮裡好生將養身子,其餘皆不必多慮。家裡內宅有老太太、太太在,外面有老爺和我在。百事無憂,怡然自得。老太太、老爺、太太的身子都很好,家裡姊妹們安樂。只要大姐姐在宮裡能平穩,過的快樂些,那賈家現在就是最好時候。大姐姐,吾家至此,富貴已極,不奢別念,唯願闔家平安康泰,知足常樂。”
這番話中有話的叮囑,讓元春這才反應過來,眼前之人,並非只是一個年幼於她的堂弟,而是一家之主,大乾冠軍侯,手中沾有無數鮮血的錦衣衛指揮使!
這個發現,讓元春有些不大適應,怔怔的看着賈琮喚了聲:“琮弟……”
賈琮面上的正色斂去,又浮現出溫煦的笑容,在他清俊之極的臉上,顯得無比陽光暖人,讓元春不再拘謹。
賈琮看着元春的美眸,輕聲道:“大姐姐,宮裡多兇險,務必當心。若有難處,只管打發宮人傳回家裡。如今的賈家,不是大姐姐進宮時的賈家了,家族有足夠的力量,爲大姐姐排憂解難。時候不早了,我先出宮了。再有機會,我還會入宮來看大姐姐的。”
聽聞賈琮要走,元春登時着急起來,將先前讓抱琴準備好的禮匆匆取來,含着淚道:“琮弟來的匆忙,我也沒準備及時,這金如意和沉香拐勞琮弟帶回去給老祖宗,告老祖宗一聲,說我很是想念,讓她保養好身子。老爺喜看書寫字,這新書二部,寶墨二匣,便給老爺……”
將一樣樣禮展開,又收起裝好後,元春早已淚如雨下。
賈琮理解她的心思,這金碧輝煌的深宮裡,連太妃都能自盡而亡,皇子都能暴斃,每一日,不知會發生多少陰謀詭計和算計。
數十年夫妻恩情的帝后,也不過一轉眼間,就被打入冷宮。
這是一座沒有人情的冰冷世界,縱然世間第一等尊貴奢華,終也不過是那不得見人的去處……
元春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官宦人家的嬌小姐,在此處煎熬了八載,一顆心怕是早已支離破碎。
即使面對賈琮這個當年連印象都沒留下的堂弟,也如救命稻草一般難以分別。
賈琮見之,溫聲勸道:“大姐姐寬心,今我爲天子近臣,一心忠於王事,陛下既然讓我來看大姐姐一回,便不會拒絕第二回。等回家後我稟明老太太、老爺、太太,得到他們的吩咐囑託後,必再來看大姐姐。再不會像以前那般,一別數載難見親人。”
“果真?”
元春含淚激動道。
賈琮微笑頷首,道:“果真。”
……
大明宮,養心殿。
東暖閣內,崇康帝聽戴權呈述罷,面色古怪不已。
葉清的做派着實讓他……吃不消。
這世上怕是沒有哪個人能受得了這樣的女人,這不是唐時那些豪放公主的做派麼?
何曾聽過正常女子,同一個男人說咱倆是天作之合的?
唉……
崇康帝頭疼的捏了捏眉心,這件事若是讓太后知道了,怕又要震怒。
到時候,發作的自然不會是主動招惹人家的葉清,只會是賈琮。
可現在正是重用賈琮的時候,又不能讓他出事耽擱了……
“可都下了封口令?”
好在,此時鳳藻宮的每一個宮女奴才都在崇康帝的絕對掌握下,還來得及補救。
聽聞崇康帝之言,戴權忙賠笑道:“已經讓她們都閉嘴了。不過主子爺,那冠軍侯大言不慚,還說能再進鳳藻宮,您說可笑不可笑?”
崇康帝眸光冷漠的瞥了戴權一眼,讓他閉上嘴,然後道:“傳旨王子騰,讓他再往賈家走一遭罷。另,告訴賈琮,恩准他每月進宮一次。”
戴權出去打發人傳旨後,崇康帝看向一直默然不語的蘇城,寒聲道:“大伴,可查出了什麼沒有?三位太妃,緣何會同一日留血書自盡,還潑一盆污水到朕頭上!這血書,又緣何會這樣快流傳出去?朕將皇宮交給大伴,出了這樣的疏漏,你有何話說?”
蘇城聞言,面上難掩愧色,跪地道:“奴才辜負聖恩,罪該萬死。”
崇康帝壓抑了一天的怒火陡然爆發,怒聲咆哮道:“朕不用你萬死,只殺你一次就夠了!朕問你,到底是何人在背後興風作浪?今日若非賈琮生出急智,你可知朕將陷於何等不堪之地?以子弒母,逼迫老太妃自盡,都夠人廢了朕!!那三個畜生,當着滿朝軍機的面,妄談廢立之事,都是你這條老狗之過!朕,恨不能將你碎屍萬段!!”
蘇城聞言,重重叩頭在地,不一會兒,便是流了一地血污。
崇康帝看着這位深受他信重,卻又讓他陷入無比狼狽之地的奴才,猩紅的眼眸中如噴火一般。
不過,發泄了一陣怒氣後,到底恢復了些理智,重重哼了聲,問道:“說,到底查出了什麼沒有?若果真再弄個無頭案出來,你這條老狗,自己去殉太妃去罷。”
蘇城擡起頭,露出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卻爲難道:“主子爺,雖查出了些線索,可是……”
“啪!”
剛剛平復些怒氣的崇康帝,聽聞此言再度暴怒,抄起御案上的玉鎮紙就砸了下來。
一下擊中蘇城的頭部,本就磕的稀爛的額頭,綻放出一朵血肉組成的血花……
蘇城卻是連痛都未喊一聲,再度叩首道:“主子爺,奴才擔心是別人故意誤導……”
“住口!你這條老狗!當真以爲朕不捨得殺你不成?說!到底查出的是誰?”
“……是,是……是重華宮的總管太監趙鶴。”
重華宮,是太上皇幽居之處。
趙鶴,是跟隨太上皇一生的老奴。
一瞬間,如一盆冰水,傾倒在了崇康帝頭上。
太上皇!
……
皇城東,錦衣衙門。
賈琮出宮後,便直接至此,派錦衣緹騎招來了南北鎮撫司鎮撫使韓濤、姚元。
又有錦衣衛指揮僉事魏晨,北鎮撫司緹騎千戶展鵬、南鎮撫司憲衛千戶沈浪齊至。
賈琮看着座下諸人,將宮中發生之事簡略說了遍,最後道:“保甲之法,在南邊時我便同你們詳實分說過。以此法,可監控天下的同時,亦可使良善百姓得益,免受坊間青皮惡棍和淫祠邪教的欺壓。如今都中多有流言蜚語惑衆妖言,詆譭聖恭。妄圖擾亂朝綱,侮蔑天子,此爲吾等天子親軍,最不能容忍之事。故而今日本侯奏請天子,在都中一百零八坊內施行此法,陛下已經應允。”
此言一出,魏晨、韓濤、姚元三人都忍不住變了變臉色。
三人都知道,此法一旦實施,意味着什麼。
自古而今,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監控百姓之口,從來都是自討苦吃的差事。
民間罵聲,也必然洶涌。
難得善終啊……
賈琮,這是要用他自己,爲天子擋禍哪。
此法一出,滿神京的百姓或許就不會再罵崇康帝了,但必然會罵賈琮。
只是,看着賈琮堅毅的面色,他們又能說什麼?
……
正如賈琮與崇康帝所言那般,許多事他都不會親力親爲,而是極大度的往下放手交權。
連保甲法之策,他也不過與魏晨、韓濤、姚元三人交代了一遍後,就徑自回家了。
其實,若非今日他被逼上絕路,他又沒失心瘋,怎會幹這等討罵之事?
宋廣先、婁成文這兩條素日來少見咬人的狗,沒想到竟如此陰毒,第一口就朝他咬來,險些將他置於死地。
賈琮根本不懷疑,今日他若沒拿出度過此劫的法子,崇康帝會不會採納宋廣先之法。
這便是宦海之兇險!
相比於人頭落地,揹負些罵名又算得了什麼?
這些罵名永遠都只是一時的,就如同好名聲一般。
因爲民心總是健忘的。
經過近兩千年封建制度的壓迫,民智民心,其實是跪着的……
所以,賈琮並不擔心這些罵名,能給他帶來什麼實質性的損害。
至於宋廣先、婁成文和忠順親王劉孜……
呵呵。
……
賈琮至宮中歸來時,業已入夜。
因爲之前先派人將元春送的東西都送到了西府,所以他還未進門,便被久候的賈芸給攔下,請往西府。
至榮慶堂,就看到闔家大小皆在。
他打發人送進來的禮盒卻還未拆開。
見賈琮進門後,諸多目光齊齊望來,雖然王夫人最急,但還是賈母最先問道:“你進宮見着你大姐姐了?”
賈琮還是規矩見禮罷,然後起身答道:“見到了,大姐姐很好,只是十分想念家裡,託我給老太太、老爺、太太還有家中姊妹問好。”
此言說罷,就見賈母、王夫人落下淚來,賈政亦是滿臉唏噓動容不已。
唯有寶玉,似正在出神。
賈琮“好心”提醒道:“寶玉,大姐姐最牽掛於你,還送了新書和寶墨給你,讓你好生讀書,回頭她要考校於你呢。”
“劈啪!”
似一道閃電擊中了正神遊宇宙的寶玉,讓他面無人色,怔怔的看着賈琮。
賈政:“該死的畜生!可記下了?”
賈琮呵呵一笑,在賈母埋怨王夫人嗔怪的目光中,開始給衆人分送禮物……
……
內宮太清道觀。
前庭以漢白玉石砌成的大拱橋上,葉清負手立於橋巔。
一身寬大的道袍迎着夜風飄揚,似欲羽化成仙。
她一雙明媚的明眸,似可與皓月爭輝!
望着漫天星月,靜夜長思。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