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一下朝回府,神情陰鬱,晚餐只是草草吃了一碗飯,便直接回到了書房,然後閉門不出。
楊翯剛回到府上,就聽下人說起,知道父親今天在朝中遇到了大事了,便來到書房門外。
“父親!”
楊翯的輕喚了三四聲,屋裡有了迴應。
“三郎回來了,快進來吧。”
“父親,”楊翯作揖行禮,恭聲問道:“父親今日可是在朝中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
楊慎一坐在那裡,沉吟許久才嘆息道:“今兒收到捷報,北洋水師在金門海域大敗番禺從逆水師,逆師主力全軍覆沒,兩廣和南海海域已然綏靖。”
“這不是好事嗎?”楊翯驚喜地問道。
“對於某些人來說是大好事,對於我們而言,不見得啊。”楊慎一右手緊握着椅子把手,冷聲說道。
“父親,這是爲何?”楊翯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問道。
“北洋水師是劉四郎上書提倡組建的,負責此事的是何芝貴,他跟關東軍鎮是世交,裡面不知道安插了多少人。孝廟先皇原本想着等何芝貴組建完成後,再調他人過去,慢慢汰換。後來是朝-鮮援徵,北洋水師不僅實戰了一番,跟劉四郎綁得更緊了。”
“當時大家都在想,等事畢後再慢慢糾正就好,卻不曾想,孝廟先皇病重駕崩,然後又是一系列的變故,連恭廟先皇都崩殂於陣前。而今劉大郞帶着北洋水師主力一戰定南海,至此,我朝海域盡在他們掌握之中。劉四郎如虎添翼。”
楊翯遲疑地問道:“父親,四郎那邊?”
“漸行漸遠啊。四郎的理念與爲父我截然不同。但國朝未來的路只有一條,不是我等走,就是四郎那邊走。終究要一番龍虎鬥。只是我們現在手裡的籌碼,越來越少了。”
“父親乃天下名士,文壇領袖,天下士林儒生大多站在我們這邊,這民情洶涌,能彙集成大勢之潮。”
“三郎,文林儒生之間的那些腌臢事,外人不知,你我怎麼不知?四郎如何不曉?你真當天下文人讀書爲的是聖賢之道?是爲了當官!爲了名,爲了權,爲了利!像你文則師伯那般有風骨和堅守的有幾個?而且四郎在文壇中的名聲不弱於爲父我,在百姓們的聲望還要高於爲父。你看吧三郎,到時候那些文人歸附過去都是理直氣壯的。”
“還有,《京華字報》你看過了嗎?”
“每期都在看。此報每期出來,都是京城紙貴,念報的茶館家家客滿。”說到這裡,楊翯臉色一變,“父親,你是說這民情輿論已經被這字報給引導了。”
“是啊,大家習慣聽這字報裡的話,都認爲說得有道理,加以時日,大家都深信不疑了。而這樣的報紙京城裡還有《商報》《文報》,金陵還有《金陵字報》,東南還有《吳華字報》,攬括士林市井,大江南北。突然有一天這報紙說你我父子有叛逆之舉,你說天下之人是信還是不信?”
楊翯額頭上汗都流淌下來了,他連忙說道:“父親,我曾經關注過這報紙,只是沒有父親想得這麼深。既然如此,爲何我等不辦?”
“辦?我們早就想辦了。可惜,人家劉四郎早就料定了。三郎,我且問你,這報紙興行靠的什麼?”
楊翯只是略微一想便答道,“一是彙集了諸多文人、說書,各取所長,編撰了這大家津津樂道的文章。尤其是某些文章摻雜在章回故事裡,筆法隱晦,卻直指人心,不知不覺中就能引領民情,着實厲害。二是這報紙一天可刊印數萬份,然後三天內遍發直隸、嶺東、河東、河南等附近三五個省。”
“沒錯,三郎還是花了番心思在這報紙上。文人、說書的都好找,關鍵是這刊印和發行。”
“父親,不就是花銀子嗎?我們花得起啊。”
“不是銀子的事啊。京城裡印房印場有不少,可一天之內能印數萬份,十天就能刊一期的印房只有一家。京東朝陽門外的渤海刊印廠,你給多少銀子人家都不給你印,藉口是人家印不過來。”
“怎麼可能?這天下哪有銀子都不賺的商家?”楊翯突然醒悟道,“這渤海刊印廠的東家是劉四郎?”
楊慎一淡淡笑了兩聲,沒有答話,其意不言而喻。
“父親,既然不給我們印,我們就咬咬牙,花重金建一座同樣的刊印廠。”
“我們問過這一行的行家,他們說渤海刊印廠厲害之處在於它們的印刷機。不同於普通印房木雕版、白銅活字的印刷機子,渤海刊印廠用的是圓筒的印刷機子,用水力或畜力驅動,一個時辰可以印三千份。而渤海刊印廠有四臺這樣的機子。”
“什麼?”楊翯被嚇到了,他默算了一下,一臺五個時辰可以印一萬五千份,四臺就可以印六萬份,足夠直隸附近幾個省所用了。
“我知道,三郎肯定說,我們掏銀子去買好了。可惜不行啊,這機子只有定遼機器廠纔有賣的。”
“定遼機器廠?”
“劉家名下的工場,以前是名不見經傳,今年才正式取名叫定遼機器廠。”楊慎一意味深長地答道,“不僅如此,刊印用的油墨紙張也跟普通印房的大不同,只有蓋州化工廠和海城造紙廠有賣的。這兩處也是劉家名下工場,以前聞所未聞,今年一併冒出來。”
“這,這...”楊翯幾乎說不出話來,關東劉家到底在水底下藏了多少東西?聽到這裡也明白了,這等利器劉家肯定不會往外賣。你想辦報紙就只能憑藉舊式印房去刊印。可你就是忙瞎了眼,一天也只能印那麼多,印出來的字還不夠清晰美觀。怎麼跟人家拼?人家刊印發行這些報紙還可以掙錢,你卻是印一份賠一份,就是有金山銀山也不夠填這無底洞的。
“三郎啊,還有一件事你沒有想到。”
“父親,哪件事?”
“他們的報紙爲何能在三天之內遍行直隸、河東、嶺東和河南?”
“這麼厲害?還請父親解惑。”
“關東商團商號本來就在直隸等省設有分號,前些日子更是藉着運輸軍糧輜重,跟着討逆軍的推進遍佈幾省各州縣。做生意講的就是轉運快捷通暢。藉着這個蜘蛛網,那些報紙自然能三天遍發幾省了。”
楊翯知道,三天遍發數省僅僅指的是送到各省首府以及幾個大州城,下沉到小州城和縣裡還需要幾天或十來天時間,但這已經足夠了。
“要不我們可以借用驛站傳郵?給錢就好。”楊翯知道自己這邊根本沒有這樣的轉運通路,便把主意打在了朝廷的驛站傳郵。這套體系自神武帝改進後,數百年下來遍佈全國,傳轉極其快捷。
“想什麼美事呢!”楊慎一冷笑道。
楊翯輕輕地拍了拍椅子把手,自己糊塗啊,劉四郎現在就是兵部尚書,正管着這驛站傳郵,他有一千個理由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