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後,劉氏拉着薛寶釵的手,喜盈盈地說道,“嬸子,我出身軍將世家,生性粗魯,比不得我家老四,文縐縐的,所以不會夸人。今日見到寶釵妹妹,這才明白前唐李太白的‘美人出南國,灼灼芙蓉姿’是什麼意思了。”
“嫂嫂過獎了。”薛寶釵低首應道。
“能遇到如此畫卷裡的仙女妹妹,真是太高興了。只是我這次來得匆忙,沒帶的什麼禮物。小蓮。”劉氏叫着貼身丫鬟的名字。
“把那個鎏金盒子拿來吧。”
“是的,二奶奶。”
劉氏接過盒子,放在桌子,打開蓋子,裡面有三件套。一件簪子,一件華勝,一件搖步釵。
“這簪子名叫鑲羊脂玉紅藍寶石金累絲簪,華勝叫鑲寶石金璽碧荷華勝,搖步叫細金蝶戀花步搖釵。三件是一套,原本是我在孃家做女兒時用的。款式是我家老四閒暇時畫的,物件是家裡金銀器鋪的老工匠打造的,不值幾個錢,更比不得江南巧工們做的。難得與妹妹投緣,就贈予你。”
薛姨媽和薛寶釵見這三件飾品款式新穎,雅緻奢麗,打造精巧,就是金陵江南富庶之地,也難得一見,連連推辭。
“如此貴重物件,當受不得,還請世侄媳收回。”
“我素來不喜佩戴這些首飾,雖然總是隨身帶着,但一年難得用上一兩回,真是埋沒了這好東西。今遇到寶釵妹妹這天仙般的人兒,這三樣東西也算找到了更合適的主人家了。世嬸不必推讓,今日就贈予妹妹了,我沒有打算帶回家了。”
推辭再三,劉氏堅持贈予,薛姨媽只好長嘆一聲,命薛寶釵收下。
“世侄媳,敢問你孃家是哪家府上?”薛姨媽小心地問道。
“家父現職遼東行省東寧鎮軍帥。”
看到薛姨媽臉上的疑惑,劉氏大笑道:“我孃家世代軍將,久居北邊,薛夫人應該是難聞其名。”
薛姨媽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婦道人家,只是在家相夫教子,外面的事情都是老爺打理,我確實不知。”
“無妨無妨。”劉氏爽朗地說道,“我家老四你們應該聽說過吧,最近他文名鵲起。你們就算沒聽說過他的名字,也當聽說過他的詞吧。《相見歡》,春秋兩首。”
“可是‘自古人生長恨水長東’,‘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這兩首?”薛寶釵睜大着美目問道。
“正是,就是這兩首。正是我家老四寫的。這小子,從小就聰慧,五歲就開始背《詩經》,七歲開始背《孟子》,十二歲瞞着家裡人去考秀才,居然讓他中了個小三元。而且我家老四文武雙全,剛接到院試捷報,就有軍報說野胡擾境。我家老四就換了鎧甲,挎刀持槍,背弓攜箭,騎着戰馬跟着家父去了前線。這臭小子自小就膽大妄爲,軍陣前居然自願爲先鋒,帶着百餘騎策馬直衝敵陣,來回衝殺了四次,終於將上千野胡擊潰。”
劉氏說得很含蓄了,薛姨媽還是被唬得花容失色。看到她臉色有些蒼白,劉氏連忙收住後面的話,“斬首十餘,耀武四寨十五哨。”
對於從小在邊塞軍鎮長大的劉三姐來說,這纔是一個男子最光彩的功績之一,可是看來薛姨媽似乎接受不了這種過於血腥的功勳。
不過還好,這個薛寶釵妹妹倒是沒有怎麼變色。
“我家老四,十三歲得煙溪先生器重,收在門下。煙溪先生說他年紀尚輕,不宜過早得意,便按住他不讓繼續參加鄉試會試。而今十六歲了,煙溪先生也終於放他出山,先考入國子監,明年春闈下場試一試。想不到在京師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也不負煙溪先生對他的敦敦教誨。”
聽到劉氏得意的話語,薛姨媽心裡有些苦澀,別人家的孩子怎麼都這麼出色,就自己家的孩子讓人糟心。現在當家的又如此病重,萬一不幸,自己一個婦道人家,更不知該如何辦了。心中更是悲涼,但她努力保持着臉上的淡笑,傾聽着劉氏的話語。
機敏的薛寶釵卻聽說劉氏話裡的些許意思,低首默然。
劉氏就是這樣的性子,一旦開口說話,如果沒有被人打斷或接過話題去,她一人可以噼裡啪啦說個沒完。
“我聽官人說起世叔的情況,也知曉世叔此次舉家北上的意思。其實這御醫,求安穩的多,有奇方的少。所以不如遍尋這北地的醫生。南北良醫,多半師出不同,南邊醫生治不好的病,北地的醫生說不得有良方。”
劉氏的話得到了薛姨媽的贊同,“世侄媳說得沒錯,我們也是抱着這想法,才冒險讓老爺乘船北上,就是想求得這一線生機。”
“薛夫人放心,京師裡彙集了天下三十六省最頂尖的文人學子。古語有云,不爲良相便爲良醫。那些名士大儒,不僅學問好,更有精通醫術的。我家老四的恩師,煙溪先生便是其中一位,我尚在閨中時,就親眼看見煙溪先生給高麗使者看病,硬是將他從鬼門關裡給拉了回來。”
聽得劉氏這番話,薛姨媽和薛寶釵不由面露喜色,連連點頭。
薛姨媽站起身來,眼裡含着淚水,蹲身行禮道:“如此,那就多謝賢侄媳了。”
薛寶釵也在旁邊含淚感激道:“多謝二嫂嫂大恩大德。”
劉氏笑着擺擺手道:“嬸嬸和妹子太客氣了,我這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到了京師,你們不要客氣,使勁使喚我家四郎。只要能幫到世叔,讓他多跑跑腿,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