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嗣不甘心,又四下去勘查去了。劉玄卻叫人擺了幾個馬紮,請覃知縣也坐下,一起聊了起來。
“覃知縣,犯婦何在?”
“回巡使大人,犯婦賀氏已經懷孕八個月,身子甚重,所以不便押解出來,還收監在縣獄裡。”
劉玄不由高看了覃輝來幾分,他還算有良知,要是那些酷苛官吏,爲了討好上官,不要說八個月,就算是要臨盆了也押解來。
“那能不能把王老實之母褚氏請出來。”
“鄉鄰憐惜褚氏孤苦,幫忙養護在他家,下官馬上叫人請了來。”
不一會,褚氏被請來了,她不到五十歲,頭髮已經花白,腰躬背駝,見了面就要跪下,“見過大老爺。”
劉玄上前扶住了她,然後攙扶到了一張馬紮上。
“老人家,我就是問問情況。”劉玄寒噓了幾句,緩解了褚氏的緊張,然後開始問了起來。
“你兒王老實身故時,你在現場嗎?”
“在的,老身在的。”褚氏垂淚答道。
“你能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唉,回大老爺,那一日天剛亮,老身的兒媳賀氏就起來操持,做好了早飯。我兒王老實前一日跟人約好了,要上山去打獵。他吃了早飯,就開始收拾傢伙什。”
“老人家,當時你兒王老實吃了什麼?”
“回大老爺,就是一碗野芥尖兒米粥,加一小碟鹽菜疙瘩。賀氏把那野芥尖兒前一晚洗淨,放在水裡泡了一夜。到了早上,再加了一碗米,一起熬了半個多時辰。鹽菜疙瘩是老身跟我兒媳在開春時一起做的。”
劉玄問得無比詳細,褚氏也是一一答來,兩人一問一答,旁人卻聽得有些無趣。
“我兒吃完早飯,接了一碗我燒開的水,放在窗臺上,忙碌了一會,臨走時把那碗溫水喝了一半,就把傢伙什裝在身上,剛走了幾步,就倒在了院子裡。”
“你燒開的水?”
“是啊,每天早上,兒媳做早飯,我就在院子裡的土竈上燒一鍋水。”
“哦,王老實把那碗水放在哪個窗臺上?”
“就是那裡。”
順着褚氏手指,劉玄去那裡看了一眼,普通的窗框,漏着風,四周的土胚因爲年久,有不少裂縫。
“王老實倒在哪裡?”
“就是那裡。”
劉玄又去指出的地方看了一圈,沒有看出破綻。
王老實毒發過程差不多問了兩刻鐘,劉玄想了一下,又問起那差人毒發身故的事情。
“老人家,當時那差役中毒時,你也在?”
“在的。官差來查案,我自然在現場,聽他們隨時詢問。”
“老人家你在聽問之餘在忙什麼?”
“我在燒開水。家裡窮,沒得茶葉。官差來查案,茶水沒得喝,不能連口熱水都沒得喝。”
聽到這裡,劉玄猛然間想到了什麼,不由眉頭一挑,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老人家,那些差人都有喝嗎?”
“一人一碗,都有喝了。”
“他們在哪裡喝的?”
“一個在那裡,一個在這,還有那個中毒的差人是在那裡喝的。我燒開了水,盛在碗裡,先晾了一會,等成了溫水再給他們的。”
“那個中毒差人接過水來就喝了?”
“沒有。”褚氏想了一會說道,“當時那差人去鄰里家問話,回來時溫開水都分發完了。正好我又燒了一鍋水,當時就給他盛了一碗開水。他沒喝,放在那窗臺上自去忙了一會,等水溫了才喝的,然後就中毒了。”
“就是那窗臺上?”劉玄指着剛纔查看過的窗臺問道。
“是的。”
劉玄幾個箭步就走了過去,在旁邊一直聽着的李公亮和孫傳嗣也跟了上來。
“大人,這窗臺不對?”孫傳嗣遲疑地問道。
“王老實和差人都是中毒身亡,我問了這麼久,兩人唯一相似之處就是喝了開水,而且這開水都在這裡晾了一會。那麼這玄機應該就在這裡了。”
“來人,趕緊去燒一鍋開水。”劉玄一邊說道,一邊吩咐手下。
不一會,一碗開水端了過來,放在窗臺靠土胚處,劉玄不放心,叫人再盛了三碗開水,一溜地擺在窗臺上,滿滿當當的。
劉玄、孫傳嗣、李公亮、覃輝來等人圍着這窗臺,數雙眼睛直直地盯着這四碗開水。只見水汽氤氳,如霧如紗,尤其是靠邊的那一碗,水汽順着土胚繚繞而上,其中不少鑽進了最大的那條裂縫裡。
等了一會,靠邊的那碗水波漾了一下,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兩三滴透明無色的水從那裂縫裡滴落下來,掉進了水來,瞬間化而不見。大家的氣息都變粗了,劉玄端起那碗水,對隨從說道:“去找一隻狗來,給它喂下這碗水。”
隨從自去找狗,孫傳嗣指着土胚上的那道裂縫說道:“大人,這裡怕是有隻毒物,受熱氣一蒸,不知是流涎還是撒尿了。”
“準備好傢伙,掰開這道裂縫,捉住那毒物。大家小心些,這毒物能毒殺人,必定不凡。”劉玄交待道。
很快,三個隨從拿了鐵釺,火鉗,小心地撬開裂縫,不及一半,就看到一隻嬰兒手臂大小的蟲子攀爬了出來,早有準備的隨從眼疾手快,用火鉗夾住了它,然後丟到了一個盆裡。
這時大家纔看清,這應該是一隻壁虎,只是與其它的不同,通體雪白,但頭上、背上卻有碧綠的斑斑點點,密密麻麻,看上去十分瘮人。
“這是什麼玩意?”劉玄、李公亮和孫傳嗣對視一眼,都不知道這毒物的來路。旁邊的覃輝來開口道:“大人,下官曾經讀過一本古書,說三吳之地有一種碧玉壁虎,喜陰惡熱,居於石隙地縫,以蜈蚣、蚰蜒、蜘蛛等毒蟲爲食。久而久之,毒蟲的毒沉積在碧玉壁虎上,以頭背碧綠斑點爲顯,越多越毒。下官原本以爲只是野聞怪說而已,想不到真有此物。”
這時隨從牽來一隻土狗,幾個人一起,給那狗子灌了些毒水,眼見那狗子就嗚嗚咽咽,嘴吐白沫,渾身抽搐,不一會就氣絕身亡。
“原來真兇是這麼一隻毒壁虎。王老實和那個差人,都無意間把各自的開水放在窗臺上,熱氣順着縫隙鑽了進去。這碧玉壁虎最惡熱,受此刺激想是撒了尿或流了涎,滴落在這水裡。那毒水無色無味,王老實和那差人不察,徑直喝了下去,便毒發身亡了。”孫傳嗣最後總結道。
覃輝來在一旁朗聲嘆道:“如非巡使大人細緻入微,洞悉秋毫,這樁奇案如何能破?於潛有幸,兩浙有幸,得青天大老爺斷案如神,撥雲見日,才使得死者不枉,冤者昭雪啊!”
說罷,覃輝來躬身拱手,向劉玄長施一禮。在一旁,知道真相的褚氏哭倒在地上,連連磕頭,聞訊過來的村民也是跪了一圈,長聲道:“青天大老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