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薛家一行啓程回金陵,劉玄帶着長隨一直送到通州碼頭上。
“四郎,內閣下制了?”
“是的薛世叔,內閣已經明發天下,授正七品宣議郎,領殿中司侍御史,充任分巡浙東行省杭秀越明溫臺諸州監察御史。”
熟知國朝官場規矩的薛規不由眉頭微微一皺,這官職有些玄機啊。
殿中司侍御史是慣例,意味着劉玄雖然出任地方,但依然是京官身份,這是庶吉士的特權,只要不被貶褫,以後的仕途裡都會有一個相符的京官身份,別的同僚是羨慕不來。
分巡浙東行省秀越明溫臺諸州監察御史,也就是大家所說的巡察御史。雖然只有正七品,卻位高權重。首先他是“奉旨代天子巡狩”,地位尊崇;其次,“凡州縣政事得失,軍民利病,皆得直言無避,大事奏裁,小事立斷”,職寬權重。但是責任也重大,“凡御史犯罪,加三等,有贓從重論”。
且這份官職也指定了劉玄巡察的範圍,浙東沿海的杭、秀、越、明、溫、臺六州。薛規自有自己的渠道,知道“賢婿”劉玄的任命出自聖上的御筆欽點。即如此,聖上確實有讓劉玄整飭沿海兵備,以治倭亂的意圖。
可是爲什麼不加武職,好直接受領兵權?沒兵權如何治倭亂?
薛規是知道的,賢婿劉玄五歲時因其父立大功,有恩旨蔭正九品昭武尉。又十二歲開始上陣殺敵,累積軍功,數轉爲從六品忠武使。這些都在左軍都督府裡記得明明白白的。後來爲了東華門唱名,鎖廳投試。但他這軍職身份還在啊。
或許是聖上不想刺激某些人。薛規對浙東沿海諸州的倭亂略有耳聞,想必這些消息應該也傳到聖上耳朵裡了。
想到這裡,薛規眉頭一挑,今上終於開始展露“天威”了。隱忍了近二十年才緩緩亮出不爲人知的一面,應該不是一位簡單的主,怕是不好伺候啊。
定了定神,薛規繼續問道,“四郎打算什麼時候赴任?”
“回世叔,我還要投貼進宮,去御前謝恩。再去吏部和門下省領執照和旗牌,需得有個十來日,預計三月初出發。不過我已經定計好了,丫鬟和部分家丁走運河南下,我跟天德、豫春、友德、國勝,還有重明、傳嗣等人,直出北直隸天津鎮海港,乘海船先去金州,在那裡見見我三四年未見的大哥大嫂。再轉乘海船,南下直趨浙東,在餘杭上岸,先去浙東行省布政司投了文書,爾後去上任,巡視地方。”
“走海路?四郎能乘船嗎?”
“僅能不暈船而已。正是我不擅操舟弄帆,所以纔要走一遭這海路,好好親身體驗一回。”劉玄笑着答道。
薛規看着滿臉自信的劉玄,聽着他說出的這句話,不由心裡一聲長嘆。自己這位姑爺能中狀元,絕非僥倖之事。“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太史公此言確實有理啊。
“賢侄此去三吳任職,多有艱辛,我無以相送。此前託了好友在江南蘇州覓到幾位高人巧匠,費了半年時日,方纔打造出這麼一把苗刀,贈予賢侄,防身殺賊。”
薛規話剛落音,隨從捧上一方長盒,立在旁邊。薛規推開木盒蓋子,捧出一柄總長五尺的長刀來。刀鞘漆黑,直長微曲。
劉玄恭敬接過刀來,握住約一尺二寸的刀柄,輕輕抽出刀身來。只見刀身居然長三尺八寸,只是稍微帶一點弧度,更接近於直刃,刀尖無比銳利,閃着攝人的寒光。
雙手握住粗厚的刀柄,劉玄後退了十幾步,輕輕地揮動了幾下,又輕輕地搽拭了一下刀刃側翼,無比地鋒利,差點就隔空破了他的手指頭。
“世叔,此刀又名細刀、長刀或千牛刀,因爲形如苗禾,所以被軍中稱爲苗刀。前周太宗年間盛行,從前唐大刀和儀刀變化而來,兼有刀、槍兩種兵器的長處,且可單、雙手變換使用。臨敵運用時,輾轉連擊、疾速凌歷、身摧刀往、刀隨人轉、勢如破竹,有前唐陌刀之兇猛,卻更輕便好用,步軍率先和陷陣勇士最喜用。”
聽完劉玄的解說,薛規哈哈一笑道:“賢侄,這些道道我卻是不知,我只知此刀是蘇南高人能匠以廣南東省佛山墜子生鋼,加以灌鋼炒煉法,歷經數十天的澆淋疊打方得。成刀後工匠試過刀,重疊六口開膛的生豬,可一刀劈爲兩截。”
劉玄小心地將刀身收回刀鞘裡,雙手接過此刀,遞給了身邊的徐天德,然後躬身拱手,肅色行禮道:“多謝世叔贈刀!”
上陣殺過敵的劉玄深知,有一口好刀,等於多了半條命。
這時薛規含笑低聲道:“此刀雖是工匠打造,但這刀囊卻是寶釵一針一線縫製而成。”
劉玄臉色一正,拱手對着不遠處的座船,行了一禮,“玄,謝過寶釵妹子。”
“四郎客氣了,願君此去一帆風順,扶搖青雲。”脆生生的聲音從座船帷幔後面傳了出來。
薛規撫着鬍鬚,含笑不語,一臉的欣慰。旁邊的薛蟠卻在嬉笑,但是卻不敢出戲言。
這時,賈璉也上前來,雙手捧着一張弓遞上前來。這張弓弓身雕有花紋,更有金銀珠玉等珍寶裝飾,珠光寶氣,閃爍耀眼,顯得無比珍貴。
“四郎赴任地方,我夫妻二人也無以相送。前些日子,偶然間淘得這張寶雕弓。四郎騎射了得,正好用得上。”
劉玄接過來,稍微用力一拉。他是行家,一上手就知道這把弓華而不實,還不如一張格弓。不過賈璉的好意,他也不好推卻,便笑着說道:“好弓,果真是一張好弓,謝過璉二哥。”
寒噓幾句,劉玄也有空擋跟丘好問和姐姐敘話了。
丘好問只是三甲同進士,一年觀政期滿,擢升從八品承事郎,授湖廣南省嶽州通判。嶽州雖然只是下州,但地處大江之畔,是爲通衢要衝,所以這官職也算可以,比其他的同科三甲同進士強一些。
主要是他父親丘奉誠點了學政,邁過了官場一道大坎。尤其是這嶺東省,是文賢先師和兵家聖師的故里,這一省大宗師的尊榮僅次於南北直隸和東西中三都的提點學政。丘老爺嶺東學政期滿,就地擢升嶺東省轉運使。就任糧臺不到半年,上司嶺東布政使丁憂開缺,丘老爺直接署理藩臺,一躍成爲一方封疆大吏。所以選官的吏部怎麼也要買幾分薄面。
丘好問已經在東華門叩謝了天恩,去吏部領了文書執照,正是去赴任的時候。他們兩口子計劃好了,一同南下,先到了歷城,拜見了父母親,已經懷孕三個月的三娘子留下,丘好問帶着幕僚和隨從再繼續南下。在京口轉江舟,逆江而上,過武昌直入雲夢湖,溯洄湘江,在潭州的湖廣南省布政司投文,再去嶽州赴任。
三娘子拉着劉玄的手,還未開口已經是淚眼婆娑。而今姐弟又要天各一方,下次相見不知是何年何夕,如何不叫三娘子悲切。
“姐姐莫悲切,小心傷了身子。”劉玄陪着笑勸道,“我是個不安分的主,說不得哪一天尋個由頭就跑去歷城,見你和小侄兒,到時姐姐可不要嫌我煩。”
三娘子噗嗤一笑,“你這猴兒,盡哄我開心。”
寒噓一番,時辰也到了,衆人紛紛上了船,向岸上的劉玄等人揮手告辭。船工們揚帆撐篙,驅動着四艘座船依次離開碼頭,沿着河道緩緩向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