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毅侯府的女人們,過的日子,也大抵有了固定的流程。
第一個月,晨省,立規矩,陪老人家說話,做針線,花園散步,吃藥,看書,作詩,昏定,睡覺。
第二個月,晨省,立規矩,陪老人家說話,做針線,花園散步,吃藥,看書,作詩,昏定,睡覺。
第三個月……
日復一日,又日復一日,逢年過節,走親戚,送禮物,過了一個春,又過了一個夏,徒留瀟湘妃子筆下的一抹哀傷。
桃花開了,凋零,結果,大門的漆,有了歲月的痕跡。
距離大軍出征已有好幾個月。
京師南城的秦府,紅豆杉已有好高了,揚州的私宅,已有荒草了,鳴玉坊已經聽不見蕭盼兒姑娘的琴聲,她已經成爲歷史,被人遺忘。
秦淮河少了林惠卿的身影,傳聞欽點江南貢院的學政,寫了一首詩罵她苟且偷生,林惠卿屈辱自盡,金陵織造局併入了江蘇藩司。
蘇州玄墓山雪梅依舊,只是蟠香寺少了那道麗影。
長清的煙花、濟南的大明湖、淮安的堤壩、瘦西湖的風情、太湖的景緻、錢塘的風光,都沒有變。
汪恆高坐在都察院忙碌,何懋卿又回了湖廣,匡六合出任金陵。
賈家的人,璉二公子繼續和父親的小老婆眉目傳情,偶爾撩撥一下人盡可夫的多姑娘,還有玩玩鮑二的老婆。
本來賈璉是要娶了尤二姐,可現如今在俞祿的影響下,尤二姐已和張華完婚。
尤三姐和柳湘蓮有沒有結果,就不得而知了。
賈赦繼續妻妾成羣的生活,今天玩膩了一個,明天又幾百兩銀子買一個,偶爾丟給賈璉一個,賈璉在平安州爲他辦了好事,他就賞了個秋桐,把王熙鳳恨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
不過,秋桐再怎麼鬧,也只是王熙鳳手上多一點見不得人的血腥罷了,多一條孤魂野鬼,王熙鳳本人呢,繼續討好賈母王夫人,繼續無止境地放高利貸。
賈環繼續賊眉鼠眼地生活,賈寶玉繼續傷春悲秋,厭惡功名,過他的富家公子的生活。
賈政欽點河南學政,據說現任河南巡撫是施文生,對讀書人很不好,於是河南罷考,遊行示威,賈政束手無策。
賈珍繼續和小妾們玩樂,偶爾來了興致,殺豬殺羊,大請富家公子們賭博喝酒,打獵猜拳,不亦樂乎。
當然,偌大豪門,各種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的小事難免,勾心鬥角更是屢見不鮮,這期間也發生了許許多多的慘事,但對尸位素餐的貴族們來說,倒也稀鬆平常。
賈母繼續享樂,三天兩頭地開宴會、聽小曲、講笑話、猜謎語、抹骨牌、擊鼓傳花、看戲,榮華富貴,彷彿享之不盡。
貴族們的生活,和西北的戰事,完全是兩個世界,似乎一點都沒有關係,三春,不,是四春也在重複她們木偶般的生活。
賈雨村繼續謀求他的高位,已經做到了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贊朝政,不過他察覺到了不安,忠順親王倒了,王子騰似乎也垂垂老矣,四大家族再也不見一棵頂樑柱,自己這個正統出身的進士,明明位高權重,卻總有岌岌可危之感,他不知道,他當初忘恩負義打發的那個小沙彌,已經進了錦衣衛,在大肆收羅他貪贓枉法的證據。
就像當年忠順親王倒臺之後,都察院、六科給事中、六部九卿……無數彈劾的奏章,像雪花片一般,堆滿軍機處的御案,牆倒衆人推,樹倒猢猻散,在官場,司空見慣。
所有人都這般平靜地運轉着,誰離了誰,都不會死。
這種平靜,在一個雪夜中,掀開了波譎雲詭的帷幕。
一份軍事塘報遞進了軍機處,嬴正皇帝雷霆震怒,大軍糧草不繼,撫西大將軍俞祿一直在固守後方,南安郡王久攻不下,兩方鳴金收兵。
後世的《乾史,俞祿傳》記載,這一戰,南安郡王實際上勇猛無比,英勇就義,殺敵無數,只是羅布藏丹津有西藏喇嘛相助,賊人狡猾,纔會如此,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南安郡王是戰死了,俞祿在西北準備二次發兵平叛,同時戰死的,還有前任兩江總督衛定國。
消息傳回京城,又有無數文官彈劾俞祿,叫囂罷掉他的兵權,貪生怕死的文官們,請求議和,派一位郡王到西北跟青海王和親。
嬴正一面與他們虛與委蛇,一面寫秘旨給俞祿,繼續發兵。
同一時間,九省統制王子騰受詔回京,升遷內閣大學士,但是,據說從四川進關中的時候,病死在劍南道,《乾史,王子騰傳》也說是病死,未知真假。
不論如何,四大家族徹底失去了這棵頂樑柱,史家的保齡侯史鼐,與原著一般,升遷外省大員,但是王子騰一倒,暗中潛藏的八爺黨,以及新興派們,不要命地又開始彈劾四大家族,種種證據擺到了桌子上,史鼐的位子也坐不穩了,賈元春在宮中也不受待見了,等閒的常在答應也能給她臉色瞧。
以楊清和爲首的文官們,竭力支持議和,他們認爲天朝地大物博,小小一個青海王安撫一下就是了,能議和還是議和。
於是,南安太妃就坐了轎子,令人擡了禮物過來,浩浩蕩蕩,熱熱鬧鬧地停滿了榮國府前院。
花廳之中,南安太妃衣着華麗,穿金戴銀,在主位正襟危坐。
賈母、王夫人、邢夫人在下首陪坐,賈探春兩眼茫然地進來,南安太妃親切和藹:“意思是要認你爲義女,冊封郡主,到西北和親……”
王夫人流下了真善美的眼淚:“拜吧,我的兒……”
賈母邢夫人亦是面色不忍,終究無可奈何了。賈探春用了好長時間才拜完,淚水就撲簌簌地下來,也不知道是難過還是開心,心裡暗道:“遣妾一身安社稷,天下何處用將軍?”
另一邊的榮禧堂,六宮都太監夏守忠搖頭晃腦地宣讀聖旨:“惠我江山!”
只有這四個大字。
從河南迴來的賈政,還有賈赦、賈珍,都覺得這四個字好極了,對賈家來說是何等榮耀。
夏守忠走了,賈珍笑道:“功在社稷!功在千秋!好!”
賈赦想了想,想不出什麼歌功頌德的詞藻,只能露出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賈政則是一副受寵若驚,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還有些悲哀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