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榮國府裡本自預備着八月初三老太太的壽辰,不想七月二十四那日,接到了揚州那邊的訃聞,榮府的姑奶奶賈敏,因產後血崩撒手西去了。
賈母聽到這個噩耗,只來得及哭了一聲“我的女兒啊”,便暈厥了過去。
當下衆人也不顧的跟着傷心,都搶上前去,七手八腳地扶了賈母到牀上,揉心口的揉心口,掐人中的掐人中,好一通忙亂,賈母纔算是緩了一口氣上來。
睜開眼,早有邢夫人親自端了一杯溫茶送到跟前,“老太太……”
賈母手一揮,茶盞便飛了出去,摔了個粉碎。
賈母大哭道:“如今我還吃什麼茶!我的敏兒啊,怎麼就這麼走了……可是活活地摘了我的心肝一般啊……我苦命的女兒啊……”
邢夫人原是好意,也是想着表表自己孝順的意思,哪知道當衆得了這麼個沒臉。只是這老太太纔沒了親閨女,她縱有不滿,也不敢表露出來,只好低下頭去,拿着一塊兒帕子抹眼睛。
屋子裡賈赦賈政賈璉寶玉迎春等人都來了,賈政哽咽着勸道:“老太太心疼妹妹,也且顧着些自己的身子。不然,可叫妹妹怎麼安心……”
一語未了,自己也哭的說不下去了。他比賈敏大了沒幾歲,兄妹間感情一向融洽。去年還見了妹妹進京省親,這會子乍就聽見人已經故去了,一時還真的是傷心。
就連賈赦,也是紅了眼睛的。
賈母此生,親生的孩子就只賈赦賈政賈敏這三個,另外三個庶出的女兒早就被她遠遠地發嫁了,這會子也都已經不在人世。話又說回來,就算是幾個庶女在的時候,也不過是面子上的情分。如何能比的上失去賈敏這個真正的骨肉來的傷心?
賈母幾次哭的欲要昏了過去,又哭喊着命人備馬備車,只道,“送了我往揚州去,讓我見見我敏兒最後一面啊……我的敏兒啊……”
當下滿屋子裡無人不掩面而泣,就連丫頭婆子,也都掀起腰間的汗巾子擦眼睛。
王夫人聽了賈敏的死訊時候固然吃了一驚,臉上悲慼,心裡卻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子難言的快意——就算你容貌再出衆,夫婿再能幹,就算你有兒有女又如何?如今還不是早早地死了?日後,你的夫婿另娶他人,你半生經營的內宅還不是歸了別人?你傾盡心力養出的子女,還不是要在別人手裡討生活?
強忍着不讓嘴角揚起,王夫人上前輕聲勸道:“老太太,您且緩緩。妹妹若是在天有靈,也不願看您如此傷心的。她最是孝順您,您也且心疼心疼妹妹,別叫妹妹懸着心走了……”
說話間,帕子掩住了眼睛,嗚嗚地哭着,還順手推了寶玉一把。
不得不說,王夫人從外面兒看來,說好聽了是端莊,若是說的直白些,就是看着木訥。但是她的嘴皮子,其實也是不輸於鳳姐兒的。當初賈母之所以認定了她是個好的,也是與她會看準了時機說話分不開。
寶玉哭的淚人一般,他跟賈敏雖然只見過一面,可是一想到那麼溫柔婉約的姑媽紅顏薄命,那仙子一般的林家表妹還不定哭成什麼樣子呢,他的心裡就跟針扎一般難受。
哭着滾到賈母懷裡,“老祖宗,姑媽走了,林妹妹可怎麼辦啊?”
一語提醒了賈母,她擦擦眼淚,“來報信的人呢?我那苦命的外孫女外孫子怎麼樣了?”
“老太太別急,如今問也問不出什麼,倒是商議着,打發人往揚州去奔喪纔是要緊。”
賈母深吸了口氣,叫道:“璉兒!”
賈璉應聲而出。
“你去走一趟揚州,送送你苦命的姑媽……”賈母哭了一場,這會子精力已經不濟,說到這裡,心中只覺得刀割一般。深深吸了口氣,“看看你姑父,是怎麼安排你表弟表妹的。”
賈璉答應了。
一時衆人散去,鴛鴦扶着賈母躺下。因恐她年老傷心,特意又點上了安神香。
賈母只闔目養神,卻是睡不着。一來,確是爲了女兒傷心,二來,她心裡也開始另有一番計較了。想她從十幾歲嫁入榮國府起,到如今幾十年了,什麼大事沒有見過?便是至親故去,也經歷了兩三次,心腸早已磨得硬了。
如今扯心裂肺的傷感過去後,她的心裡自然多了一些別的想法。
原先,她就想着將黛玉配與寶玉。一方面,一個是自己的孫子,一個是嫡親的外孫女,親上做親,只有比別人家的女孩兒更加貼心的。另一方面,也是因爲林如海的地位。他是前科探花,又曾任過蘭臺寺大夫,在京城文人中聲望很高。時至今日,又是連着幾任的巡鹽御史。新君登基,也並沒有調職,可見仍是簡在帝心的人物。寶玉往後要出仕,這樣的助力,必不能少!再者,黛玉的人物品格兒她都見了,那真真是千里挑不出一個的,配給寶玉,說句天造地設並不爲過!
去歲女兒進京,婉拒了這門婚事。賈母雖然心裡不虞,卻並不着急。你道是爲何?
只要女兒在,這賈林兩家的姻親便是斷不了的。就算二玉做不成親,林如海但凡看在賈敏的面兒上,也不能不幫扶寶玉這個內侄兒一把。
可是如今,誰能料到,女兒竟是突然間過世了呢?以姑爺的官位,往後就算續娶,也並不是沒有可能的!
猛然睜開眼睛,“鴛鴦!”
鴛鴦正在小套間裡,翻找賈母的素色頭面。雖則女兒死了母親並不必穿孝,可是也不好讓老太太還是金玉紅寶地戴了滿頭吧?貼身的大丫頭,這些小處須得時時想在頭裡。
聽見賈母叫,忙收了手裡的東西,急急走出來,“老太太?”
“去叫璉兒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