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屋子裡頭鎏金八寶燈架上頭亮着朦朧的燈光。揉揉有些抽疼的額角,適應了光線,入目的是一頂水青色的提花錦帳,轉過頭去,便瞧見了自家兒子正託着下巴看自己。
“爹爹!”林燁幽怨地叫道,“您總算是醒來啦!”
林如海又閉了閉眼,總算是想起來自己是在哪裡了。沒想到自己讀書多年,平日裡行事穩妥,如今當着兒子卻是酒後失態了。
伸手摸了摸林燁的頭,林如海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燁兒,在這裡看了爹爹很久?”
林燁乖巧地從旁邊兒的紅木四足雕花圓几上頭端了茶來,“爹爹,方纔叫人煮了濃茶來,喝一杯罷。聽人說是能解酒呢。”
解不解酒不知道,不過林如海此時倒是覺得乾渴了些,遂坐起身子來,接過了兒子手裡的茶杯,十分欣慰,含笑道:“燁兒長大了。”
本來就很大了!
林燁心裡吐槽,真要是兩輩子加在一起,自己也是二十好幾了好不好?
聽見裡邊的動靜,早有一個清秀的丫頭進來,黃衫綠裙,頭上也是插戴齊整,她低頭垂眸,神色恭謹,“林大人醒了?可要洗漱?”
看得出是大家子的婢女,舉動言語都很有規矩。
“有勞姑娘了。”
林燁認得那婢女,是上回在船上伺候的一個。
那婢女退了兩步,轉身出去,不多時又帶了兩個丫頭進來,端着水盆布巾等物。
林如海不過就着溫水擦了擦手臉,溫言問道:“不知你家主人可醒來了?”
那婢女俏生生一笑,回道:“我家主人這會子尚在睡着,方纔四公子打發人過來吩咐了,說是恐大人醒來時候胃裡空了,已經令廚下預備了些清粥小菜,這會子想來也都得了。林大人,可要先用上一些?”
林如海中午時候還真的是沒有吃什麼東西,寧朗之好飲,預備的乃是上好的陳年美酒武陵春,林如海不免也多喝了兩杯。開始不覺得如何,這會子醒來了,胃裡是真的有點兒難受。
“姐姐,徒四哥哥呢?”林燁歪頭賣萌,“我還跟他說,我想吃玫瑰酥了呢。”
他生的白白嫩嫩,俊眉俏眼,任是誰看了,都是覺得喜歡。那婢女一直伺候着寧朗之,所見過的人大多如寧朗之一般,身份貴重,平日裡最是能夠端着架子,即便年紀不大的也是如此。乍一見了林燁這般,真是打心眼兒裡喜歡,恨不能上去捏一把。
抿着嘴笑道:“有,不但玫瑰酥,還有千層糕,荷葉餅,棗泥糕,金絲酥,如意卷。奴婢這就去端來,林大人和小公子稍候。”
說着笑吟吟出去了,再回轉來的時候,身後跟着兩個年紀大些的婆子,穿的也很是利落乾淨,手裡都提着一隻大大的紅木食盒。
那婢女親自動手,打開了食盒,端出裡邊的點心粥品小菜,笑道:“請林大人和小公子略用些墊墊,等會兒四公子會親自過來。”
林燁餓了,先給老爹端了薄胎汝窯的小蓋碗,裡頭裝着碧瑩瑩的荷葉粥。揭開碗蓋兒,一股清香撲鼻而至。
“爹爹請用。”
等到林如海端起了碗,林燁才坐在旁邊兒,自己用小銀叉子紮起一塊兒切成菱形的千層糕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那婢女抿嘴過來,替他也裝了一碗粥,“小公子先喝些粥,腸胃才舒服。小菜是奴婢親手做的,小公子嚐嚐?”
說話間又往林燁跟前的小碟子里布了菜,“這是素拌筍條,這是銀葉三絲。酸酸涼涼的,最適合夏日裡吃了。”
“哈哈哈,微雨又在向人誇耀自己的拿手菜了是不是?”
林如海聞言起身,笑道:“朗之也起來了?”
寧朗之揉着眉心進來,“今兒我失態了,竟是喝多了。這都多少年沒有過的事情了。”
林燁也隨着林如海站了起來,不過嘴裡還有半口點心,趁人不注意,忙吞了下去。
寧朗之生性就有些瀟灑不羈,並不是十分看重禮數之人。和林如海相對坐了,吩咐微雨,“去給我也裝一碗粥來,小四子那混球兒,竟是把我忘了。”
話音未落,徒四就帶着水溶快步走了進來,“表叔又在背後罵我了。”
一直身後,“這不是給表叔去廚下里要東西了麼?誰知道一會兒功夫表叔就起來了。”
說着也拉着水溶坐在了林燁身邊兒。
因人都湊到了這裡,徒四索性叫微雨去將晚飯端來,擺到這邊兒屋子裡。
微雨躬身應下,領着人去了。
晚飯菜色不少,卻沒有什麼大魚大肉,菜色以清雅精緻爲主。林燁吃的很是舒服。
飯後,半輪明月當空,清輝漫撒。窗子開着,即使在屋子裡,也能感受到外邊絲絲的秋夜晚風。
屋子裡擺了一張黃梨木雕花嵌銀棋桌,林如海與寧朗之一黑一白,執子相對。
林燁看的氣悶,扯了扯徒四的袖子,“徒四哥哥,咱們到外邊去看月亮罷?”
徒四不覺好笑,月亮有什麼好看的?不過看着林燁亮晶晶的眼睛,還是脫口而出,“好!”
水溶在旁邊兒撇嘴,怎麼就你們兩個去麼?哼!
寧朗之素白細長的拈了一枚棋子,扭頭笑道:“不要往遠了去。”
徒四答應了一聲,領着林燁出去了,水溶在後邊快步跟上。
半月當空,羣星閃爍,深藍色的天空如上好的錦緞一般,看起來柔滑而明潔。幾絲纖雲緩緩地拂過,晚風徐來,菊香陣陣,伴着荷池中的水汽,讓人精神爲之一振。
林燁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舒爽不已。
扭過頭來,正要說話,忽然一股大力推來,林燁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撲,跌倒在地上。
膝蓋上傳來一陣疼痛,林燁忍不住“哎呦”一聲。
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便被人抱着滾了幾滾,耳邊同時傳來了金屬相接的脆響。
徒四低頭看看懷裡的林燁,見他兩眼中淚光瑩然,相必是剛纔摔疼了。臉上都是茫然之色,所幸沒有傷着。
目光轉動間看到水溶倒是沒有自己這麼狼狽,此時大半身子縮在假山後,倒也安全。
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這裡表面上看起來和其他人家的園子並無太多區別,其實護衛還是很森嚴的。現下這幾個黑衣蒙面的人,是怎麼無聲無息進來的?
刺客也好,護衛也罷,此時竟都是一言不發,只管交手。月光之下寒影閃動,鏗鏘聲響。
林燁總算是明白過來了,這是遇到了刺客?
穿越定律果然強大!
徒四感到懷裡的人動了動,以爲嚇着了林燁。低頭一看,卻發現他的臉上非但沒有絲毫的懼意,反倒是十分地興奮——不但脖子使勁兒往前探着,肉滾兒似的身子也向前傾。若不是自己摟住了,這會子他怕是要跑到那刺客跟前去看了。
“你安分些!”徒四沒好氣地斥道,摟住他也背靠着假山站好。
腦袋上捱了一下子,林燁縮了縮脖子。不過要說害怕,他還真沒有怎麼怕。畢竟,這裡的護衛絕對不會少了,要是就這麼讓幾個刺客給辦了,那這護衛們也太吃乾飯了。這不麼,耳中聽着布帛皮肉刺裂之聲,人中兵器後的悶哼聲,刺客裡頭已經被放倒了好三四個了。還有兩個,且打且退。
“不要放走一個!”徒四忽然出聲喝道。
金屬交接的聲音既急且快,片刻之間,又是兩聲悶哼,最後兩個黑衣人也倒了下去。
“四公子,都收拾利落了。”
一個身着玄色勁裝的護衛持劍躬身,朝着徒四回報。
“咱們的人呢?”
那護衛回頭看了一眼,“一個輕傷,其他人沒事兒。”
徒四點點頭,將懷中林燁鬆開,“看看有沒有活口。”
空氣中隱隱有血腥氣瀰漫開來,林燁忽然覺得胸口有些發悶,忍不住用袖子掩了鼻子,心下一沉,“哎呀,爹爹!”
徒四忙按住他的肩膀,口內安慰:“你彆着急,林大人和表叔那裡的護衛並不比這裡少。”
林燁心下稍安,到底還是不放心,“我們回去看看?”
徒四點頭,回頭道:“水溶,這裡交給你。”
水溶從假山後邊兒出來,“又是我?髒死了!”
“誰讓你非要跟着我們出來?”徒四笑罵。
林燁看着兩個人的神色,竟是都沒有拿地上躺着的刺客當了一回事。重重地在心裡表示了一番欽佩——這古代的孩子,不過十來歲面對來刺殺自己的就這麼鎮靜啊,這明顯不是頭一回了罷?
被徒四牽着手,一路順着遊廊往寧朗之的院子過來。院子裡燈火通明,寧朗之和林如海站在廊下,顯然已經知道了發生何事。
“燁兒!”看到兒子進來,林如海臉上的焦急之色緩了下來,提在胸口處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
寧朗之凌厲漂亮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卻在見了林燁之時也輕輕吐了一口氣——這人是他請來的,也是他留下來的,若是出了些什麼意外,他自己這一關就過不了!
“如海兄,真是讓你們受驚了。”
林如海看向寧朗之,目光復雜。半晌,終是嘆了口氣,“朗之,可知道是何人來行刺?”
寧朗之淡淡一笑,漠然道:“想殺我的人不少,誰知道是哪個?不過總不會叫他們如意就是了。如海兄不必憂心,這裡不敢說是固若金湯,起碼還能讓咱們安枕的。”
林如海不好再問。
寧朗之的過去,他知道一些。當年驚才絕豔的寧府三公子,寧玉,字朗之,少年便有才名。更兼形容俊美,意態灑脫,初入京中,便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他出身又是高貴,母親乃是先帝最小的女兒,父親靖遠公爵位也是世襲,且又尚了公主。這般的家世,這般的人品,按說當是鮮衣怒馬,恣意一生的。不過當年……唉,只能說句天意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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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爲了發展JQ,嗯,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