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鳳姐兒倚着一隻玉色長引枕,裡頭加了女兒坊裡買來的香料,清幽的香氣繚繞鼻端。她明豔的臉龐上笑意十足,塗着鮮紅豆蔻的手指緩緩劃過腕上的金鑲玉鐲子,挑眉輕笑:“今兒個可真是熱鬧。再沒想到二老爺那樣的斯文人,也能跟人動手?”
“是呢。”平兒一邊兒用力抖開紗被,一邊兒低聲道:“聽方纔黃婆子說,太太的衣裳頭髮可都是亂的呢,東西碎了一地。奶奶瞧着罷,明兒那院子裡,準得找您開庫房添置東西。”
鳳姐兒嫣紅的嘴脣一勾,“我若是二太太,我就不來開這個口,沒得讓人笑話!況且我如今能做的什麼主兒?只不過是聽着老太太的吩咐行事罷了。公中的東西都是有數兒的,添置不難,我卻也不敢擅自做主呢。再說,就添給她,能值什麼?我單隻可惜三妹妹,是個聰明又曉事的。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可讓她怎麼在這府裡立足呢?”
忽又想起一事,壓低了聲音問道:“這眼瞅着都要端午了,上個月的利錢怎麼還沒送來?”
平兒聽了,不忙着回答,先過去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間,見小丫頭們都被打發了出去,屋子裡只她與鳳姐兒兩個,這纔回來走到鳳姐兒跟前:“奶奶說話越來越不妨頭了,這話如何能這麼問啊。”
“你這小蹄子,又藉着這個來訓我?我問了又怎地?自己的屋子裡還不能暢快地說話,那我混得越發不如人了!”鳳姐兒笑罵道。
“雖如此說,也還是當心些纔好。”平兒遞給鳳姐兒一杯溫水,“今兒來旺家的倒是過來了一趟,說是那些印子錢一兩日內也就湊全了,到時候關總兒給奶奶送來呢。”
鳳姐兒點點頭,“這也倒罷了,你催着些吧。”
又嘆息道:“唉,如今府裡的情形越發不如從前了,每年的進益就是那麼一點子,家中上下的人口卻是越來越多。若是不等着這印子錢用,怕是連這個月的利錢又要晚上幾日了。”
平兒也嘆了口氣,她是鳳姐兒的左膀右臂,府裡的情形她當然知道。要依她說,橫豎也沒剩下什麼,何苦去再費心當家?不過一個空殼子,誰愛徵誰爭去不就完了麼?
“催着來旺些。”鳳姐兒吩咐道。
王夫人被賈政好一通發作,鬧了個沒臉。這事兒明面上沒人說,可榮國府裡上上下下還是不少人知道了。探春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肯出去,整個兒人都沒了往日的神采飛揚。
賈母親自勸了她一回:“只將心放在肚子裡,萬事都有我呢。”方纔好了些。林燁絲毫不知道賈母將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正忙着每日裡兢兢業業地早早爬起來去翰林院裡當值。還不到兩個月的功夫,他倒是覺得跟過了兩年似的——每天起得也太早了些。
他一向愛睡個回籠覺,每日裡覺得那段時間的覺最是香甜。這一當值,算是沒了這項福利。扳着手指頭算算,離端午大休還有好幾日,林燁盼的眼藍。
徒四在翰林院裡見了他兩回,雖然是精神頭兒挺足,眼皮底下卻又有些淡淡的陰影,原本就不甚圓潤的小臉兒更比從前更尖了些,不由得大是心疼。因想着要給他補上一補,自己偏又不大懂得這些,還特特跑到寧朗之那裡去特意請教了一番。
寧朗之這個人那是色色精通,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徒四,嘲笑道:“你這心也用的太細了些,他還用的着你去操這個心?”
徒四訕笑。
寧朗之嘆息着搖了搖頭,淡淡道:“你在我跟前那麼多年,有句話我得跟你分說明白。你父皇的性子,其實也是倔得很。他若是認定了一件事,遲早是要做到——從前做皇子時候便是這樣,如今當了皇帝,更是金口玉言。他現下不管你們二人之間的事情,可你也別忘了,他也從未認可過。你這裡蠍蠍螫螫的,看見林燁略瘦了些就跑前跑後,叫他看了怎麼想?怎麼看林燁?他對你寄予厚望,你也不要太過倚着這個來試探他的底線。再者,凡事做的太過,你讓人怎麼看林燁?”
徒四腦子中“轟”的一聲。的確,自從上次父子交心後,宣寧帝再未提過給他賜婚的事情。相反,他與三皇子五皇子一同封王,出宮建府。或許是放下了心裡的這段大事,他竟然真的有些放鬆了下來。他覺得,父皇這是應下了他與林燁之間的事情。仔細回想,自己的行事確實有些不妥。
“林燁跟你不同。你們的事情就算是有朝一日拿到人前來說,世人不過說你一句少年風流。林燁呢?他本就是弱勢一方,難免便會有人詬病他。更何況,如今他身中三元,正是風頭日漸強勁的時候。難道你希望往後有人說他是因爲和你好,纔有了今日的成就?”
寧朗之的一番話說得徒四垂下了頭,拳頭攥了又攥。過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氣,強笑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看他這個樣子,寧朗之也不願意說得太過,“我不過是略勸你一句,畢竟往後路怎麼走,都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凡事,穩妥些纔好。”
徒四漂亮的丹鳳眼沉了沉,重重一點頭,“您放心,我既不會害了燁兒,也不會讓人有詬病我們兩個人的機會。表叔,早晚有一日,我會讓人都來認可我和燁兒。”
寧朗之笑了,“但願吧。你們總歸不同於我們那時候了。”
徒四原本有些暗淡的眸子因這一句話亮了不少,告辭離開了。
寧朗之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再次嘆了口氣,朝着裡間兒輕聲道:“還不出來?”
黃花梨木底託嵌玻璃四季山水屏風後邊轉出來一個人,玄色衣衫寬袍大袖,眉目英挺氣度沉穩,不是宣寧帝卻是哪個?
“又讓我做了一次壞人,你可滿意了?”
宣寧帝笑着上前,擠在寧朗之旁邊,笑道:“這孩子你還不知道?方纔那些話若是我說,他心裡難免便要不服。你不知道,他那小心眼子的毛病也不知道隨了誰,但凡涉及到林家那小子,他總是疑神疑鬼的,好像我這個親爹便要害了他一般。”
寧朗之翻了個身,輕輕地踢了宣寧帝一腳,“去,那邊兒老實坐着去!這能怪誰?還不是你這個做爹的不得孩子信任?您是皇帝,平常還總是冷着一張臉,他能跟你親近些就不錯了。”
“是啊,所以才找你幫我傳個話麼。”宣寧帝按下了寧朗之的一條腿,上上下下地撫着,臉上笑意一反往日帝王的王霸之氣,竟是看起來十分欠揍。一轉眼到了端午,天氣已經十分熱了。
這一天天清氣朗,豔陽高照。林家姐弟早早兒地都起來了,先是艾葉水洗了澡,這才都出了各自的屋子,聚在一起。
林燁長得雖然清瘦,卻是不耐熱的。這會子早就將身上衣物都換做了輕紗質地的,今兒更是因爲不必去當值,只一件兒薄薄的雲白色軟紗輕衫,腰間連錦帶都沒有束,就那麼鬆鬆垮垮地穿在身上。
他生的本就好,這麼一來,倒是更加襯出幾分風流的意味,出來走了一圈兒,惹得好些個小丫頭面色紅紅的。
花廳裡頭,黛玉將五色絲線系在了林燦的腕子上,又囑咐他:“不許弄掉了,戴着這個啊,一年到頭都不會生病的。”
林燦最怕生病喝藥,聽了這話,忙不迭地捂着腕子上的絲線,“我絕對不摘!”
有丫頭端過雄黃酒來,黛玉伸出纖纖玉指,蘸着那酒液,在林燦額頭上寫了個“王”字,也是驅邪辟疫的意思。
看看那酒還有大半盞,黛玉笑眯眯地朝着林燁招手,“過來。”
林燁大感無語,自己都多大了?姐姐還要弄這個?
打定主意不過去,卻被黛玉起身一把抓住了,死說活說地到底在額頭上也被畫了個“王”纔算罷手。
黛玉手裡一團子絲線,看看那數量,估計等到林燦娶妻生子都夠了。
“別別,姐姐,這個我可不來了啊!”林燁連忙搖手。
林燦跑過去抱住他的胳膊,兩條腿用力一蹬,使出吃奶的力氣來攀住了林燁的腰,轉回頭來叫黛玉:“姐姐快來!哥哥不聽話,我來幫你抓住他!”
姐弟三人鬧做了一團,林燁被那兩人勒不過,還是在脖子上被繫上了絲線方纔作罷。
看着姐姐近在咫尺的笑臉,真如軟玉嬌花一般,林燁忽然鼻子一酸,這樣姐弟三人一處過節的時候,也是越來越少了吧?
“怎麼了?”黛玉看見弟弟眼圈紅了,不由得納罕。
林燁抽抽鼻子,悶聲道:“沒什麼,就是覺得咱們三個這樣真好。”
黛玉生就一顆七竅玲瓏心,當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北靜王府那邊,已經請人過來選定了嫁娶的日子,就在九月裡了。滿打滿算,她能夠在林府照顧兩個弟弟的時候,也就是四個月而已了。自己出閣兒後,誰還能照顧他們呢?
看看才幾歲的小林燦,黛玉眼睛也是霧意朦朧。
一時間氣氛沉悶了起來。
林燁咳嗽了一聲,正要說話,外頭婆子進來回道:“大爺,王爺府裡打發人來送禮了。”
自打跟黛玉定下了親事,水溶可是沒少往林府跑。雖然說有些個該守着的規矩,可林燁覺得吧,這婚事都定了,也不能叫自己姐姐等到洞房花燭的時候才見着姑爺不是?因此,就小小地開了一扇方便之門。
水溶十分領情,得個機會就往這邊跑。今日突然接了旨意讓進宮去,他實在是分不開身,才遣了府中大管家來送節禮。
林燁迎了出去,接禮單賞來人,又好生將人打發走了。摸摸下巴,總是覺得這個端午節少了些什麼似的。看看手上的禮單,恍然大悟——自家跟榮國府雖然不算熱絡,但是每到了過年過節,這走動還是得有的。自己前天就打發人送了節禮過去,畢竟那邊是外祖母和舅舅,不管心裡如何,姿態先得做足了。
要是從前,昨兒的回禮也就來了。按說,自己中了狀元了,這回禮更不會怠慢纔是。今兒還沒送來,莫不是府裡出事了?
他想的不錯,可不就是出事了!不知什麼緣故,忠順王府裡的長史官帶人到了榮國府,一口咬定,忠順王跟前伺候的小戲子琪官兒,被寶玉拐帶跑了!
無巧不成書,送走了長史官,賈政回了內院,恰好又聽說王夫人身邊兒的大丫頭金釧兒被寶玉強了,羞憤之下跳井自盡了!
賈政前幾日剛被王夫人氣了一場,火尚未消,又聽說了這麼兩起子,幾下裡湊到一起,一頓大板子,將寶玉打得個一佛出世二佛昇天,竟是昏迷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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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帶學生去社會實踐,好累!暈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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