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道素菜一道道上來,八仙桌哪裡擺得下?
三人吃出了流水席的效果。
霍寶飯量在這裡擺着,水進、薛孝兩個也是青壯,飯量也不小。
這裡的素菜擺盤精緻,菜量就說不上,幾筷子夾光。
不愧是薛孝推崇的,食材是白菜、豆腐、菌子這些,可煎炒烹炸下來,味道十足。
有一道紅燜素掌,看着與比前幾日“八珍席”上的差不多,幾可亂真。
那迎賓本以爲他們三個是打前站,還有其他客人,沒想到竟真是隻有三人。
之前還嘀咕着三人敗家,糟蹋吃食,沒想到這一道道菜擺上去,撤下來的就是光盤。
連帶那茶博士都覺得稀奇,站在旁邊瞪大眼睛。
四十多道菜,一道道上來,就是不短的功夫。
街對面的衙役等了小半個時辰,還不見客人出來,不耐煩過來查看。
霍寶等人已經吃了三十多盤,剩下十幾盤也都上了桌。
那衙役左看右看,不見別的客,再看椅子也是三位,詫異道:“又是淮南過來的?這是幾天沒吃了?”
不過看到薛孝身上穿着錦緞,衙役態度也緩和許多,對那迎賓道:“可跟客人說明白了?我們這可是奉命收稅,漏收了我們要擔責,可不能爲難我們!”
迎賓臉上無奈,望向薛孝。
薛孝惱是惱,卻也曉得“強龍不壓地頭蛇”,道:“收多少?”
“兩錢一桌!幾位小公子這……算一桌,還是算幾桌,倒有些說不好了。”那衙役捻着手指道。
薛孝自然明白,摸了兩個銀豆子遞了過去。
一個銀豆子兩錢,這就是四錢。
那衙役拿了銀豆子,在嘴裡咬了一下,才塞了一顆到懷裡,顛着剩下那一個銀豆子,笑道:“足銀兩錢,稅清!”說罷,大搖大擺出去了。
薛孝輕哼一聲,叫人會賬。
一壺茶,四十九道菜,合計四兩三錢。
三人出了荷花居,已經是黃昏時分。
之前還開着的鋪子,統統關了。
路上行人稀少,只街頭巷尾三三兩兩的乞丐,眼睛裡冒着兇光。
三人都提了小心,留心四下。
後頭遠遠地綴着兩個乞丐,三人停,那兩人停;三人走,那兩人走。
一路無事,直到回到腳店,也不見乞丐上來。
“無膽鼠輩!”薛孝回頭看了遠處藏頭縮尾的尾隨着,面上帶了輕鄙。
霍寶、水進對視一眼,面上都多了警醒。
要是那些乞丐直接糾結人手,將三人堵在路上,倒是不怕了。
有霍寶、水進在,三人不會吃虧。
這樣只綴着,倒有些謀定後動的意思。
車隊帶了一百六十青壯,只要打聽清楚,一般人不會輕舉妄動。
可真要動了,那就不是一般人了。
“長寧同曲陽差不多大。”霍寶對水進道。
水進微微一愣,隨即皺眉。
兩縣差不多,那縣兵也差不多。
曲陽縣兵小一千。
就算過來一半,也是大麻煩。
“不至於吧。”水進道:“總要尋個理由。”
“糧值錢、騾值錢、車值錢!”霍寶道。
一石糧如今一兩半銀子,一車五石就是七兩半;成年馬騾十五兩銀子一匹,馬車一架三兩銀子。
這一車就是二十五兩半,二十輛糧車全算下來,就是五百多兩銀子。
隨行一百六十多號青壯,誰會相信這二十車裝的都是糧食?
外加上薛孝穿着打扮,一路上銀豆子開路,外加上荷花居的全席,誰聽了都會覺得是豪商。
“早曉得這麻煩,就不該進城!”水進頭上冒出冷汗。
要是白天還不怕,偏生是晚上,城門關了,這鬧出動靜來,說不得就被人“關門打狗”。
霍寶想了想道:“本地知縣是清官,下邊就算放肆也有顧及,多半是後半夜行事。”
水進聽了,望向城門方向。
這腳店就是城門內,離城門不到一里地,要是熬到天亮開城,倒是不怕衝出去。
薛孝聽兩人說話,稀裡糊塗,道:“怎麼就不該進城?什麼前半夜後半夜的?”
霍寶道:“孝大哥曉得長寧多少縣兵麼?”
“我不曉得,有人曉得。”薛孝招呼一個熟夥計過來詢問。
“滿員一千,只是本地素來太平,缺額多,實員六、七成。”那夥計回道:“其中有兩個百戶所常駐紮茅山、寶華山。”
霍寶、水進對視一眼,鬆了一口氣。
如此一來,縣城裡縣兵最多是五百左右,抽出一半就是兩百五,倒是比想象中的強許多。
“你們不會打長寧的主意吧?”
薛孝帶了不可思議:“這裡可不是淮南……縣城可不是那麼好佔的。就算勉強佔了,也守不住!”
霍寶搖頭道:“薛大哥誤會了,我們問縣兵不是惦記打縣城,是爲了今晚自保。”
“啊?!”薛孝不以爲然道:“好好的防縣兵作甚?不是該想法子防那些乞丐?都是窮瘋了的賤骨頭,說不得真將咱們當肥肉了。”
霍寶直接對水進道:“以防萬一,還是防備起來。”
水進想了想道:“騾車也該裝起來,省的過後措手不及。”
霍寶道:“弓手在前頭值夜,其他人可以穿着衣服打盹。要是縣兵真過來,多半也要三更後。”
“不能坐以待斃,不管來的是縣兵還是衙役,總有老巢,也該派人盯着。”水進道。
兩人說到這裡,都望向薛孝。
薛孝的目光不長遠,可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家指望的就是那十個熟夥計。
“孝大哥,勞煩叫兩個認路長寧的夥計帶路,安排幾個人去盯縣兵大營與縣衙那頭。”霍寶道。
“這……未免太杞人憂天!”薛孝不贊成道:“這條路是糧鋪走慣的,就是這腳店也有後臺,沒事的。”
霍寶看着薛孝,沒有說話。
這次出行,本就以霍寶爲主,薛孝、水進兩人都是助力。
薛孝被看得訕訕,摸了摸鼻子:“盯就盯吧,真沒必要這樣麻煩!”嘴裡嘀咕着,到底叫了倆夥計過來。
霍寶親自選了幾個人,隨那倆個夥計出去了。
剩下一百多號人,弓手十人在前頭值夜,其他人裝車後暫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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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槍弓箭,之前都藏在騾車下,眼下全都取出來,分了下去。
不用人多吩咐,這武器一下來,衆兵就曉得戒備起來。
水進用長槍攜帶不便,霍寶就給他出了個主意,兩段式槍桿,不用時分拆兩斷,用時擰到一處。
水進擰好了長槍,隨手挽了個槍花。
霍寶拿出紫金鐗,將纏布都拆了。
薛孝站在旁邊,看着兩人模樣,多了幾分不自在。
虛驚一場還好,要是真的讓霍寶、水進料中,倒顯得他目光短淺。
縣兵要是真的來了……
薛孝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北邊。
這腳店是有後門的,糧車笨重,棄車就是,作甚要死守?
這兩人,是不是死心眼?
梆子聲遠遠傳來,三聲,三更了。
“噠噠”急促的腳步聲,是之前出去盯縣衙的童兵回來。
“寶爺,縣衙出來好些人,往縣兵大營去了。”
這邊剛回話,外頭就傳來動靜。
大家都熄了聲,隱到暗處。
“老大,就這個腳店!”
“這家買賣的可有主薄的份子……”
“盯着就是主薄的買賣!”
悉悉索索的聲音,大家都提了武器在手。
原本以爲是放火,沒想到對方卻是“殺人”。
黑乎乎的東西從牆頭推落,“噗通”一聲落到地上。
“這老頭嘴巴快,這麼死了倒是便宜他,要不是他多嘴,下晌也不會走了空。”
“死了助咱們兄弟發橫財,是他的福氣。”
“這就行了?他們可是一百多號夥計哩?”
“再多的夥計也得縮着,還敢殺官造反!”
別人不曉得緣故,霍寶三人卻聽明白。
這被他們從牆頭推進來的屍體,不是旁人,就是白日裡那賣糖畫的老頭。
這些乞丐與縣衙那邊勾結,要問大家一個“殺人之罪”。
霍寶卻是生出怒氣,那老頭何其無辜?
這些乞丐說起人命如此稀疏平常,多半手中都有人命,纔會對殺人沒了敬畏。
天災人禍,小民是不易,可眼前這些已經不是需要憐憫的小民,而是地地道道的兇徒。
“縣兵咋還不來?”
“催命吶,說好了四更天。”
安靜了好一會兒,外頭又有人道。
等的不耐煩的不是外頭兇徒,還有霍寶。
“一個也別放過!“霍寶低聲對弓兵道。
如今是五月下旬,月亮後半夜出來,如今正是當空半拉月亮,清輝灑落人間。
在暗處還罷,腳店門口毫無遮攔,幾個乞丐身影就落在大家眼中。
“嗖”、“嗖”、“嗖”,一輪弓箭下去,就是一片哀叫。
“啊!”
“快跑!”
還真有人一下子竄了出去,隨後“噗通”倒在地上,被霍寶的飛鐗打趴下。
總共是五、六個乞丐,沒等他們喧囂起來,二十人舞了大刀出來。
不用反手,只一輪下來,幾個乞丐就都被剁得沒了動靜。
“嗚!”
“嗷!”
旁邊客棧聽到外頭動靜,二樓有間亮燈,不知聽到什麼,還是瞧見什麼,立時熄了燈。
腳店大院中,已經點燈。
牆根下躺了一具屍首,體溫還溫着,牆上地上沾了不少血,應該是推過來前才死的。
正是那位善心、愛絮叨的糖畫老人。
“嗒嗒”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薛孝臉色駭白,身體開始發抖。
這裡不是淮南,真的要殺官兵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