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王氏愣在原地不言不語,賈瑚還把小包袱往她手上遞,臉上的表情格外天真,彷彿真的就是個關心且疼愛妹妹的好哥哥。王氏見狀趕緊擺手,很努力地推脫道:“瑚哥兒,你快拿回去。”
聽到這裡,史夫人有點怒了,不過些許血燕,王氏的這番舉止,實在是太小家子氣了。真說起來,王家可比張家有錢,好歹家中兩輩人都是上過戰場的,王氏這個樣子,連個孩子也比不過。
若是王氏曉得史夫人心裡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只怕要大聲喊冤,她這麼做,可不是爲了血燕,只是想給張氏添加麻煩而已,誰讓她提出什麼稀奇古怪的要求,張氏都做到了,她不痛快罷了。
史夫人出身侯門,她是家中唯一的嫡女,又生在家族最富貴的時候,從小要什麼有什麼,灑脫慣了,平日最講究的,就是面子,於金銀錢財,並不是很計較。嫁到賈家以後,因婆婆不擅家務,她一進門就管了家,更是如魚得水,府內諸事料理地妥妥當當。若非徐太夫人偏心,把畢生體己幾乎全給了賈赦,史夫人也不會動別的心思,她的政兒,和哥哥比起來實在是可憐得很。
史夫人素來不喜庶女,卻從未在生活上虧待過她們,包括賈敏在內,賈家的四個女兒,從小到大在衣食住行等方面,可以說是沒有區別的。史夫人絕不會給賈敏添了四件新衣裳,她的庶姐們就只給添兩件,一樣是四件,材質、樣式,都是當季最新鮮的。偶爾出門做客,也是幾個女孩兒打扮地漂漂亮亮,齊整整地帶出去,外人見了,如何不說她的好話,都說這樣的嫡母難得。
史夫人之所以這麼做,可不僅是做給賈代善看的,嫡母真要苛待庶女,多得是法子。可她偏不,她就是要錦衣玉食地養着庶女們,讓她們習慣富貴鄉的生活。只有這樣,當她們帶着微薄的嫁妝嫁給家無恆產的丈夫時,纔會明白,什麼是從天堂掉到地獄。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人們也許會羨慕,卻不會有非分之想,只有得到了再失去,並且無可挽回,纔會真正的痛苦不堪。
因此,史夫人剋扣庶女的嫁妝,重點並不在銀子本身,而是純粹想給她們製造麻煩,想讓她們出嫁以後,在夫家的日子不好過。再說賈赦得了徐太夫人的梯己,手頭寬泛得很,賈政只有每個月的十兩月錢,日常開銷緊緊巴巴,只能靠她私下貼補,不然出門和朋友聚會,都撐不起臉面,因而把那一萬兩給了他,好叫他手上寬裕些。此刻見了王氏拿不上臺面的舉動,着實有些惱怒。
王氏此時也是想明白了,張氏哪裡是她想得那般軟弱可欺,凡事對她百依百順,她當初答應她的無理要求,就是在等着今天了。否則的話,她如何捨得連兒子的吃食都要剋扣,還給她送來。
然而不管王氏心裡是如何想的,她這個時候能做的,就是拼命否認,說自己不知情,見張氏送了血燕來,還以爲是有富裕的,並不曉得是大侄兒省下來的,若是她知道了,說什麼也不會要的。
賈瑚不錯眼地盯着王氏看,深深佩服她面不改色的精湛演技,隨即故作恍然大悟狀,驚訝道:“原來是傳話的婆子沒有說清楚,我還特意吩咐她的,要告訴二嬸孃,是我把血燕讓給小妹妹的,這樣小妹妹知道了,就會喜歡我,跟我一起玩,原來她都沒有說嗎,二嬸孃不知道的話,小妹妹是不是也不知道?”賈瑚小聲說着,語氣愈發委屈,成功地讓王氏變了臉色。
“瑚哥兒,不要緊的,你現在說了,二嬸孃和小妹妹,不是也知道了麼?”張氏似乎是怕賈瑚淘氣,趕緊上前兩步,把他牽到自己身邊,還柔聲哄着他,很快哄得賈瑚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王氏換上一副慈愛的表情,溫言道:“瑚哥兒的心意,嬸孃是知道的,先前沒弄清楚,不曉得東西是你讓人送來的,是嬸孃疏忽了,回過頭啊,嬸孃叫人給你送些好東西去,你沒事拿着玩。”
張氏見王氏說得溫和客氣,也不揭穿她,還很厚道地說:“弟妹不必如此,人有身子的時候啊,口味就是比較刁鑽,我懷着瑚哥兒的時候,也經常想些有的沒的,不打緊的,想吃就說。”
張氏的話雖然說得婉轉動聽,卻是處處坐實了王氏爲人蠻橫,甚至和小侄兒搶食的行爲,不等王氏反駁,張氏又接着說:“可是依我看來,大廚房人多事雜,還管着全家人的飯菜,弟妹有時候想吃點什麼,都不能及時做。再說弟妹的住處,距離大廚房也有些遠,有時飯菜端過去,說不定都涼了,爲了弟妹和大侄女的身子着想,兒媳倒是有個想法,就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史夫人年紀漸增,愈發不耐煩管理家務閒事,對孫子孫女卻是愈加疼愛,尤其那是賈政的兒女,更是上心,她見張氏前頭的話說得有理,立即讓她往下說,到底有什麼法子,可解決此事。
張氏微微一笑,便道:“兒媳的意思是,從大廚房撥兩個人過去,給弟妹立個小廚房,我每日叫人把瓜菜果蔬送了過去,弟妹想吃什麼,馬上叫人現做,吃着溫熱可口,不是更妥當些。”
史夫人想想覺得有理,就贊成道:“老大媳婦,你這話說得不錯,回去就給辦了。”王氏吃得好不好,史夫人並不關心,可她的孫子孫女吃得好不好,就很重要了,史夫人大讚張氏心思細膩。
王氏聞言急道:“謝太太關心,謝大嫂好意,不用這樣,真不用,我跟着大廚房吃飯就是。”
王氏可不想要小廚房,現在她要什麼,只管找張氏即可,她做不出來,就是她的責任,要是小廚房立了,不過是暫時的,說起來方便,其實是少了張氏的事,她如何能願意,因此拒不肯受。
張氏笑道:“弟妹,不要緊的,你是雙身子的人,疏忽不得,還是慎重點比較好。”
史夫人也笑道:“老大媳婦說得有道理,老二媳婦,你就不要推辭了,安心養着就是。”
話已至此,王氏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千恩萬謝地接受了,心裡對張氏,更加耿耿於懷。
事情終於塵埃落定,張氏稍微鬆了口氣,賈三姑娘的嫁妝有了章程,王氏暫時也給她找不了麻煩,在王氏把孩子生下來之前,自己的日子總算是能鬆快點了,張氏牽着賈瑚告辭走了。
親自把賈瑚送回院子,張氏轉身要走,賈瑚突然衝過來,從背後抱住她,哽聲道:“娘,我以後一定會爭氣的。”賈瑚現在已經明白了,榮國府裡,當家的雖然是賈代善,可他從來不管家務,內務全是史夫人說了算,她一心偏着二房,他們一家三口,就不會有安逸日子過。就像最近這段時間,明明是王氏在給他們製造不愉快,可他們費盡心思能做的,卻不過是自保。
要是賈赦立得起來,有個正經的官職在身,史夫人再是偏心,也不會把能幹的長子推離自己的身邊,偏偏賈赦無用,正經本事沒有,卻能繼承祖業,史夫人才會爲次子抱不平,一心爲他着想。
無論如何,比起每天想着怎麼玩得盡興的賈赦,賈政的門面功夫要做得好很多,人家是愛好讀書的。儘管賈瑚想不明白,賈政那麼多年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舉人、進士考不上可說情有可原,畢竟名額有限,還是要點運氣的,可是秀才,基本就是死記硬背,這都考不上就很有意思了。
賈赦已經二十好幾,性格早就定型,看在他對張氏和自己都很不錯的份上,賈瑚對他也沒更高的指望,不惹禍事就是好的,要改變長房在賈家的地位,他必須要努力,努力到讓祖父另眼相看。
張氏聞言止步,轉過身緊緊抱住賈瑚,“瑚哥兒,有你這句話,娘再辛苦也值得了。”
張氏爲賈三姑娘籌辦嫁妝很用心思,雖然銀兩有限,但是都花在了刀刃上,她把卓家送來的聘禮裡面,華而不實的古董擺件取了出來,換成了同等價值的金銀首飾,官中支取的銀兩,也都儘量置辦了以後用得上的東西,只有陪嫁的莊子,需要史夫人說了算,張氏無能爲力。縱然如此,比起先前的兩位姑奶奶,賈三姑娘的嫁妝還是很能看了,滿滿當當裝了七十二擡。
兩位姐姐的嫁妝如何,賈三姑娘不是沒有見過,尤其賈大姑娘,還是她的同胞姐姐,簡直心有餘悸。因此她對張氏,是非常感激的,若不是她爲人公道,她到了卓家,只怕都不能擡頭做人。
賈三姑娘出閣前夜,張氏偷偷塞了幾張五百兩的銀票給她,當做是壓箱銀,賈三姑娘感動地不知該說什麼。白日的時候,張氏已經給她添過妝了,這個時候再給銀票,顯然是私下補貼她的。
“大嫂子,你和大哥這般待我,我、我真是難以回報。”賈三姑娘泣不成聲,難以自持。
張氏扶她起來,笑道:“三妹妹不必如此,也不獨是你,你兩個姐姐出門,我也給了的。”都說小姑子難伺候,可張氏覺得,賈家的姑娘們都是極好相處的,因此能幫的,儘量幫她們一把。
賈三姑娘抹去眼淚,認真道:“大嫂子以後有什麼事,只要是我能做的,決不推辭。”
張氏淺笑不語,她和賈赦都有產業,出息也都還好,一個妹妹貼補三千兩銀子,算不得什麼。
做這些事的時候,張氏從未想過回報,卻不想賈三姑娘,竟是個有後福的,她嫁到卓家兩年後,西海沿子起了戰事,撫順伯父子雙雙上陣,並且立下大功。皇帝大喜,給撫順伯升了爵位,升到撫順侯,允許他家三代之內,不降等襲爵,這就意味着,賈三姑娘的夫婿和兒子,將來都是侯爺。
若干年後,賈瑚走上從軍之路,他的三姑父,可是幫了極大的忙,此乃後話,暫且不表。
賈三姑娘是在秋末出閣的,她出嫁不久,就要過年了。除夕夜,賈家大開家宴,酒過三巡,王氏提前發動,送進產房以後,掙扎了一夜,在將要天明的時候,生下個胖乎乎的小姑娘。
因賈代善的生辰就在大年初一,王氏的女兒甫一出生,就得了他和史夫人的青睞,還給取個乳名,叫做元春。王氏見女兒深得公婆的喜愛,先前的擔憂和不快,頓時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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