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張氏好不容易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顫抖道:“瑚兒,你說的可是真的?”賈瑚在跟東瀛人的談判結束之後曾遭遇刺客一事,張氏在接旨的時候就知道了,不過傳旨的天使也說了,賈瑚傷得不重,且已經痊癒,她心下雖然忐忑但也沒有太過不安,昨天終於見到兒子,儘管醉如爛泥,卻是全須全尾的,沒有缺胳膊少腿不說,還比出徵前胖了些,張氏徹底放下心來。
不料今天卻收到這麼一個重磅消息,賈瑚的確傷得不是很重,就是受傷的位置不太好,竟然傷得那處了,張氏想着就傷心,還拿着手帕抹起眼淚來。賈瑚見到張氏難過的樣子,不是不心虛的,可再想到不撒這樣的謊,媳婦過兩天說不定就要進門了,爲了不讓人家姑娘搭上無辜的一輩子,也爲了他和司徒景之間毫無芥蒂,賈瑚咬牙想着,長痛不如短痛,就低着頭什麼話也不說。
張氏誤以爲兒子是心裡難過,就安慰他說,軍醫水平有限,讓他不要着急,他們再找太醫看看,說不定就能治好呢。賈瑚忙道,說這次出征東瀛,聖人是下了大力氣的,隨行的軍醫都是太醫院精挑細選的,再沒有比他們醫術更好的了,再說這種情況,也不能嚷嚷地盡人皆知啊。其實,賈瑚就是跟一位太醫勾兌好了,原因是他以前無意中拿過人家的把柄,逼得人太醫幫着他圓謊。
要是張氏多請幾個太醫來,賈瑚的謊言可就兜不住了,不過傷了子孫根這種事情,不要說現在了,就是三百多年以後,人們也是比較忌諱的,看病絕對是悄悄咪咪去,不會鬧得衆人都知道。
果然,張氏聞言沉默下來,陷入深思熟慮之中。賈瑚原本就有克妻的名聲,雖說也不好聽,可比起不能人道,卻要好得多,不然硬把人家姑娘娶了來,她不可能不知道真相,假如不幸鬧開了,對大家來說都不好。張氏開始考慮賈瑚的話,是不是要跟那戶人家說算了,反正他們還沒正式提親,現在喊停不影響人家姑娘以後嫁人,否則讓人守一輩子活寡,才真的是造孽呢。
張氏從來不懷疑賈瑚會對自己說謊,可這件事實在太重大了,她還是悄悄問了賈瑚,跟他確診的是哪位太醫,她要親自見見。賈瑚馬上就把擋箭牌推了出來,太醫是專業人士,在張氏面前說了一串醫學名詞,聽得張氏雲裡霧裡,不過大意還是懂了,就是賈瑚這個情況,屬於外力所傷,很難治的。張氏原本抱着一線希望,聽了太醫的話絕望了,要不是教養夠好,當時就能哭出來。
成功說服了張氏,太醫告辭回家,臨行前意味深長看了賈瑚一眼,明明好端端的,非說自己不行,真是個怪人,不過他有致命的把柄在賈瑚手裡,也欠他救命之恩,只能乖乖聽命,不敢多話。
沒過幾日,張氏就託人給她原來看好的那戶人家傳話了,說是她又問了高僧,還是覺得這樁婚事不適合,大家好聚好散吧。那家人也是早有心理準備,不過他們覺得,張氏說的都是藉口,賈瑚立了如此大功,又三代都能承爵國公之位,肯定是看上家世更好的人家了,他們底氣不足,只得作罷。
不想很多年過去了,就是賈瑚的胞弟賈璉都娶了媳婦,生了兒子,賈瑚還是沒有成親,而且在賈璉的二兒子出生以後,賈瑚把大侄兒過繼了去,那家人才終於相信,張氏說的全是真話。
賈瑚的婚事懸而未決,史太君和賈赦也都很擔心,他們原以爲,張氏推了先前那家是想找家更好的,不料從此沒了下文。史太君急得不行,就把張氏叫去問話了,過去這些年,由於賈瑚的爭氣表現,她們婆媳的關係好了不少。張氏心裡壓着那麼大的秘密也難受,就跟婆婆和丈夫說了實話。史太君聽了沉默不語,半晌方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人要是太滿了,也就……”
雖然不願接受,可賈赦和張氏不得不承認,這話很有幾分道理,只是他們寧可賈瑚少些功績,也不忍看到他一生孤苦。把話說開以後,張氏等人就不打算逼着賈瑚成親了,而是把賈璉和卓婉言的婚事提上了日程。長子不能生,次子必須多生幾個,不然下一代的國公位置怎麼辦,尤其賈瑚的兒子是要承襲國公之位的,還得過繼賈璉的長子才行,因此賈璉至少要有兩個嫡子纔夠。
賈瑚對家人使的小花招,司徒衍和司徒景都很清楚,司徒景自然是又感動又愧疚,而司徒衍,心緒就很複雜了。說實話,要不是賈瑚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人聰明不說,還對司徒景忠心耿耿,絕無私心,否則就憑他勾引太子這一條,他就能讓他消無聲息地消失了。司徒衍愛才,捨不得廢了賈瑚,就分別給他和司徒景指了婚事,想讓他們順其自然地分開,以後明君賢臣,相得益彰。
豈料蘇悅早逝,可兒那個薄命的更是出家去了,司徒景和賈瑚重新成爲孤家寡人,並且舊情復燃了。看在司徒睿的份上,司徒衍絕了再讓司徒景成婚的打算,就是他自己,一生也只有簡氏一個妻子。所有人都說聖人對先皇后情深意重,卻不知他思念一生的,並非簡皇后,而是另有其人。
司徒衍原以爲,就是可兒出家了,爲子嗣計,賈瑚也會成親的,他問過司徒景,能不能接受。司徒景實話實說,不高興是肯定的,不過傳宗接代,無可厚非,賈瑚娶妻一事他是不反對的。
但是司徒衍沒有想到的是,賈瑚爲了司徒景,竟能做到這樣的程度。先是在雲來居的那次,據司徒景回宮所說,要不是賈瑚果斷沉着、當機立斷,他和睿兒有可能當時就被砸死了,而賈瑚卻有一條腿被砸斷了。地震發生以後,他們被埋在廢墟里,司徒景經此劇變,哮症突然發作,也是賈瑚冷靜行事,指揮在狹小空間內唯一能動的睿兒給他用了藥,讓他的病情緩和了下來。
還有就是後來的兩樁婚事,賈瑚先是勾兌了一位想嫁給西洋來的畫師卻被家人反對的姑娘,兩人合演了一出好戲。那件事之後,賈瑚的克妻之名響徹京城,再也沒有門戶相當的姑娘敢嫁給他。而那個大膽的女孩子,也成功左右了自己的婚事,並且由於高僧必須遠嫁的批語,跟西洋畫師事成了。
後來,賈瑚帶人改良了蒸汽機,並在次年考中了傳臚,讓那些被他克妻名聲嚇跑的人重新圍攏回來。司徒衍覺得,賈瑚抵抗到這個程度差不多了,再說他兒子也不反對他娶妻不是。不料他還有驚人之舉,竟連不舉這種理由都搬出來了,徹底打消了賈家的長輩想要他成親的念頭。如果賈瑚是自己的兒子,司徒衍肯定恨不得把他塞回去重生一次,可他是爲了自己兒子這麼做的,司徒衍就不能不動容了,好歹賈瑚是有親弟弟的,日後還能過繼兒子,不然他那道不降等襲爵的旨意,就沒什麼意義了。
從東瀛歸來,賈瑚升了官,由詹事府從七品的主薄變成了從六品的贊善。別看贊善的品級不高,賈瑚的晉升速度卻是很嚇人的,旁人三年考評一次,合格了才能升半級,他考中進士才一年呢,好些同窗至今還在候官,他就一次升了兩級,前途根本就是不可限量。更讓賈瑚高興的是,到了永和九年的年底,司徒衍竟然請他進宮赴了一次家宴,其中的含意,衆人見仁見智。
當然,這是小家宴,參加的人除了賈瑚就是司徒衍父子和龍鳳胎兄妹,可就是這樣,也能讓賈瑚美得冒泡。司徒衍竟然承認他的地位了,真是不可思議,這是賈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席間,司徒漣漪語出驚人,她說司徒昱告訴她,在遙遠的歐洲,公主也是可以當女王的。她開始還不信,可是司徒昱證據確鑿,說是褚爲在遊歷西洋某國的過程中跟一位公主好上了,原想把人娶回來的,但是那位公主不肯,因爲她是國王的長女,以後是要繼承王位的,還說要褚爲留下,給她當王夫。最終,由於觀念相差甚遠,褚爲和他的公主女朋友分手了,兩人分道揚鑣。
司徒衍沒有女兒,對孫女就更是疼愛,笑着問道:“漣漪怎麼想起說這個話了,你也想當女王嗎?”中原自古沒有女兒繼位的說法,小姑娘突發奇想,司徒衍只覺好玩,並不會多想。
司徒漣漪點點頭,認真道:“我可以嗎?”說完眼睛眨了眨,直直盯着司徒衍看。
司徒景感覺女兒這個話題有點越界,就瞪了她一眼,不想司徒衍卻正色道:“漣漪是妹妹,不是姐姐呢,怎麼能越過哥哥的位置呢。”就是在歐洲,公主想當女王也必須是長女纔可以的。
“是這樣啊。”司徒漣漪想了想,又道:“漣漪不跟哥哥搶,可是漣漪長大以後,皇爺爺可以給我一塊封地嗎,我去那裡當女王。”司徒漣漪跟着司徒景看過世界地圖,曉得上面空地很多。
“哈哈!”司徒衍聞言大笑起來,他的這個小孫女,還真是滿有志氣的,就允諾道:“漣漪,要是你的功課能趕上睿兒,等你滿了十六歲,朕就給你一塊地方,讓你自己當家做主去。”
“謝謝皇爺爺!”司徒漣漪歡呼雀躍,司徒景和賈瑚面面相覷,司徒衍這是在開玩笑吧。
司徒衍的身體不好,沒等到孫子孫女長大成人就駕崩了,因此賈瑚無法證實,他那天說的話是真的還是戲言。可司徒漣漪顯然是當真了,她再不滿足於當個養在深閨的小郡主,而是跟着司徒睿一起進了宮學,每天埋頭苦讀。若干年後,司徒漣漪成爲大夏第一位有自己封地的女王,而在更遙遠的未來,她的大侄女則成了大夏的第一位女皇,開創了新的歷史,此乃後話,暫且不表。
永和十年,又到了鄉試之年,賈璉經過兩年的努力,終於考上了舉人。而在此時,林黛玉的三年孝期也滿了,林如海沒有再婚的打算,覺得身邊有兩位侍妾伺候即可,可女兒的教養卻是問題,就委託賈璉回京的時候帶上林黛玉,榮國府有兩位超品的國公夫人,林黛玉得她們教養,日後的婚事再不用愁。
賈敏去世後,林家父女相依爲命,林黛玉自然是不肯別父而去的,還是林如海勸慰了好久,說自己來年要進京述職,說不定就留下不走了,才慢慢同意了。林如海擔任的巡鹽御史,本該是年年換人的,就是因爲這個位置不好做,只要時間長了就容易出問題。偏偏林如海做得很好,連任多年都是滴水不漏,司徒衍不是不知道他的辛苦,就是一時之間沒有合適的代替人選。
因是常年見着的,林黛玉跟着賈璉上路,倒不會太過傷感。千里之外的京城,張氏計算着兒子回家的日子,什麼都收拾好了,賈璉和卓婉言的婚房不用說,那是早就準備好的。林黛玉住的院子也備好了,就在迎春的院子旁邊,兩個小姑娘年紀相當,以後讀書下棋有伴,倒也不會寂寞。
史太君曾經說過想把林黛玉養在自己身邊的話,畢竟她就賈敏一個女兒,也只有林黛玉一個外孫女。但是張氏想起賈瑚的提醒,就委婉地勸道,史太君身邊還有寶玉和探春呢,他們是親兄妹,日常起居在一處沒什麼,林黛玉可是表妹,只有探春沒什麼,有寶玉就不妥當,還是跟迎春在一處更好。
張氏言之有理,史太君不能不考慮,然後張氏就說了,迎春和黛玉就是養在她的身邊,還不是每天要給老太太請安的,又不是見不着,讓史太君儘管放心,幾番勸說才讓老太太改了主意。
因爲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悲劇是紅樓夢的主線,所以黛玉抵京那日,賈瑚特地告了假,早早在史太君的院子裡等着。今天是林黛玉初來乍到,跟賈寶玉見面是肯定的,他要看着才放心。
事後,賈瑚感覺很慶幸,雖然林妹妹被賈寶玉給惹哭了,可衝着賈寶玉給林黛玉留下的糟糕印象,他還是覺得,哭一場也值,一輩子的禍事啊,說不定從此就沒有了,真是好事一樁。
也許是故意的,王氏明知外甥女要來,竟把賈寶玉打發去拜菩薩了。不像賈瑚,明明要上班的,還專門請假在家,長房和二房給林黛玉的感覺,從一開始就完全不一樣,可謂天壤之別。
賈寶玉沒回來之前,史太君屋裡的氣氛很正常。老太太和外孫女抱頭痛哭,張氏、王氏帶着迎春、探春在旁邊陪哭,甭管心思真假,氣氛是很悲切的,然後賈瑚、賈璉就開始勸。好容易勸好,就開始敘家常,因爲黛玉進京只帶了一個嬤嬤和兩個丫鬟,張氏就把自己備的兩個大丫鬟叫來給林姑娘磕頭,還說院子裡有小丫鬟和粗使丫鬟,那些回頭再見就可以了。
迎春也跟着搭腔,說應季的新衣裳都給黛玉準備好了,全是她選的花色和樣式,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命人重做就是。迎春雖是庶出,可張氏沒女兒,一直把她當親生的養,而且又有賈瑚那樣爭氣的哥哥,每每跟着張氏出門,在世家小姐裡頭都很有面子,性子倒也大方。
賈家衆人,林黛玉最熟的是賈璉,聽賈敏說起最多的是張氏,因而天然就對長房更有好感,兼之此時見了張氏慈愛,迎春可親,就對她們更有好感了,想着以後跟迎春作伴也很開心。
王氏不喜賈敏,對外甥女自然不熱絡,她又不管家,也沒什麼好拿出來的,探春雖說養在祖母身邊,嫡母的眼色也不能不看,因此表現出來,就不如迎春那麼親近,稍微生疏一些。
說到盡興之處,有小丫鬟來報,說寶二爺回來了,史太君立即命他進來。
在林黛玉看來,賈寶玉跟賈瑚、賈璉一樣,都是舅家的表兄,以禮相待即可,不想賈寶玉開口沒說兩句話就把她給問住了,什麼叫“她有玉沒有”,林黛玉很是有點不解其意。
賈寶玉是銜玉而生的,這個事情林黛玉知道,可這不是好事啊,就因爲鬧得太厲害,幾位舅舅自污的法子都想出來了,也等於是絕了賈寶玉的仕途之路,他怎麼還對此津津樂道呢。
於是,林黛玉想了想,終是說了沒有,她纔不想要那麼個勞民傷財的玩意兒。
然後賈寶玉就鬧上了,還把通靈寶玉給砸了,史太君和王氏勸了好久才勸下來,林黛玉完全搞不懂賈寶玉的思路,只是覺得委屈,就拿起帕子哭了一場,還是張氏抱着她慢慢哄好的。
經過一通鬧騰,兩人都平靜下來,賈瑚看戲也是看得目瞪口呆,沒等他緩過勁兒,賈寶玉又問傻話了,他問林黛玉有字沒有。聽她說沒有就說自己幫她取一個,不過沒等賈寶玉把話說完,賈瑚就把他喝住了。搞錯沒有,字是能亂取的嗎,男子的字由師長取,像他的永瑜,就是司徒衍取的。至於女子的,要麼父親取,父親不在了夫婿也可以取,賈寶玉卻是絕對沒資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