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黛玉以爲他們這頓飯就這樣兩兩相望默默無言地吃完時, 冷不丁少籬突然又冒出了一句話:“你若是真贏了,那些丫頭,就都打發了吧, 不過最好別一次性打發掉, 免得讓人說三道四。”
“你……真的捨得?”黛玉又是吃驚不小,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少籬雲淡風輕地一笑:“沒什麼捨不得的, 我也正有此意呢。”說完, 又想了想道,“她們都是跟了我幾年的老人了,在我屋裡熬着怪可憐, 走時別虧待她們,要麼找好人家, 要麼給一筆豐厚的銀子, 夠她們下半輩子生活的就成, 也算給她們一個交代了!”
“我會辦妥的,就算看在夫君的面子上, 也不會虧待她們,您放一百個心!”黛玉雖然嘴上說着酸溜溜的話兒,可眼裡卻是掩飾不盡的狂喜。但狂喜過後,她又很快冷靜下來,暗道不好, 那些丫頭多半是婆婆安排的, 她一個不留地攆走, 豈不是落人口實, 於是忙補救道, “其實我也不是那般狠心之人,你要是有特別喜歡的, 就留下一兩個,等過段日子,身邊再有了可心的人兒,我再給你找幾個新鮮懂事的……”
“啪!”黛玉的話還未說完,少籬就把筷子拍到了桌上,然後沉下臉咬牙道,“才嫁了人的小媳婦,哪裡學來的歪門邪道,專把丈夫往邪道上引?你說,你是不是成心的?還嫌我名聲不夠好?”
“你、你……怎麼蠻不講理啊!”黛玉先是嚇一跳,接着便委屈地紅了眼眶,賭氣學着他的樣子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喝道,“不找就不找,你以爲我願意給你找?我腦子壞掉了不成?”
“……”少籬被黛玉的這句真心話氣得夠嗆,轉而又覺得好笑,忙拿起筷子給她夾了一塊鵝肝,笑嘻嘻地哄她,“不找就對了,咱們小夫妻還沒親熱夠呢,哪裡有往外推的道理?真是傻了不成?好了,快別生氣了,趕緊多吃點兒,回去還有正事幹呢!”
“……”禽獸!!黛玉在心裡又罵了一句兒,方拿起筷子氣鼓鼓道,“你那正事愛找誰找誰去,我纔不伺候!”說完,再不理他,只管埋頭大吃。
酒足飯飽之後,少籬急急火火地拉着黛玉上了車,一路緊催慢催,好容易來到府門前兒,誰知常文正等在那兒,一見了他忙上前埋怨道:“我的爺,您怎麼這會子纔到,郡王找不到您正在發怒呢,您趕緊瞧瞧去吧。”
“出什麼事了?”少籬皺眉問。
常安跺着腳道:“這我哪兒知道啊,定是您又揹着他老人家幹了些不靠譜的事兒,等去了就知道了。”說完,拉着他就往裡走。
少籬無奈,只得回身叮囑黛玉道:“我去去就來,你先去母親那裡等我。”
黛玉也是一臉擔憂,無奈又幫不了他,只得惴惴點頭,眼睜睜地看着他一臉無所謂,大步流星地往裡去了。
嘉軒堂內,郡王妃正眼巴巴地等着兩人回來,一見黛玉進來,忙招手讓她坐到自個兒身旁問:“你家外祖母身子還硬朗?舅舅、舅媽們待你都還和氣嗎?”
黛玉頭疼,有心想說實話,又沒那勇氣,只得含糊着回答:“一切都好,請母親放心。”
郡王妃點頭,又問起少籬怎麼沒跟她一起來,黛玉便答少籬已被父親叫去,想來是有急事要同他商議,郡王妃點頭明瞭,也就不再管他了。
這個時候,正是大嫂周氏忙碌的時候,所以屋裡只有二嫂李氏陪坐。李氏笑着同黛玉閒聊了幾句,便突然看着黛玉的腕子笑道:“弟妹腕上這對白玉鐲子水色真好,我瞧着竟跟前些日子母親腕上戴的那一對很像,難不成,這是一對兒姊妹鐲?”
黛玉聽了,心中一慌,忙看向郡王妃。
郡王妃昨兒還在懷疑黛玉爲何沒在這大喜的日子將這麼重要的鐲子戴上,這會子聽見二兒媳說,也忙瞅了瞅黛玉腕上的鐲子,一見果真是穆家那對傳家的鐲子,不覺笑道:“這對鐲子難得的很,哪裡又去尋另一對呢,這就是我戴的那一對了!”
黛玉沒想到郡王妃竟如此篤定這鐲子是他們穆家的,心中越發起了疑,遂小心翼翼地問:“母親,這天下水色差不多的白玉鐲子多的很,您怎麼一眼就認出來是咱們穆家那對?難道,這鐲子上有特殊的記號?”
聽黛玉這麼一說,李氏也有些好奇地湊過來,仔細端詳黛玉腕上的鐲子。
郡王妃笑眯眯道:“傻孩子,這鐲子之所以能成爲穆家的傳家寶,是因爲這鐲子近了瞧不顯,可遠了瞧,卻隱隱能瞧出一個神似的“穆”字來,雖然不明顯,可我活這麼大,還沒見過第二對鐲子是這樣的。你們說,我能認錯?”
黛玉和李氏聽了,忙將身子後移,細細端詳,果然,鐲子溫潤的表面隱隱現出一個“穆”字,雖不太像,卻也有幾分神似了。
李氏忍不住撫掌笑道:“果然妙極,當得上咱們穆家的傳家寶。——弟妹好生福氣,一來就得了這麼個寶貝,嫂子我在這府裡好幾年,母親竟連摸都沒捨得讓我摸一下。”說完,佯裝賭氣地在黛玉腕子上摸了一下,惹得屋內衆人皆忍不住笑起來。
郡王妃又笑對黛玉道:“說起這鐲子,我就覺得好笑。別看子衡這孩子平日裡沒心沒肺的,可一旦疼起人來,也真是實心實意。就說這對鐲子吧,當時我才戴了一日,他就瞧上了,硬是軟磨硬泡地要了去,說是拿這個去探探你的意思,我只當他胡鬧,沒想到這鐲子還真的到了你的手裡,可見他是真心疼你,巴不得把天下稀罕的玩意都蒐羅了去哄你,你可不要辜負了他啊!”
“母親,兒媳……都明白的!”黛玉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覺得胸腔裡的一顆心臟都要顫抖起來。
雖說之前也有種種懷疑,但今日郡王妃的這番交底,纔算徹底讓黛玉腦子清明起來。她看一眼鐲子,再細細回想少籬之前的反常行爲,以及現如今穆子衡的種種言行,登時如醍醐灌頂一般,腦中冒出了一個大膽荒唐而又令她顫抖或者是激動的念頭:所謂的少籬就是穆子衡!那個口口聲聲說自個兒是穆子衡密友的少籬就他孃的是他自個兒!!!
可惡的混帳東西!!!
這個念頭一旦成立且冒出來,竟有不可遏止之勢,在黛玉的腦海裡東竄西跳,在她的胸腔肺腑裡左奔右突,攪得她一會兒想哭一會兒想笑,一會兒又恨得咬牙切齒。
她實在隱忍不住,回頭尋找紫鵑。紫鵑一看黛玉一張臉幾乎失了血色,嚇得趕緊上前扶了黛玉的身子,悄聲問:“夫人,你怎麼了?”
“扶我回去!”黛玉說完,忙借了紫鵑的力氣勉強站起來,對郡王妃告罪道,“母親恕罪,兒媳這會子頭有點暈,想先行告退!”
郡王妃和李氏也同時注意到了黛玉的反常,皆是唬了一跳,忙問:“到底怎麼回事?方纔還好好的……”
“無妨……”黛玉有氣無力道,“可能是回來的路上灌了幾口涼風,回去歇一陣子就好了!”
“好,好,趕緊回去歇着吧,我一會兒派個太醫去給你瞧瞧!”郡王妃說完,忙一疊聲地喚人去請太醫。
黛玉也顧不上跟她客氣,只管扶了紫鵑勉強定了定神,這才稍顯鎮定地往外走。李氏本想送她回去,無奈黛玉死活不從,只得眼睜睜地看她走遠,方喊了一聲:“好生歇着,回頭我去瞧你!”
黛玉一路疾走,扶着紫鵑的一雙手時而用力,時而鬆開,明顯地心神一會兒緊一會兒鬆,連紫鵑都感覺到了她的慌亂無助,不覺心下大駭,一面走一面悄聲問:“夫人,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快點說呀!”
黛玉忽地停了步子,左右看了看,見其它幾個丫鬟離得稍遠,這才咬牙切齒道:“這個郡王長子穆子衡,極有可能就是……少籬!”
“……”紫鵑乍一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如遭雷擊,驚得張大嘴巴半晌方哆哆嗦嗦道,“不可能!這……這絕對不可能!”
黛玉冷笑道:“你也覺得不可思議吧?是啊,這怎麼可能呢,雖說兩人聲音身形很像,鐲子也是疑點,可他們言行風格迥然不同。少籬表面冷漠狂妄毒舌以損人爲樂,但內裡又熱情善良,而穆子衡則言語溫柔,行事得體,偶有小促狹也無傷大雅,又對我百般呵護,這樣的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是一個人?要不然咱們也不會荒唐地去猜測他倆是孿生兄弟了!”
“就是就是,”紫鵑大爲贊同,胡亂地點頭,道,“我也同那少籬見過兩次面,第一感覺這兩人很像,但相處下來,又覺得不像,所以,從未懷疑這兩個身份就是同一個人!”
“如今,我倒是有□□分把握了!”黛玉緊緊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仰頭望向天空。初秋的天空碧空如洗,臨近黃昏,又有幾分蕭瑟之感。她突然篤定道,“若不是他,這高高在上的東安郡王長子怎麼會知道我,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地要娶我爲妻?若不是他,這鐲子又做何解釋?要知道咱們來之前可是藏得好好的,我也記得很清楚,那匣子里根本就沒有白玉鐲子。若不是他,他又怎麼敢篤定我下過館子?呵呵,少籬,你演的一出好戲!!!”
紫鵑見黛玉一臉惱恨,聲音也是透着蒼涼與無奈,更多的則是憤怒,不覺嚇懵了,忙勸道:“這些不過是咱們的猜測罷了,畢竟咱們還沒有更確鑿的證據,不能隨便冤枉人啊。更何況,爺對您百依百順,又千方百計地呵護您討您歡心,夫人可千萬別意氣用事啊!”
“哼,我還沒到失去理智的時候,不用你勸!”黛玉橫了紫鵑一眼,一甩袖快步朝前去了。紫鵑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忙招呼衆人也攆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