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這一驚非同小可, 差點沒穩住重心跌到湖裡去。好在秋葦還算冷靜,忙一把扶了她,對少籬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黑咕隆咚的戴着這勞什子嚇唬誰呢?!”
少籬並不答言, 只把黑紗放了, 下巴朝紫鵑擡了擡道:“我是誰, 只管問她便知。”
秋葦不解地看向紫鵑。紫鵑滿臉烏雲, 沉聲不語。少籬也不逼她,只衝她伸出一隻手道:“多謝你家姑娘好意,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 主動接過紫鵑手中的籃子,衝她做了一個回去的手勢。
紫鵑礙於秋葦在跟前, 不好多說, 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才讓秋葦迅速調轉船頭,往亭子劃去。
小船眼看就要划進荷葉叢時, 少籬突然在後面喊了一聲:“回去告訴你家姑娘,我要出遠門一趟,以後不能再來看她了,等她出嫁之日,我必會親臨祝賀, 讓她保重。”
小船戛然停下, 紫鵑回身有心想說點什麼, 又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只得遠遠地擺了擺手, 又讓小船重新划動,漸漸遠去。
少籬呆呆地望着小船遠去的方向, 以及不甚明亮的新月下,影影綽綽的亭子陰影,久久不能回神。
按照當時的風俗,訂婚的男女,自納徵之日起,雙方不可再見面,直到成親這日。少籬原是不信這些的,可又想着,事關他與黛玉往後的長久幸福,不如信一回,不過就是兩個月,忍一忍也就過去了,等到洞房花燭那一日,再好好地看個夠吧!
想到此,拎起酒壺,也不用酒杯,直接嘴對嘴地滿飲幾口。雖則被嗆得猛咳幾下,眼淚都抑制不住地流下來了,可到底還是忍住心中悵惘,再次將壺中酒一飲而盡。再然後,他便執簫肆意而奏,腳下也輕輕用力,使那小船悠悠盪盪,隨着簫聲漸去漸遠了。
紫鵑的小船是伴着少籬的簫聲駛回來的,只是雪雁和春纖還不知少籬的真面目,紫鵑也不敢輕舉妄動,便強忍着,直到夜宴罷,扶着黛玉回了臥房,方小聲地將少籬的話一字不落地回明瞭。
“怎麼,少籬竟也會吹簫?”這一次,黛玉真的吃驚非小。下意識地,她又想到了周海棠,又想到少籬寄居在鬆巖寺,而周海棠則在淨慈庵,兩人都會吹簫,周海棠則夜夜衝着鬆巖寺的方向吹簫,這一切的一切,難道都是巧合?!
如若不是巧合,那麼春纖的話有可能真的有那麼幾分道理,如此一來,少籬與周海棠,是不是有什麼隱秘的關係呢?
夏日苦長,諸事不順於人意,黛玉這兩個月竟是清減了不少。好在,都熬過來了。隨着八月初六的臨近,黛玉也慢慢調整好了情緒,加上對岸的清荷山莊在她的軟磨硬泡下,原主人也忍痛割愛出讓給了她,雖說價值不扉,黛玉倒是出得心甘情願,如此,也算了了一樁心事,每日裡坐小船到湖上游玩一番,釣釣魚,捉捉蝦,采采蓮蓬,心境倒也漸漸地也開朗起來。
因着長輩的緣故,黛玉在出嫁的前兩日便提前回了瀟湘館。回來的那一日,榮國府上下人等又是盛況相迎,黛玉看在眼裡,心裡卻無比悲涼,只假意客套一番,便藉故回了自個兒的瀟湘館躲去。
當晚,賈母命人送來了嫁妝單子。黛玉讓紫鵑打開粗略看了一下心中不覺吃驚,詫異道:“如今舅舅家如此艱難,這份嫁妝單子可是出乎意料的貴重了,這如何使得?”
紫鵑笑道:“自然是因爲姑娘要嫁的是東安郡王長子,這身份地位擺在這兒,若是這嫁妝單子難看了,豈不打臉?姑娘就算嫁過去,平白的也會矮人一頭。再說了,郡王府給的聘禮尤其豐厚,這嫁妝怎麼也得說得過去,不然榮國府的臉面往哪兒擱?”
黛玉冷笑道:“我憑什麼要矮人一頭?又不是我自個兒願意的,依我說,倒是兩手空空去纔好,索性讓他們笑個夠!”
紫鵑無奈地搖搖頭道:“姑娘快別說笑了,只管收下就好。再說了,將來這邊少不得要去麻煩王府那邊,這會子多出點兒力,人家不吃虧!”
“呵,想得夠長遠!”黛玉輕嗤一聲,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收着吧。只是凡是單子上列的,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動用一分,等我在那邊穩住腳,自然會找機會還回來。但是若想讓我再多添,怕是不能夠了!”
紫鵑點點頭道:“這就夠了。姑娘的聘禮原本就很豐厚了,若是姑娘再把這些嫁妝還回來,這邊豈不是賺大了?”
黛玉點點頭道:“所以,往後咱們也不能坐吃山空了。等過了那邊,你找些穩妥的人,好好把莊子打理起來,再把多餘的銀子找機會多添些鋪面,這樣咱們就算在那邊混得不好,也不至於吃不上飯。”
紫鵑笑道:“瞧姑娘說的,哪裡就混到這個地步了呢!再說又是皇帝賜的婚,怎麼着也得給皇帝面子啊!”說着話,把嫁妝單子細心地收了起來。
這時,春纖與雪雁嘻笑着進來,一進門便央求黛玉道:“人人都道東安郡王府給姑娘的聘禮豐厚得庫房都盛不下,我們都好奇的很想去瞧瞧,姑娘也一同去瞧瞧吧。”
黛玉很沒興趣,搖搖頭道:“你們去吧,我乏了。”
誰知這兩人卻不依,只管繼續纏磨道:“這聘禮今兒不看,等咱們走了,就要入庫了,姑娘就不好奇?再說了,這可是代表着郡王府對姑娘的心意,姑娘親眼看了,心裡也好有個計較不是?!”
黛玉想想,覺得這話也有點道理,無奈之下,只得起身跟着幾人來到庫房。誰知才一進門,就看見探春惜春兩個正在裡面,連同幾個丫頭圍在一起看着什麼。
兩人也很快看到黛玉等人一進門,忙迎過來,笑道:“我們正在羨慕林姐姐呢,可巧姐姐就來了。”
黛玉搖搖頭,不置可否:“我有什麼好羨慕的!”
探春忙把她拉到那匣子跟前,展示給她看道:“你自個兒瞧瞧,這樣多的名貴首飾,你沒想到吧?這可是未來的林姐夫親手給姐姐挑的呢,而且還特意叮囑過,要放到姐姐的轎子裡壓轎,你說,這樣新奇的事兒可是聞所未聞吧?可林姐夫就想到了,我們能不羨慕?”
“這個……真是胡鬧!”黛玉滿臉尷尬,但心底卻莫名地暖了一下下。倒不是因爲這些首飾有多貴重,花樣有多繁多,而是這份心意倒是極其難得的。
可是,就算是個心眼好的,又能怎樣?一想到那危機重重的郡王府,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更要打起百倍精神來應付就覺得心疼。
正自胡思亂想着,那負責看護這兩隻匣子的管事得了消息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經過旁邊丫鬟們的指點後,不由分說上來就給黛玉行了個大禮。黛玉畢竟還未正式嫁進郡王府,哪裡敢受這樣的大禮,忙閃至一旁,命他起來。
那管事笑道:“奴才在這府裡候了這些日子,終於把姑娘等來了。”說罷,把那兩隻匣子合上,鄭重地遞到黛玉眼前道,“我們郡王長子吩咐過,定要奴才親手把這兩隻匣子交給姑娘,請姑娘收下!”
黛玉已然聽說了這匣子的用意,事到如今也不好再推辭,只得讓紫鵑和雪雁一人一個接了過來,方道:“你家主子的心意,黛玉領了,麻煩回去替我說聲感謝!”說完,又讓紫鵑重重打賞了他,那管事這才如釋重負地回去交差去了。
等那管事走後,衆人又圍着黛玉鬨鬧了一會子,方散了。黛玉回到瀟湘館,讓紫鵑把匣子打開,幾人又細細地賞了一遍,方嘆息道:“這樣貴重的心意,可讓我怎麼償還好呢?這還真是讓人左右爲難了!”
雪雁笑道:“姑娘何必爲難,他送這些無非就是爲了取悅姑娘,姑娘只管笑納就是。只要姑娘日後同他和和美美的過日子,不就是給他最好的償還嗎?”
黛玉聽後久久沒有言語,腦中忽地又想起少籬,以及那兩曲洞簫聲。再然後,又忽然想起周海棠,心中便是一陣煩躁,忍不住長嘆一聲道:“事到如今,只能往前看了!”
八月初三這一日,東安郡王府上上下下突然得了一道特殊的禁言令,那就是從此之後,府內無論上下,再不能對郡王長子直呼他的乳名“少籬”,長輩可以稱呼他的正經名諱“子衡”,其餘下人則直呼“王長子”。
其實,這個命令是少籬親自央求了父親發佈的,至於原因,他恬不知恥地說以此來提醒自個兒正式“改邪歸正”,也以此來激勵自個兒自此發奮圖強,做一個合格的東安郡王承襲人。爲此,東安郡王不但沒有訓斥他荒唐,反而大爲讚揚,當天就把這個命令下達了,少籬方長舒了一口氣。
至少,不會暴露得那麼快吧?雖然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是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