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籬?!!”黛玉大驚失色, 胡亂摸了件衣裳披到肩上,忍不住喝問,“你好大的膽子, 怎麼敢來這裡?!”說着話兒, 已然起身來到了外間。
少籬快走幾步, 來到她身邊, 輕笑道:“不過就是個榮國府, 有什麼不敢?”
黛玉氣結:“榮國府你可以隨便來,但姑娘的閨房,你卻不能隨便來!”
少籬蹙眉, 滿心委屈:“我又沒去別的姑娘的閨房……”
“誰的也不行!”黛玉氣極,扭過身子不去看他, “你都這麼大個人了, 不知道男女大妨嗎?以前迫不得已時也就罷了, 如今好端端的,三更半夜跑到這裡來, 又是爲什麼?你就不怕被人捉住,打你個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哈——”少籬嗤笑,“你當我是面捏的嗎?是個人都能把我捉住任其拿捏?你也太瞧不起我少籬了!”
黛玉氣得回身,跺腳道:“你身上的功夫再好,也架不住人家人多勢衆!再說好漢不吃眼前虧, 我已派人給你捎了信, 讓你遠走高飛躲起來, 你可好, 白白辜負了我的一番叮嚀不說, 還巴巴地跑來自投羅網,你……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一提到這事兒, 少籬的眼中不覺泛起一抹柔和,輕笑道:“我今兒冒險前來,就是要當面問問你,爲什麼捎那樣的口信給我?是不是……有人用我的性命威脅你做你不情願做的事?”
黛玉心中一驚,猛地擡頭看他,問:“你……可是聽到了什麼議論?”
“議論?並沒有!”少籬不慌不忙地在黛玉常坐的椅子上坐了,小聲道,“這只是我的猜測罷了,若不是這樣,你不會冒險去給我送信兒。說吧,到底是爲什麼?”
黛玉一聽他並不知道內情,一顆忐忑的心這才稍稍安定下來,勉強扯出一絲笑容,答道:“並沒有你想你的那樣嚴重,我只是聽說,榮國府有下人偶然看見了你我在一起,所以……所以爲了我的清譽着想,他們想把你捉起來關一段時間,免得你到處亂散播一些不利於我的言論,壞了府裡的大事。”
“哦?就這麼簡單?”少籬不滿地皺眉,一雙修長的丹鳳眼一動不動地盯着黛玉,似乎要把黛玉的謊言看穿一般,看得黛玉一陣心慌,忙垂下眼,雙手不安地扯着一塊帕子掩飾着內心的焦慮。
少籬沉默了一會兒,似是在考慮黛玉這番話的可信性,半晌方再次擡眼,看向她道:“若只有這些,你大可放心,我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捉的,可萬一還有其他爲難之事,你千萬不要瞞我,不然壞了我的計劃,你可是要負責的!”
“你的計劃?是什麼?”黛玉一愣,沒想到少籬會說這樣的話。
少籬卻不想回答,只反問了一句:“聽說……你要嫁人了?”
“……”黛玉驀然擡頭,臉色劇變,一時愣怔着不知如何開口。
少籬也不說話,只定定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窗外,月光皎潔,透過窗櫺泄了滿地的銀輝,悄悄地注視着屋內沉默的男女。半晌,方聽黛玉垂下眼簾,艱難道:“是!”
“既是喜事,爲何還愁眉苦臉的?”少籬忍不住戲謔,“難不成……你不願意?”
“我願意!”沒等少籬的話音落地,黛玉便搶着回答。
隨着這聲“我願意”,屋裡的氣氛徒然間冷了下來,少籬的一張臉也僵在了面具後,瞳孔也是驟然一縮,看得黛玉心頭一顫。但她又沒有退路,只得又衝他悽然一笑,再次重申:“我願意!”
“你願意?!”少籬的眉頭幾乎擰成一個大疙瘩,一雙眸子裡瞬間佈滿了冰霜,心也爲之一痛。
“你真的願意?”少籬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握住椅子的扶手,由於用力指節泛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那樣的人家,她怎麼會願意?若是她願意,那自己三更半夜前來,又算什麼?!
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一般,黛玉很快讓自己鎮定下來,朝向少籬的方向走了兩步,平靜地注視着這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具,清清楚楚道:“對方乃一方鉅富,又是家中嫡子,還是個讀書上進的,我有什麼資格不願意?”略一停頓,見少籬仍舊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方又苦笑一聲解釋道,“難道不是嗎?我只是一介孤女,寄人籬下不說,既沒有可觀的嫁妝陪送,又沒有雄厚的靠山可以給人依仗,能嫁得這樣的殷實人家,不是應該謝天謝地嗎?”
“不許你這樣自輕自賤!你的好,何須用那般俗套的東西襯托?”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少籬便脫口而出,人也迅速起身來到黛玉跟前站定,下意識地擡起一隻手想要撫上黛玉的臉頰。黛玉驚覺,猛地往後退兩句,勉強穩住身子顫聲問:“你……要做什麼?!”
少籬猛地回神,有些懊惱自個兒的失態,忙退後兩步擺手道:“對不住,方纔一時……”說到這裡,少籬卻說不下去,只勉強笑笑道,“算了,我本以爲你是被逼無奈的,看來是我想多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了,保重吧!”說完,起身便往門口走。
黛玉急了,忙往前追了兩句,小聲喊道:“請留步!”
少籬停了腳步,沒有回頭,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爲他此時很不爭氣地想哭,連他自個兒都沒想到,從小到大,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就沒斷過,無論多疼他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今兒,卻因爲黛玉的一句“我願意”就生生灼傷了他,那種感覺,比刀子割肉還要疼,還要難受,忍得他眼淚都逼上了眼眶,他怕自個兒一回頭,那眼淚就會不爭氣地流下來。可他不能!不能在一個心甘情願嫁給別的女人面前哭,那樣就太愚蠢了!
黛玉雖然喊住了他,卻不知要說些什麼,偏少籬還一直背對着她不肯回頭,她不免委屈,只得哽咽道:“我囑咐你的,你都記住了吧?”見少籬沒有吱聲,又不免急着重申道,“就是讓你遠走高飛的話,你可記清了吧?我承認,這些麻煩是我惹出來的,連累了你,可如今我也毫無辦法,只能讓你走,走得遠遠的,從此再也不要回到京城裡來最好!”說完,又忙轉回身,從錢匣子裡胡亂拿了一把銀票,走過來塞到他的手裡,叮囑道:“你拿去做盤纏,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買房子買地安頓下來吧。——走吧!”
少籬不自覺地把手上的銀票拿起來一數,不多不少整五千兩,不覺又可氣又可笑,譏諷道:“區區五千兩就讓我背井離鄉拋家舍業?我少籬是不是太不值錢了?”
黛玉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不覺大窘,小臉兒也是慘白慘白,嘴脣囁嚅道:“慚愧的很,我……我只有這些了,剩下的都是些零頭小錢,你恐怕更不稀罕……”
“沒錯,我是不稀罕!”少籬生氣地一把拉過黛玉的手,把銀票又塞到她手裡,故作輕鬆道,“你自個兒留着傍身吧,我有的是錢,先走了,以後再來看你的!”說完,再不多說,輕輕將門推開一條縫,閃身出去了。
黛玉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覺得窗前黑影一晃,再仔細看時,哪裡還有他的影子?只有皎皎月光,寂寞地灑在庭院中,隨着夜風攪起一番悉悉索索的竹葉聲,和着紫鵑輕輕淺淺的酣睡聲,聽得黛玉直想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