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此生極少被人命令過,即使是寄居在榮國府,大家表面上也是客客氣氣,沒想到今兒一時衝動不但接連受辱,連這個無禮之徒也來命令自己。黛玉咬着下脣以沉默抗議,看得對面的面具人微一皺眉,小聲嘀咕了一句:“真是個麻煩的女人!”說完,催動馬匹就要往黛玉這邊靠。
正在這時,那原本躺在地上打滾的肥胖男忽然從地上爬起來,指着馬上的面具人聲嘶力竭地一通亂喊:“來人啊,快抓劫匪啊!這劫匪不但要打劫我的馬車,還要搶我的老婆,大家快點把他拿下扭送到官府裡去啊……”
這一通亂喊,登時有不知情的圍觀百姓被蠱惑了,畢竟面具人青天白日的頭戴面具,且騎着快馬,確實不像良民百姓,再一看黛玉,衣衫不整,面色蒼白,越發坐實了被打劫的猜測,於是一窩蜂地涌上去幫忙捉拿面具人。
黛玉一看情勢有變,剛想替他分辯幾句,卻見面具人眼中厲色一閃,手中的皮鞭一揚,再次朝肥胖男的面門抽打過來。
“救命啊……”肥胖男沒想到這次隔了頗遠的距離,面具人的皮鞭仍舊準確無誤地抽了過來,且正中面門,隨着一聲嘶喊,他的臉上也同那車伕一樣,頓時皮開肉綻……
“快跑啊,這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啊!”這一鞭之後,本來還想伸張正義的人羣嚇得四散逃跑,眨眼便閃出一大片空地,只有一些膽大的隔得遠遠地朝這邊張望。
這一次,不但百姓害怕,連黛玉也被嚇住了。她一臉驚慌地擡頭去看面具人,見他眉頭緊鎖,一雙露在外面的眼睛頗有些不耐煩地看着她,見她站在原地不動,只得在她十步之遙的位置翻身下馬。
“你要去哪兒?”見黛玉一直沉默不語,就那麼呆呆地立在原地,面具人終於耐不住沉默率先發問。
“我……要回京城。”黛玉覺得自個太不爭氣了,居然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回京城?一個人?”面具人頗爲無奈,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恢復了初見那日的不屑,“就憑你這副狼狽樣子?”
黛玉本就受了驚嚇,又被他拿話一激,胸腔裡頓時涌出滔天的委屈,眼裡也瞬間積滿了淚花。可她卻死命咬牙撐着不讓它們掉下來,只冷冷道:“我就是這副狼狽樣子,怎麼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見!”說完,賭氣就往前走。
面具人簡直有些哭笑不得了,他牽着馬在她後面跟着,嘴裡仍舊沒打算放過她:“你這丫頭,看着柔弱,氣性可真不小。算了,看在我當初欠了你一份人情的份兒上,今兒我就發發善心,把你送到京城去吧。”
這句話果然奏效,黛玉猛地停下腳步,回身問:“當真?”
“當然!要不然放你自個兒走?哼,不出一里路你就被歹人擄走了!”面具人嗤之以鼻。
黛玉杏眸微瞪,咬牙道:“你就不會說句人話?屢屢欺負一個弱女子有意思嗎?”
“好了,都是我不對,咱們別忤在這兒被人‘膜拜’了,跟我來!”說完,果斷伸手攔了一輛青棚馬車,順手扔給那馬車一塊銀子,命令道,“送我們去京城!”
那車伕本不順路,可拿起銀子一掂,頓時喜笑顏開,忙不迭地打車上下來,衝面具人點頭哈腰道:“多謝爺賞賜,小的這就送你們去京城!”
面具人回頭看了看黛玉,示意她上車。黛玉這次沒有猶豫,快步來到馬車前準備上去。可是馬車太高,以前上車都有專門的車凳,可這車伕卻沒備着,不覺有些爲難地轉頭看了看面具人。
面具人起先沒在意,後來見黛玉遲遲不動,又回頭看自己,便忽地明白過來,只得丟下馬繮走過來,二話沒說,彎腰就將黛玉抱起來,黛玉大驚失色,一聲驚叫還未出口,人已經被塞進了車棚裡。
“坐穩了,一會兒馬車跑起來會顛得厲害!”面具若無其事地囑咐一聲,然後瀟灑地翻身上馬,隨着馬車緩緩起步。
黛玉大窘,尷尬得臉紅心跳,直到車子走出好遠,仍覺得被面具人觸摸過的地方殘留的觸感生燙。
但她又是理智的,知道那種非常時刻,他若不抱她,她只能爬,那時恐怕笑柄更多更尷尬。可她也不是不惱,畢竟自個長到這麼大,還從沒被男子抱過,連寶玉都沒這個膽兒,怎麼就這麼輕易讓這個無賴給抱了呢!
尷尬,糾結,懊惱,百般情緒爬上心頭,擾得她心緒難安,頭痛之感頓時強烈起來,她只得倚着車壁闔眼休息。
馬蹄聲聲,鼓點一樣時而急促時而舒緩,黛玉知道面具人就在車外騎馬隨行,或許是見過他鞭抽歹人的樣子,雖然受了驚嚇,可心中認爲他是好人的念頭卻又篤定了幾分。有他護送,應該能一路平安到京城吧?黛玉胡亂想着,可到了京城見了寶玉,她又能怎樣呢?當面質問他還是狠狠給他兩巴掌解氣?哼,怕是到了府裡也不容易能見到他了吧?畢竟人家今日是正兒八經的新郎,她又算什麼?
眼淚又無聲地滑落,她覺得身上的痠疼又加劇了幾分,觸手一摸,額上滾燙,熱症竟是比昨兒夜裡還厲害幾分。算了,隨他去吧,她太累了,需要休息……
車輪滾滾前行,馬車內悄無聲息,面具人幾次想掀開車簾看看裡面的人是否安好,可好幾次衝動又被生生壓了下去。罷了,既然安坐在馬車裡面,又能有什麼事兒,定是睡着了,他一個大男人偷看女子睡覺,被她知道又是一通好罵。一想到黛玉得理不饒人的模樣,面具人就啞然失笑。
淨慈庵離京城本也不算遙遠,馬車一路前行,到午時也就到了城門口。
“爺,咱們歇息一下用口飯再趕路吧?馬兒也該吃草飲水了!”車伕建議道。
“好,前邊正好有家‘悅來酒家’,咱們吃完再走!”面具人命令着,車伕急忙答應一聲,鞭子一揚,馬兒便撩開四蹄,一路狂奔,不大會兒功夫就到了悅來酒家。
悅來酒家就設在城外一里開外,來往客商多在此歇腳週轉,生意很是興隆。車伕將車趕到店門前,早有小二前來接應,面具人下馬,將自個兒的馬繮遞給小二,轉身來到車前,對着車裡的黛玉道:“下車吧,用完午飯再趕路!”
車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迴音。面具人微微驚訝,又喊了一聲,裡邊仍舊毫無動靜。面具人一驚,顧不得許多,伸手將車簾一撩,只見黛玉正癱坐在車廂內,頭倚着車壁,睡得正沉,臉上更是泛着不尋常的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