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所有人,其實也不準確。賈璉賈琮兩個都在外找大夫,還沒回來,賈瑨在工廠忙乎也沒回家。
長一輩的男丁,只有寶玉在。餘下的就是王熙鳳甄英蓮和迎春惜春,孫一輩的倒是全在,賈藝賈藺賈婉賈荃四個孩子都擠在一堆,眼巴巴的看着他們姑姑。
迎春看着屋裡的人,忍不住又想痛哭。心道母親平日雖待兄弟們都是放養,可實則最疼他們。兩個哥哥也就罷了,他們是去找大夫了,可是爲何瑨弟都不在。
賈亮倒是鎮定,先將大夫請到正廳,這才問:“我夫人情況如何?”
大夫不會中文,說的都是英吉利語,好在除了英蓮和幾個孩子,幾個大的都能聽懂,也就沒人糾結翻譯。
大夫說:“其實這種情況,我也沒有見過,別說是我,就是英吉利所有的醫生都沒見過。
“太太的身體確實沒有任何問題,只是……似乎她的身體器官在老化?也就是說,她提前衰老了。她覺得累,沒有力氣,也是因爲衰老。”
衰老?聽懂了的人都愣了一下,甄英蓮拉着王熙鳳讓她解釋,聽着王熙鳳的翻譯,她也愣住了。
老了?太太?開什麼玩笑!
迎春哭着問大夫:“你是不是看錯了,我母親別看有孫子有外孫,可實際上才四十多歲呢。”
大夫撓了撓頭,很是疑惑:“只有四十多歲?不應該啊?可她的身體狀況,有點像六十多歲的人了。”
王熙鳳最先失聲痛哭起來:“定是年輕時花了太多心血費了太多心力,不然怎會老的這般快。那會兒我要是再懂事些就好了,什麼都不能爲太太分擔。”
甄英蓮也是一陣內疚,哭得不能自已。
迎春也是自責的不行,想到爲了姊妹幾個能夠出去,母親狠狠的忙碌了好幾年,爲她們攢錢,送了她們出去,又要人前人後的瞞着,她心裡就跟刀剜了似的,疼痛不已。
幾個小的就算翻譯了,也聽不懂是什麼情況。只知道祖母老了,身體不好了。他們還不懂年齡的差別,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到底爲什麼難過。
賈藝今年也十歲了,聽到這話拉着母親的手問:“祖母老了,咱們好好孝順她,讓她頤養天年不好嗎?”
王熙鳳哭着邊點頭邊道:“是,好孩子,你說的是。”
可她這邊就是停不下來,也不知該怎麼停下來。
惜春哭得都說不出話來了,唯有探春,和賈亮,愣愣的坐在那裡,眼睛都盯着地板,誰也沒有動。
迎春把大夫帶了出去,又說以後要每日都帶賈妤過來,好跟外祖母多見見。
鳳姐兒和英蓮便帶着孩子們也一道離開,順帶送一下迎春。
走到門口,鳳姐兒攆孩子們先回去了,這纔對迎春道:“你別惱老爺,你瞧着他看似不難過,可他如今那樣,倒比哭還叫人心酸。”
英蓮也點頭,抹着淚道:“要不說,二妹妹是太太親生的呢。你瞧着瑨弟和她不都是一樣,太太出這麼大事,硬是沒哭過一回。可實則那心裡……”
迎春也明白了過來,有時候,不哭比哭還難受。
因爲哭不出來的人,悲傷是積在心裡的。
“是我想的岔了,他們原就不是那樣的人。”迎春抹了把淚,又道:“瑨弟回來了,你們得找人看着他,他這小小年紀,又不聲不響的,萬不能出事了。”
屋裡頭,坐着的兩個人,始終沒有一個擡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探春幽幽的嘆了口氣。
“爹爹……”
賈亮嗯了一聲。
“娘是想看着我出嫁吧?”
賈亮鼻子一酸,點了點頭。
探春的聲音,終於有了點顫抖:“那我能不嫁了麼?我不想她走。”
賈亮心中猛地一刺,終於擡頭看了一眼女兒。
“爹爹,這一世,能做你們的女兒,我很幸福。”探春終於掉下淚來,這一哭便一發不可收拾,再也止不住了。“我不想你們離開,一個都不要走。”
賈亮知道女兒一直以爲妻子也是重生回來的,而他的身份女兒卻不知道,所以就算此刻他心裡痛的一塌糊塗,他也不能漏一點餡。不然他的妻子,會不高興的。
於是他只能忍痛安慰女兒:“傻丫頭,誰沒有個生老病死的?你母親這一世操心太重,導致心力交瘁,這一放鬆下來,身子就垮了。你不要爲此心痛,因爲這一世她也值了。
“她能爲你們全部都謀到好出路,能讓咱家安安全全的,能讓你們笑到最後,這是她的願望,也是我的願望。
“不管你們以後怎麼發展,怎麼讓這個世界改變,那都是你們的世界了。你的母親,她的任務完成了,該讓她放心的回去了。”
探春痛哭了起來,抓着帕子死死的揪着,整個身子都俯了下去,一下一下的抽着,連呼吸都不順暢了起來。
“我……我不要!”探春哭道:“我不嫁,我讓她一世都擔心我。”
賈亮這下都有點忍不住了,帶着哭腔道:“你就讓她休息休息吧。”
“那弟弟呢?”探春哭嚷道:“她偏心,弟弟還沒着落,憑什麼她不管弟弟了。”
賈亮再忍不住,捂着臉,任眼淚橫流。
他早有心理準備,他知道這一天總會到來,可是爲什麼他這裡沒有一點情況,妻子卻要先走?
她就這麼忍心拋下自己,讓自己在這個世界一個人獨活?她就這麼一點也不掛念自己嗎?這個沒良心的死丫頭!
是的,無論她多老,她都是自己的死丫頭!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丟下一家兒女孫輩不管了,要留他一個人在這兒了。
他也煩呢,他也不想看這些小的吵吵鬧鬧的,他也不想一天天憂國憂民的管這兒管那兒,他只想每天能見到她,能聽她一把年紀了還沒羞沒臊的撒嬌。
這個女人,還有臉說自己渾,她纔是渾的沒邊了!
兩人都在哭的時候,賈瑨打簾子進來了,他站在門口沒有動,默默地看着兩人半天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