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這裡也納悶了,方纔聽了晴雯的話,她暗自揣測了一下,想着莫不是姑娘動了心了,纔會有這樣的舉動。可如今姑娘卻說不是,又是怎麼回事?
跟着姑娘這麼多年,姑娘是真心話還是敷衍撒謊,襲人自認還是分得出的。如今黛玉說她並沒有看上誰,那分明就是真心話,這就讓襲人有點摸不着頭腦了。
“既沒看上那李公子,爲何早晨和他說了幾句話,回來就關在房裡悶着?”襲人小心翼翼的問道:“莫不是他說了什麼唐突姑娘的話?”
黛玉輕笑出聲,又搖起頭來:“他乃正人君子,可再莫這麼說了。”
襲人追問道:“那究竟爲何?”
黛玉看了看窗外,晃了會兒神,輕嘆一聲道:“其實舅媽送我去英吉利,本是想讓我長見識,可我這去了一圈回來,覺着自個還不如不去的好。”
襲人心裡一緊,忙問:“爲何?”
黛玉苦笑一下道:“並非長見識不是什麼好事,也並非我覺得舅媽害了我。只是見識了這不一樣的風情人文,再回來,便覺着咱們這兒,對女人實在太苛刻了。
“三步不出閨門,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字字句句都是女子的悲哀,是把殺人的刀。
“原先年紀小些,並不覺得。可出去了一圈再回來,我也到了該婚嫁的年紀,這感覺就不一樣了。
“舅媽曾問過我想找個什麼樣的人兒,我只說想找個尊重我的。後瞧着舅媽悶悶不樂幾日,我還並無察覺。今日與李公子說完話,我突然想到,在這兒,我還能找得到跟我平等說話的人嗎?”
襲人聽到這裡,不由哀從心起,鼻子漸漸酸了起來。
黛玉接着又道:“今日與李公子說了幾句,他越是恭敬有禮,越讓我想到在英吉利時,那些人與我說話時,雖也有禮,但不至於連我的眼睛都不敢看。
“我終恍悟,在咱們這兒,女子便是跟外男說一句話,都是失禮的事兒。這又何其悲哀,何其不公。
“我還尚不自知,一心想找個尊重我,能公平待我的人,舅媽怕是爲了這個擔心的夜不能寐。我只一味自私,要求些得不到的東西,也難怪舅媽連着幾日都提不起勁來,還要去海邊散心解悶了。”
襲人忍着淚勸道:“姑娘孝順,這奴婢知道,可太太若是知道姑娘因爲這個,悶悶不樂的,只怕更加難過了不是?”
黛玉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你不必勸我,我自不會爲了這個鑽什麼牛角尖。若是以前,興許我還矯情幾日。可去外頭這幾年下來,我也覺得這樣怪沒意思的。
“我只是在想,舅舅既能被舅媽改變,我又爲何不能跟舅媽一樣,改變我未來的那個人?
“如今舅媽明顯看好這李久安,我見他也是個不錯的人。若是他真心喜歡我,我也不是不可以與他一試。”
襲人一驚,慌得忙跪了下來,苦苦哀求道:“姑娘切勿因爲這些個理由委屈了自己,若是給太太知道,怕是她要心碎的。太太也是一番好意,只想給姑娘挑些好人家。
“姑娘又不是不能自個選,太太也早說過,日後姑娘們的大事,只憑姑娘的喜好來定,並不強求。
“如今姑娘若強迫自個與那李久安交好,讓太太誤會了,當真給你說了媒,可就沒什麼退路了。”
黛玉看了襲人一眼,上前扶了她起來,輕輕笑道:“傻丫頭,我什麼時候說我要與他交好。我只是要試一試他,看他是否像舅舅那樣,是個可以接受改變的人。”
襲人不肯起來,又勸道:“可太太說了,得姑娘自個喜歡才行。姑娘如此善解人意甚是貼心,可姑娘也得想想這份貼心究竟太太需不需要?太太要得,是姑娘這一世歡歡喜喜,是姑娘圓圓滿滿。可不是什麼委曲求全,又或是退而求其次。
“姑娘這一生可還長着,莫說如今纔剛十六,就是姑娘拖到二十多歲了,沒有姑娘喜歡的,太太也絕不會強求姑娘。
“至於老爺那邊,他素來把姑娘當兒子疼愛,又有怎會強迫姑娘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姑娘只管放心,若太太真提起這事兒,奴婢就是被攆出去,也要替姑娘攔着。”
黛玉見襲人越說越離譜了,趕緊攔着她道:“可別誤會了,我並非因爲別人委曲求全。”
襲人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可姑娘不是因爲太太……”
黛玉忙打斷她道:“可不是因爲舅媽,而是因爲咱們在這兒,不是在英吉利。便是在英吉利,那些女孩子因爲家裡的命令嫁給自己不愛的男人,不也是常有的事兒嗎?
“我是因爲這世道對女子的不公,無法真的按着我的心意來。與其等上一世,最後一個都看不上孤獨終老,倒不如在好的裡面挑一個,能改的便將他改了,與舅媽一般,不一樣也能過得很好?”
襲人這才聽明白了,鬆了口氣站了起來,破涕而笑道:“姑娘頭裡說的可嚇死奴婢了,奴婢還以爲姑娘又軸了呢。”
黛玉掩嘴笑道:“我是那般小心眼的人嗎?不說別的,舅媽待我如親生一般,我若因爲這些可笑的理由,去嫁給一個自己不中意的人,傷了她的心才更是不孝。”
襲人心平氣和下來,仔細想想覺得那李久安其實也是個良配,便笑着對黛玉道:“其實那李公子着實不錯,無論家世人品皆是上流,又是姑娘親手救下的,想必日後定會對姑娘百依百順。”
黛玉臉上一紅,啐了口道:“誰要他百依百順,他那樣的人兒,越是有血性才越好。若百依百順,與京中那些繡花枕頭又有何區別?”
襲人聽她這話裡,似乎對李久安印象還不錯,便追問道:“姑娘是何時覺得他好的?奴婢日日跟在姑娘身後,怎地一點都沒察覺。”
黛玉想了想笑道:“並非覺得他好,而是覺得他沒有什麼不好的。”